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浊气上涌,仿佛胸腔里的膈膜都倒吸上来,堵住了嗓子眼,叫人连呼吸都难受,云嘉攥紧了手上的铁签,难以?置信地呆愣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么明晃晃的坏。
    余光瞥见地上的一个碎花布套,可能是刚刚那个男人粗鲁翻乱,不小心掉到角落里。
    云嘉弯身捡起来,拍一拍,放到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城市里,连一棵树都是被保护的,小朋友都知道随意伤害树木会被警察抓走,可这?对母女在这?里艰难生存、被人欺负,却?没有警察管得了。
    “云嘉?你没事吧?”
    冯秀琴看着她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没事,阿姨我?没事。”云嘉摇摇头?,也同样关切看向对方。
    眼前这?张明明跟她妈妈差不多年?纪,却?跟她妈妈全然不似同龄人的一张脸,发枯面皱,风霜已?显,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刁难和不公,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介怀的痕迹。
    有苦往肚子里咽,好像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本?能。
    “没事就好。”她放心下来,问?云嘉,“云嘉,你喝水吗?我?这?儿?有个新杯子,是之前蔓蔓买的牛奶里送的,我?给你倒水喝。”
    云嘉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她已?经去找新杯子了。
    一杯热水送到手上,云嘉看着玻璃杯上印着某个儿?童牛奶的红色logo,她焐着自己的手心,自感有些失礼,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了做这?个布套是怎么计费的。
    “按件计费,五毛钱一个。”
    云嘉对五毛钱完全没有概念。
    就像偌大城市里的一粒沙子、一点尘埃一样,微茫,无用,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它们可以?用来干什么?
    庄在的继母却?坐回缝纫机那儿?,低头?扯布量布,腼腆地抿着嘴笑笑,很知足的样子,“我?一有空就做一点儿?,一个月也能赚不少呢,供我?们娘俩吃喝肯定够了。”
    云嘉忽然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捧着杯子喝水。
    热气有点熏眼睛。
    庄在过来时,云嘉正跟着冯秀琴学怎么做布套。
    她第一次接触这?种脚踏式的缝纫机,她以?为?这?种老机子早过时了,只有在一些年?代影视剧里才能看到,而那种剧里,这?种缝纫机还是很稀罕的好东西,往往代表的是先进时髦的女性。
    时代在发展,但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跟着新兴的浪潮在大步前进,有一些人,好像被时代遗忘了,时代不想管他?们的死活。
    云嘉跃跃欲试,冯秀琴也肯让位教她。
    但云嘉担心自己弄坏了这?些工坊的布料,下次那个无理的男人再来时,会更有理由刁难阿姨,因此又?不敢上手。
    最?后冯秀琴找出一件旧衣服。
    她撑开,如数家?珍一样,说这?是庄在初中穿过的格子衬衫,男孩子长个子太凶了,还没穿几回袖子就短了,看着七八成新,她一直没舍得扔。
    云嘉按冯秀琴的示范,认真折起剪开的衣料,边角对齐,小心翼翼地推到针头?底下,冯秀琴说“踩吧”,她便脚上用力?朝前一蹬,感受胶条转动带着针头?密密运作,缝出一溜针眼。
    缝好了拿起来看,针脚有点歪。
    不过冯秀琴说,很好了,我?刚学缝纫机还缝不出这?样儿?呢。
    这?是用庄在的旧衬衣做的,可以?留着用,冯秀琴找来一点海绵,云嘉填充进去,收口带子一系,紧紧实实的,很有小抱枕的模样。
    云嘉成就感满满,高高举起,欣喜自夸道:“好好看啊!这?种灰蓝的格子纹理,简直就是拉夫劳伦!”
    冯秀琴一头?雾水:“什么轮子?这?不是方的吗?”
    云嘉搂住方枕,侧脸贴在上头?蹭蹭,也有点哭笑不得:“阿姨,不是轮子,拉夫劳伦是一个品牌,也是一种风格。”
    “哥哥!”
    庄蔓忽然一喊。
    云嘉从方枕后露出脸,看向门口,庄在刚走到门口映出的光区里,摘掉黑色外套上连着的帽子。
    他?的脸被冻得有点发红,呼吸间冒着阵阵白雾,他?在门口站定,也朝云嘉看来。
    冯秀琴喊他?:“杵门口干什么呀,快进来,外头?多冷啊。云嘉来了,我?把你买的那个取暖器打开了,可暖和了。”
    他?看到了。
    她就站在他?买的那个电暖扇旁边,里头?的加热元件散发出炽亮到不真实的暖橘色光晕,热融融的,映照着她。
    第24章 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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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庄在从门口走进来, 冯秀琴问他?吃过晚饭了吗,他?一说话,云嘉才发现他嗓音不对劲。
    好像感冒了。
    “你怎么感冒了?”明明那天放学?,拉他?上车时?,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好好的, 现在听着鼻音很重, 透着一股虚弱的沙哑,他?并没有报名参加外出研学?,放小冬假应该也不会出门, 怎么会忽然生病了?
