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杰拍拍他的肩膀,“早点去休息吧,有什么喜欢和需要带的,我让人给你准备好。”
    季君严拉住他的手说,“爷爷,我不想走……”
    “君严,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不要哭哭啼啼的。”做出的决定,他不准备反悔。
    季君严擦擦脸上的泪说,“爷爷,那我能求您最后一件事吗?我妈妈得了肝癌,可能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她也算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您能不能帮帮忙让她回来?我求过四叔了,四叔不肯答应,我只能求您了,爷爷。”
    “你求过你四叔了?君严,你爸妈没有提过当年的事情吗?”如果提过,这孩子是怎么开口的?
    “爸爸提过一些,外公家出事了,妈妈想出国,爸爸为了帮妈妈做了一些对不起四叔的事情。他有让我给四叔道歉。”
    季仲杰面有怒色,“他就是让你这么来道歉的?”
    今天有人给季方南送了一些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他下班经过这里,打算拿来给父亲和弟弟尝尝,正好碰到这一幕,他居中调和说,“爸,你消消气,你先回去休息,我和君严来说。”
    对于老三,季仲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送老爷子回房后,季方南和季君严去了后者临时居住的房间里,季方南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对方听,“如果你听完这些,还要坚持让你爷爷和四叔帮忙的话,我无话可说。如果没有你奶奶,你们连现在的日子也过不上。”所以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不是老爷子,不是任何一个英雄人物,而是家里的这位老太太。她的意志,品行和忍耐力,是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
    季君严听地大为震惊,他无法相信那种事情是他爸爸和妈妈做的,“二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我爸妈做的,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我没有必要编造这些骗你,君严。”
    其后两天,季君严在家老实很多,他似乎已经放弃留下来的打算,对家里的人也不如之前热络,最多的时候都是留在自己房间里,十一那天,季方南派车来接的他,并把他送到机场。这中间他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几天后,季方南收到消息,季君严并没有走,他上飞机之后又下来了,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
    陈安修在陆江远这里住下之后,日子果然清静很多,陆江远因为上班的关系,每天都会准时起床,他有时候会陪着吃早饭,但睡懒觉的机会比在季家大多了。
    这天一睁眼,抓过闹钟一看,又是九点了,他跳下床,拉开窗帘,伸个懒腰,“生活过得太堕落了。”今天太阳很好,吨吨抱着冒冒在楼下花园里晒太阳,当他看到吨吨正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噗地笑出声,吨吨拿着一团毛线,给冒冒扎了无数个小辫子,就冒冒头上那两根毛毛,还能扎出那么多,真是难为吨吨了,估计两根头发就一个吧。
    “吨吨,冒冒……”陈安修伏在阳台上喊他们。
    听到他的声音,吨吨转头,冒冒也向上看,满头的毛线比头发还多。就这样,冒冒还晃着脑袋,美到不行。但吨吨扎地很松,他摇两下,那些毛线就哗哗脱落了,自己乐得哈哈笑。
    吨吨抱紧他,抱怨说,“白忙活一早上,胖冒冒,你别动,再动,我摔你下去。”
    陈安修由着他们俩闹,好几天没开手机了,这时打开一看,章时年的最多,还有家里来的,他翻到最新的一个未接来电,竟然是小舅的,今天早上七点多打来的。他拨过去,没人接,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电话打过来。
    “壮壮,我现在北京。”
    “你来北京了,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呢?”他说完后想起来,之前他一直是关机状态,“爸爸,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刚到酒店一会,想去看看你和吨吨冒冒,你那里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最近都没什么事?你在哪个酒店,我马上去接你。”
    林长宁说了个地址,陈安修换件衣服,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跑,意外地陆江远今天在家,正在客厅里看报纸,似乎是看出他的意外,陆江远提醒他说,“今天是周六,你不会以为我周末也上班吧?你这急匆匆的,早饭也不吃,要去做什么?”
