从这个时候开始,打仗变成了一门技术而不是一门艺术。
    通过参谋制度,将领个人能力的高低,依然能决定战争的走向,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就在参谋制度出现后,多次说明了一名杰出能够带领军队创造了不起的军事奇迹。
    但是参谋制度也确保了一支军队的下限。
    苏泽一直在向陆军和水师学校塞各种课程,各种东南最前沿的课程。
    地理、测绘、气象、心理学、算学、后勤学。
    在这一次的徐州会战之中,苏泽在前线的作用就是充当吉祥物,而陈璘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决策。
    真正制定战略计划,分析敌方情报,安排后勤补给的,都是第五旅的参谋处。
    而平心而论,包括宋潜在内的第五旅参谋们,领兵作战水平都是不如陈璘的,如果让他们单个人指挥一个营还可以,指挥一个扩编的万人旅是不可能的。
    可这些年轻的参谋们,却靠着参谋制度和团结协作,将整个第五旅安排得稳稳当当,陈璘这个旅长都没什么临阵指挥的机会了。
    参谋制度将战争变成了一门科学。
    这是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融入到了军队中,将战争量化分析的一门科学。
    参谋分析战场的时候,不再是以往玄之又玄的“军心可用”,“士气可战”,而是具体到士兵最近有没有休息好,有没有吃饱饭,能够负重走几里路,哪一支修整完毕的军队可以投入战场,等等这些具体的定量分析上。
    在分析战场局势的时候,也不再是简单的“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抽象概念,而是对战场地理进行评估,对战场天气和风向进行预测,对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进行分析预案,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在分析情报的时候,也不是简单的刻板的分析敌人将领,而是从敌人将领从前的指挥风格,从敌人将领的心理学开始分析,从政治经济基础上预测敌人的行动。
    这些都通过各种分析变成了科学流程,更不要说原本那就是更专业化的后勤补给和遣兵调将了。
    物流学和后勤学在东南算学发展的加持下,全部都成了可以量化的报表和时间表,轨道车运输的士兵人数到站时间,随车运输的后勤补给数量到装卸时间,全部都变成了确定的数字。
    从收到地方阵地军队调动的情报,到分析敌人可能进攻的地点,再到安排增援士兵和运输后勤补给,这一切参谋部都可以如同机器一样精密的自动运行。
    陈璘这个旅长在这种被动防御作战中,也就剩下慰问士兵的吉祥物作用了。
    有了参谋部,不是说将领不重要,一战二战中杰出的指挥官,依然能够彻底改变战争的走势。
    参谋制度的出现,甚至放大了指挥官的作用,让将领不需要沉浸在战术安排这样的小事上,更着眼于整个全盘战局的掌控。
    但是苏泽这个按照网络,拍脑袋成立的参谋部,确实已经改变了东南的战术体系,大大提升了军队的下限。
    所以苏泽这才大张旗鼓的召集东南军方所有的高层,赶在过年之前返回南京,听宋潜这个第五旅的参谋长,讲自己在徐州会长中参谋处是如何运作的。
    这也是为了让东南各旅都能意识到参谋制度的重要性,培养更多的参谋人才。
    宋潜站在讲台中央,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人都是东南建军的元勋,每一个都要比自己的旅长资历还老。
    他无助的看向陈璘,对方已经装死一样坐到了讲台下的座位上。
    旅长也太没义气了!
    宋潜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旅长是靠不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讲了。
    宋潜翻开从徐州带回来的作战总结,开始讲起了他们第五旅参谋处在这场徐州会战中做的事情。
    讲台下的众人都听的很认真,每个人都拿着笔在做笔记,宋潜这些经验,对于大家都很有参考价值。
    苏泽微笑着看着讲台上的陈潜,他很清楚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五星神将,在历史上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从草原上陆二不断送来的消息,俞大猷占领五原城后,不断出击,指挥五原城的军队已经成了草原上的汉人旗帜,占领了半个河套地区。
    就在东南这边还在研究如何将手榴弹用于战争的时候,俞大猷就迅速找到了适合草原上使用手榴弹的方式,并且训练出相应的作战部队,将俺达的部队打得闻风丧胆。
    什么叫做神将,这就是叫神将。
    戚继光这一次没有回南京,他在广西募的兵已经开始训练,已经参加了几次对广西瑶寨叛乱的平叛战役了。
    戚继光因地制宜,在山地作战的时候分散使用火枪手,并且提出了火力覆盖的概念。
    戚继光敏锐的发现,在山地作战的时候,列阵的火枪手反而会浪费子弹,在遇到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时候,阵型更显得笨重。
    戚继光打散了火枪方阵,而是变成了更小的互相配合作战的散兵单位。
    为了山地作战,戚继光还给士兵配备了新的装备。
    每一个步兵除了火枪之外,还会装备手榴弹和燃烧瓶,并且装备一把能够砍断荆棘藤蔓的轻质开山刀,就连军服也从在丛林里醒目的蓝色,改成了更接近草木的绿色。
    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神将,苏泽也是运气好才“搜集”了两位。
    但是参谋制度是可以广泛复制和推广的,而且参谋处也是一个锻炼年轻军事人才的好地方。
    宋潜认真做了汇报,他越是讲解越是冷静下来,开始将自己总结的经验全部说了出来。
    接着苏泽又宣布开始答疑,宋潜一个个的回答下面将领提出的各种问题,虽然有些回答并不令人满意,但是这份沉稳已经让所有人都对他连连点头了。
    李言恭本来也要参加这次培训的,但是他妻子丹芸在年后就要生了,所以他的上司强行让他回去陪产,不让他参加这次培训。
    李言恭因为没能参加培训,而在府上捉耳挠腮,气的丹芸将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李言恭在街上闲逛,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兄!”