    他没回答云嘉的问题, 只含糊应了一声“对,感冒了”,便忙着去应付迎到他?身边,欢喜着仰头告诉他?, 云嘉是特意来给自己做烤棉花糖的庄蔓。
    庄蔓还问他?要不要吃, 姐姐带来很多?棉花糖,跟之前他?们在巷口烧烤店吃的味道也不一样。
    冯秀琴提醒:“哥哥不能吃 , 感冒了,嗓子不能吃这么甜的。”
    庄蔓这才作罢。
    而云嘉,此时?很沉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既有点针对, 又怒气不足, 显得?很奇怪。
    “怎么了? ”庄在问。
    云嘉也是刚刚听庄蔓重提巷口烧烤店, 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怎么能在知道蔓蔓一直记着一直期待的情?况, 提都不提醒她一下?, 就自己带蔓蔓去吃了什么孜然羊肉味棉花糖?
    他?默认她一定不会来,也将这种?“姐姐食言了 ”通过行为告诉自己的妹妹是吗?
    但——是自己遗忘在先的。
    说出去好理亏。
    他?只要说, 我以为你忘了或者你不想来,我提醒你,你会很尴尬。
    甚至,云嘉都能脑补他?说类似话的语气和表情?。
    他?对她,从来不缺这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
    云嘉忽然认同?起徐舒怡对庄在的评价。
    之前陈亦桐放任谣言的事出来,徐舒怡一是见不得?讨厌之人猖狂,二也有心帮庄在,最?后却什么也没做,也劝云嘉不要为庄在出头,以免事态复杂,更添麻烦。
    她跟云嘉说的理由也有两个。
    第一个是,她最?近有了好感男生,怕贸然帮庄在出头,文?卓源会以为她对庄在有意思,误会伤桃花。
    第二个理由则是——
    “庄在这个人其实不错,我觉得?他?蛮好的,可?是这个人的好,有一种?封闭性,就是你对他?好啊你帮他?,都容易显得?有点……多?余,他?不太需要,你自作多?情?,嘉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时?不明白?,现在云嘉有些体会到了。
    “没什么。”
    云嘉坐到电暖扇前的小马扎上,大幅度弯下?腰,抱着放在腿上的灰蓝方枕,闷闷不乐把自己缩成一团,并且散发出不愿再交流的信号。
    庄蔓去拿自己的作业本了,而庄在和冯秀琴都接收到云嘉的信号,冯秀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心焦又莫名?地看向?庄在。
    庄在也不知道怎么了。
    但他?清楚,这是冲他?来的,他?没进这扇门之前,云嘉还高举一只车歪线路的方枕,高兴说着什么拉夫劳伦。
    除了平常来帮助母女俩解决一些生活问题,庄在还会定时?过来,检查庄蔓的功课。
    他?鼓励妹妹生病也要好好学?习,自己也一直做好监督。
    兄妹两个坐在折叠餐桌旁,检查作业,遇到错处,庄在就给庄蔓讲解巩固书本上的知识。
    这样的场景,哥哥每次来都会出现,偶尔庄蔓不专心,还会被哥哥用笔头敲手背,提醒她:“注意力集中。”
    庄蔓察觉哥哥分心走神,眼?睛还时?不时?看向?一旁,很是新奇,从自己粉红色的卡通铅笔盒里,另翻出一只笔,学?哥哥以前的样子,敲他?手背提醒。
    “哥哥,注意力集中。”
    庄在下?意识想撇清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庄蔓已经?童言无忌先落实了指证,“你都偷偷看姐姐好几次了。”
    电暖扇明明在云嘉身边,这一刻却似结结实实朝庄在烘烤来,又正感冒,一股欲辩难言的口干舌燥,完完全全堵住他?的声音。
    云嘉侧脸贴着自己做的方枕,旧格子衬衫的布料有些粗糙,听到庄蔓的声音,目光精准地扫过去。
    他?不自然的解释也不是朝她说的,而是跟自己的妹妹。
    “我是看她有点不高兴,姐姐是客人,我们要照顾客人。”
    看似完美?的理由,迎来云嘉愤然斥责。
    “你又说我坏话!”
    之前是说话不算数,现在是脾气差,他?就是致力在蔓蔓面前毁掉自己的形象!
    庄在没有预想到云嘉会有这么大的情?绪。
    兄妹俩都呆住了。
    庄在无辜地说:“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说她的坏话,他?甚至,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云嘉更生气:“你狡辩!”
    庄在:“我真的没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我高兴,我高兴得?很!”云嘉怕吓到蔓蔓,对她招手,故意说,“蔓蔓,你哥哥感冒了,你要离病原体远一点,把本子拿过来,姐姐教你,姐姐也会。”
    庄蔓还呆呆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姐姐怎么就真的不高兴了,但她哥哥已经?把本子合上,塞到她怀里,将她轻轻一推。
    “去吧,让姐姐教你。”
    好像不敢再违拗一点点姐姐的意思,唯恐再生出狡辩对抗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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