    陈安修止住脚步,“我爸爸来了,我去接他。”
    陆江远欣喜说,“陈二哥来了?一个人来的吗?把他接到家里来住吧,家里房间很多。”
    陈安修纠正说,“不是我爸爸,哎,这混乱的关系啊,是我小舅。”
    陆江远不说话了。
    “是不是不太方便?我小舅就过来看看吨吨和冒冒。”
    “我是怕他不愿意来。”
    ☆、150
    林长宁在国家海洋研究所主持的科研项目,这两年取得了不少的成果,这次他来北京是来参加一个由国务院举办的科技成果展示会以及之后的科学技术奖励大会,本来他是想让其他人过来的,但是他的恩师路增铭老先生亲自打电话,让他来北京一聚,他只得推开所有的事情,带着项目组的其他八个人一起过来了。
    “爸爸,你的大学老师啊?那得多大年纪了?”陈安修在酒店门口顺利地接到林长宁,此时两人正在回去的车上。
    “他老人家今年八十多了。”路老在生命遗传学方面的成就让他在国际生物学领域都享有盛誉,他当年能那么顺利出国,离不开这位老人的大力推荐,对于这位老人,他是打心底里尊重和感激的,如果没有这位恩师的护佑,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林长宁了,“我当年去美国读研究生的推荐信,就是路老写的。”
    “老爷子真高寿,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去见他?”
    “约的是后天,他现在年纪大了,外客见得也少了。”车子顺利驶进小区,“这里的环境真不错。”在北京这种地方,小区里还有溪流,湖面和大片的绿地,“对了,之前听你打电话,你不是和章时年的父母住在一起吗?”以那两位老人的身份,似乎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一见面光顾着说话,陈安修都忘记这茬了,“爸爸,我现在和陆叔住在一起。”
    “什么?”林长宁心里一惊,转头看他,壮壮这话是什么意思。
    转过一个弯,房子就在眼前了,陈安修暂时把车子在路边一停,“就是季家那边人太多了,我嫌闹腾,就搬到陆叔这里住了几天,正好你过来。爸爸,你要不喜欢的话,我……”
    林长宁确实不怎么想踏入陆江远的地盘,更何况是家这么私密的地方,但他又不想孩子为难,“没事,走吧,我就是去看看吨吨和冒冒。”以他和陆江远现在的关系,陆江远也不能把他怎么着,那次在电话里,他们把话都说开了。
    吨吨跟着新请的钢琴老师在琴房里练琴,陆江远在客厅里逗冒冒玩,听到院子里车响,就抱着人推门出来,说了一句,“回来了?”
    林长宁抬头,门口摆着两棵硕大的金桔树,陆江远抱着孩子站在那里等待的形象因为这句话瞬间定格,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似乎两人从未分开过,只是他出了一趟很远的门,走了很长的时间,但是现在他回来了。可错觉终究是错觉,现实是他们分开已经三十年了,每天早上洗漱时,眼角细细的纹路提醒他,那段青葱的岁月已经过去许久了。
    冒冒来北京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林长宁,但是当林长宁喊他的时候,他还是大大方方地张开了小手臂,同时张开的还有嘴巴,“啊……”
    张开小手让抱,林长宁明白,但是张开嘴巴是什么意思,“他这是饿了吗?”