    李言恭回头一看,牵着马的年轻人竟然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走上前去拉着对方说道:
    “高兄!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驻扎在大沽棱堡的高务观,从上一次大沽热气球实验之后,两人就分别了很长时间,虽然还有书信联系,但是久别重逢依然让李言恭非常惊喜。
    “走走走!回我府上!”
    李言恭拉着高务观就返回了李府。
    丹芸虽然泼辣,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李言恭面子的,听说了李言恭的好友上门,丹芸挺着大肚子端茶送水,反而让李言恭觉得自己有些愧疚起来。
    看到好友夫妻“和睦”,高务观也叹息说道:“怪不得都说成家好呢。”
    李言恭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连忙说道:“大都督的新书里说过,这婚姻就像是围城,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哪有甘蔗两头甜的说法。”
    李言恭连忙问道:
    “高兄怎么回来了?”
    驻扎大沽棱堡是轮换的,无论是军官和士兵,每半年都会返回东南,调换一批新的过去。
    但是高务观一直打申请要求留守大沽,所以前一次轮换他都没有返回南京。
    现在还没到轮换的时候,高务观却从大沽返回,李言恭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是大都督给我特批了假期,让我回来的。”
    高务观看向好友说道:“我想要去河南老家一趟。”
    李言恭恍然大悟,高务观的父亲高拱罢相之后,就返回了河南新郑老家闭门写书。
    但是河南如今在明廷的控制中,高务观要返回河南老家?
    李言恭连忙说道:“安全吗?我听说河南那边局势也很紧张啊。”
    河南巡抚陈以勤到任之后,一边兴办新务一边编练新军,在河南也搞出了很大的阵仗。
    高务观要穿越对峙的区域进入河南,肯定是要冒很大危险的。
    高务观低着头说道:“这次回来是母亲写信让我回来的额,她想要我劝说父亲来南京,不过我估计父亲不会同意的,但是为人子的总要劝上一劝。”
    李言恭沉默了。
    南京被东南占领的时候,高拱父母分别,高务观母子留在了南京效力于东南,高拱北上做了明廷的内阁辅臣。
    现在高务观的母亲还在南京,让儿子回老家劝说丈夫来南京团聚,确实也是正常的。
    但是高务观知道父亲的性格,高拱为人执拗,和隆庆皇帝又有师生之谊,是绝对不可能来南京的。
    高务观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能从明廷的烂泥中脱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如今他在河南老家修书,也不会有人打扰他,我只是回去一趟,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
    “大都督给我批了假,还签发了通信证,另外大都督还让我带一封信给父亲。”
    李言恭愣了一下问道:
    “是大都督亲自写给你父亲的信?“
    高务观点点头说道:“大都督还亲自见了我,他似乎对我父亲很熟悉,但是我没听过父亲说过和大都督有什么旧识,父亲倒是一直在和大都督作对。”
    李言恭说道:“大都督雅量,可能是欣赏你父亲的才能吧。”
    “也许吧,我这次来府上,是希望李兄能在过年的时候照应我母亲一下。”
    李言恭立刻说道:“这是理所应当的!高兄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立刻将伯母接到我家里来过年!”
    高务观再次致谢,接着说起了这次陆军学校的学习班。
    高务观说道:
    “这一次我虽然没有参加培训,但是在大沽这段时间也有些心得。”
    李言恭立刻说道:“正好!我也是,我们快交流交流。”
    高务观说道:“我感觉,未来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第454章 乏味的时代,激荡的世纪
    高务观说道:“要我说,日后战争拼的就不是荣誉了,而是拼的后勤了。”
    李言恭沉默起来。
    高务观说道:“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堕落又乏味的时代,战争变成了一张张报表和数字,能够提供更强大补给的部队,就能打赢战争。”
    李言恭也是做后勤的,他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感觉到了战争的变化。并不是说将领不再重要,而是战争变成了总体的消耗,一两场战斗的胜负,对于战局不会再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了,最后拼的还是最后的整体实力。”
    李言恭说道:“我在广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只要后勤补给跟上了,一两场战役的胜负根本不影响整个战局。”
    “输一场两场,我们可以组织更多的军队上山,那些瑶寨只要输了一场,就彻底输了。”
    “我也曾经遇到过顽强抵抗的瑶寨,曾经多次击溃我们的进攻,但是最后那座瑶寨还是弹尽粮绝投降了。”
    李言恭想到那座被迫投降的瑶寨,想到那样多次身先士卒冲锋的瑶人首领,在东南军队进入瑶寨的时候割喉自杀的场景,他也认同了高务观的话。
    这是一个堕落的时代,勇气不再是时代的赞歌,忠诚也不是,战争已经变成了纯粹实力的比拼。
    弱者再难以弱胜强,这是一个强者越强,弱者拼死抵抗依然没有奇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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