    陆江远解释说,“不是,他是让你看看他新长出的牙。”
    原来自从冒冒自从长出一颗小牙后,家里的人都当做一件稀奇事,今天说,冒冒,我看看你的牙,明天说,冒冒,我看看你的牙,完了还夸赞他一番,就这样,几天下来,冒冒也把自己长颗牙当做是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所以现在一见到人,他就把嘴巴大大地张开,生怕别人不知道,虽然那颗牙只比小米粒大点,不凑上去还看不清楚。
    林长宁笑坏了,轻轻捏着他的下巴看看,嘴里不忘夸赞说,“冒冒好厉害,都长牙了啊。”说的就像这是冒冒的功劳一样。
    冒冒本来就觉得挺骄傲的,这样一夸他,更不知道姓什么好了,凑到林长宁脸上就是一顿猛蹭,幸好他还算干净,没有鼻涕,但是蹭人一脸口水是少不了,不过小孙子蹭的,林长宁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介意。
    陆江远主动说,“进来坐吧,坐了那么久的车,应该也累了。”
    “是啊,爸爸,你们先进去吧,我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取出来。”小舅带来的手提袋里,也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分量还挺重的。
    对于陆江远的话,林长宁沉默地点点头,回头对陈安修说,“那是你妈让我带来的年糕,说是你过年没吃着,特地给你留下的。”
    “我妈这人还真是不嫌麻烦,超市里又不是没有卖的。”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动作可不是这样的,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袋,里面还套着一层塑料袋,十来个圆圆胖胖的年糕就躺在里面。之前应该在冰箱里放着的,硬地像石头一样,有些地方还干裂开了,“我妈今年放的枣真多,陆叔,今天中午,咱们蒸年糕吃,让你尝尝我妈亲手做的年糕。”
    “行啊,和周姐说说。”
    暖气还没停,屋里比外面暖和很多,林长宁进屋后解下围巾,因为抱着冒冒,脱外套的时候遇到了困难,陆江远探手过来说,“我帮你。”
    “不用。”林长宁躲了一下,陆江远的手指擦着他颈侧过去,林长宁又退一步说,“你抱一下冒冒,我自己来。”
    林长宁把冒冒递出去,但是冒冒可不干了,估计是觉得这人和他爸爸很像的缘故,他和林长宁亲近地不得了,这时林长宁想松开他,他就紧紧地扒着人不放。
    林长宁对孩子也心软到不行,一看这样,怎么还可能放开手。
    陆江远凑近他说,“就算我想做什么,但孩子们都在呢,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林长宁抬眼瞥他,低声说,“就算壮壮认了你,也不代表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因此而改变,陆先生,别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
    “你准备一直和我在这里耗着,直到壮壮进来吗?”
    林长宁淡淡地说,“陆江远,这些年不见,你赖皮的功夫倒是见长。”在绿岛刚见面的时候,看陆江远的态度明明已经放弃了,怎么最近又有想纠缠的趋势了?平时动不动就给他打电话不说,现在还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
    陆江远低头看他,“我们都分开三十年了,长宁,有点改变不是很正常的吗?”
    屋外陈安修已经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正提着东西拾级而上,林长宁不想和陆江远站在这里,让人误会什么,所以当陆江远再次伸手要帮忙的时候,他配合地伸伸手臂。
    保姆周姐端着些洗好的床单从楼上下来,今天收拾了和主卧相邻的房间,她打算把这些换下来的床单晒到室外去,可当她看到林长宁的脸时,她的手滑了一下,洗衣盆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竟然是这个人,时隔三十年,她竟然又见到了这个人。
    “怎么了,周姐。”陆江远问,周姐之前在陆家工作过多年,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辞职了,他搬到这里找家政人员的时候,碰巧又遇上了,她现在孤身一人,年纪也大了,他就把人留下来了。
    “没事,先生,我刚才手滑了一下。”她以前习惯叫三少,这几年才逐渐改口了,她把地上的盆子端起来,看了看林长宁,又问,“先生,今天中午有客人吗?我去超市里再买点菜。”
    “恩,多买点。”
    “我下午有事。”本来想的是多陪陪吨吨和冒冒,但这里是陆江远的家,他就不准备多停留了。
    “都过来了,连顿饭都不吃吗?吨吨刚才还一直问你什么时候来呢,说是很久没见你了。”
    孩子是他的软肋,一说到这个,林长宁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况下午有事什么的都是他的借口,今天下午大家安排的行程就是自由活动,明天是几个研究生去布置会场。
    陆江远多少了解他的脾气,见他不说话,就明白他是答应了,他让人下去准备,自己领着林长宁在客厅里坐下。
    林长宁和他可说的话不多,但因为有冒冒在中间翻腾,所以气氛看起来还可以。
    吨吨练琴的时间是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所以中午的时候,他的钢琴老师卓异也一并在这里用的饭,不过这个年轻人并不多话,除了吃饭之外,只偶尔的和吨吨小声交谈几句。他是陆江远设立的鸿远奖学金曾经资助的学生,对陆江远很敬重,所以虽然现在功成名就,演出邀约不断,但陆江远一提出让他来教自己的小孙子,他二话不说推掉所有的活动就过来了。
    卓异这人很有分寸,好奇心也不重,但偶尔的,他有疑惑陈安修和陆江远的关系,他一度认为这两人可能是情人,毕竟陆江远一直没结婚,外界对他的性向选择一直都有猜测,但他见过几次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又不像,亲近而不亲昵,说是情人,不如说是父子或者叔侄。但据他所知,陆江远又没有这样一个儿子或者侄子,今天看到新来的这人,他觉得他好像明白什么了。看陆先生那目光,真的很说明问题。
    如果不是当着孩子的面,林长宁真的有摔筷子的冲动,陆江远到底想干什么?做的这么明显,以为这桌上的人都是瞎的吗?
    其实这个问题,陈安修也想问,作为两人的儿子,他自然是希望两人在一起的,老了之后能做个伴儿,但站在一个相对公正的立场上,他更愿意去尊重这两人自己的选择,毕竟分开这些年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非要强求在一起也不现实。看这样子,陆叔是有意的,他到底应不应该帮帮忙呢?
    “这会想起我了?”章时年的语气不轻不重的。
    陈安修趴在床上,打电话的同时,伸手扶扶同样趴在他背上的冒冒,“就三天而已,章先生,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章时年是打算这次不轻易松口的,但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上一下叠着两张相似的笑脸,不同的是,上面那个懵懂纯真,下面那个一脸谄媚。
    陈安修仔细听听那边还是没动静,软的不行。来硬的,“喂,这次也不能全怪我吧?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勾起章时年的伤心往事,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人,就想尽办法地想安慰这人,但章时年倒好,摁着他在房里胡混了两天,差点把人做废了,他不跑才有鬼。
    “君严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现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你不想住在家里的话,我们可以搬到外面。”
    “我想在这边多住两天,等我们回绿岛去之后,可能有段时间都不能过来了。”毕竟他将来的生活重心还是在绿岛的。
    章时年退而求其次,“那晚上一起出来吃饭,总可以吧?”
    “我小舅在这里,我可能走不开。”
    “你也说了尊重他们的选择,那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试试?”让陆江远忙一点准没错,“关于他们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吃饭的时候再具体谈一下。”
    陈安修咬咬冒冒递过来的小爪子,犹豫一会说,“好吧。”但愿他走了,小舅和陆叔不要打起来。
    两人商谈完毕,章时年放下电话,阿joe这才上前说,“刚才季司令让人过来说,已经查到季君严的消息了,他搭车去了绿岛。”
    “绿岛?他去绿岛做什么?”难道是去找秦明峻?先不说秦明峻有没有能力秦与溪回来?就说秦明峻现在的身份,真的笨到会插手这件事吗?秦家已经倒了是事实,就算有个秦明峻也不能改变什么。
    ☆、151
    只要季君严还留在国内,关于他的行踪并不难查,对于他到绿岛要找谁,似乎也并难猜,当年上面对秦家打压很厉害,不仅是秦力一家,就连秦家几个乘风而起的亲眷都是撤的撤,散的散,所以时至今日,想在秦家的亲朋故旧中找个能位高权重,手眼通天,能帮上秦与溪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就是有那么几个勉强逃过一劫的,二十年过去,还有什么情分可讲,而秦明峻就不同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秦与溪的亲外甥,血缘上的关系不是光凭时间就能切断的。
    所以季君严就找过来了,在此之前,秦明峻已经从他小姨那里得知这个表弟回国的消息,也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他们约在海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这是上个世纪初遗留下来的一幢德式建筑,建在山崖上,黄色的外墙,红色的房顶,绿岛市旧城区现在还能见到不少这样的老房子,有的至今还住着不少人家,有时候实在不得不感叹这些房子的坚固耐用程度。
    觉察到思绪飘远,秦明峻借着点烟的动作尽量不动声色地把思路拉回来,对面的人,或者说孩子还在持续抱怨着,没有在北京季家的纯真乖巧,此时眼底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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