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么多年打熬下来,又经许多实战,再得陈箍桶悉心传授相性格外契合的大九天手,今日之“九纹龙”,当真是远非昔比!
    葵向阳欺他年少,一向想要速胜,一轮快剑使出,史进却面不改色接下,间或反攻几招,掌法凌厉异常,葵向阳亦不敢直撄其锋,不由越打越是震撼:此子武艺,竟不弱于陈箍桶,他这般年纪,竟是如何练得?
    葵向阳被史进缠住,局势顿时逆转——
    剩下六七个皇城司的,虽然都是好手,李应、张觉如何虚了?加上余化龙一条枪,亦是凶狠无比,几个人嘁哩喀喳一通杀,尽数都将他杀死。
    这时闻人世崇蒙了面,使惯的方天画戟特意不曾带出,提一口锯齿大刀,领着二百蒙面水军杀出,口中齐呼:“明尊降世,天下太平!”一股脑儿冲散了官军。
    苗傅见不是头,策马先溜,刘正彦也待走时,伍尚志飞步紧追,背后一戟,把他扯下马来,再复一戟,扎死当场。
    严成方和张宪打了五六十合,都是一身热汗,严成方苦于没骑战马,两口金锤的分量无处卸力,格外费劲,因此明明自忖高他半筹,场面上却是毫不见优势,气得骂道:“爷爷若骑马来,早把你砸成了饼。”
    张宪年少气盛,受不得激,闻言拍马跳出战团,自家下了马道:“便同你步斗如何?再输了时,不要说我占你便宜。”
    话音未落,却见严成方眼珠一瞪,指着他背后叫道:“小心!”
    张宪一惊,下意识回头,强行止住,扯出一丝不屑笑意:“这般拙劣法子,也想骗我?我七岁时便不上这当也……”
    话音未落,脑后当的一下,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软着腿脚强转过身,却见一个蒙面人立在面前,见他看来,把刀背再往头上一敲,束发金冠都打瘪了。
    张宪满眼星星,挣扎道:“卑鄙……”白眼一翻,就地躺倒。
    身后十余个家丁,早已睡了满地。
    严成方见蒙面人敲晕了张宪,怒喝道:“你这厮怎地如此卑鄙?我眼见便要赢他,你却横插一脚。”
    那蒙面人自是闻人世崇无疑,听了此话哭笑不得,抱拳道:“这般说来,却是在下的不是!只是今日大事,是要救张觉、李应两个好汉,若要同他比武,回头去张所府上寻他便是。”
    严成方还待争执,伍尚志一旁走了来,扯住了他,问道:“好汉,你等今日劫法场,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可是‘武孟德’麾下兄弟?”
    闻人一点头:“在下身上还有要务,名字不便相告,那边几人,乃是‘九纹龙’史进、‘白花蛇’杨春、‘跳涧虎’陈达,都是武大哥的好兄弟!那位‘女公瑾’余姑娘同他弟弟‘金镖’余化龙,则是明教的英豪!余姑娘师父‘圣公’方腊,乃是武大哥的老泰山!”
    严成方听了,露出笑意道:“却不是一家人?我爹严奇,正是明教一位香主。我叫严成方,这是我好兄弟伍尚志,我两个不打不相识,相约周游天下,广交朋友,听闻‘武大郎’乃江湖中第一奢遮的奇男子,正要找门路去投奔他。”
    余五婆这时走来道:“这般说来,果然是自家人!这里不是说话处,且出了城池,再细说不迟!咱们先合力毙了那个葵向阳!”
    葵向阳听见此话,冷笑一声,唰唰几剑逼退史进,扭身就要走。
    史进岂肯容他走了?大喝一声:“哪里去?”飞身一掌劈出。
    不料葵向阳将身一扭,极为诡异地避开此掌,忽然将自家袖子撕开,顿时一阵烟雾嘭起。
    史进冷不防嗅了一口,顿时天旋地转,葵向阳怪笑一声,一手疾出,封住史进筋脉,挟在腋下就跑,其速快逾奔马。
    之前史进和他交锋,隐隐占着上风,一时没人前去帮他,谁也想不到葵向阳这等高手,竟然使出江湖中下三滥手段暗算,一下失了先机,路又不熟,追了几步,便没了葵向阳、史进身影。
    张觉、李应齐声叫苦:“若不是为我二人,如何陷了史大郎!”
    余五婆嘴唇都白了,强自镇定道:“此处不可久留,大伙儿先退出城去,再想法子营救未迟!”
    闻人世崇毕竟老练沉稳,点头道:“余姑娘说的对,我们先撤。”
    一行人一时间无可奈何,只得匆匆先逃出金陵府外。
    这正是:
    为因失陷九纹龙,染遍金陵一片红!四海英雄四面至,天南地北喜相逢。
    第732章 闹乱江南第一州(下)
    要劫法场,退路自然预先安排妥当。
    三山街向南直行,相距金陵府南城门极近,如今城中人马多被清凉山大火吸引至西北面,闻人世崇引着众人毫不费力,便自南门抢出城外。
    出城便是外秦淮河,早有备下的快船,可以直抵长江,届时大江东流,谁能追挡?
    只是这些好汉都是义气之辈,如今史进陷落敌手,难道弃他不顾?
    于是上船行得不远,众人复又下船,都换了水军衣甲,随闻人世崇往他侯府藏匿。
    船上只余杨春一个,依旧循水路前往镇江府,设法去搬救兵。
    胡敬、胡显那厢,乱势一起,便按计划各自分散逃离,此刻亦回到侯府,闻人世崇使他两个款待众人,自家换了铠甲袍服,领以二百亲卫,前往宫城“护驾”,顺便打探史进下落。
    此时宫城之中,一片大乱,老官家听说诸路勤王兵马造反,要“清君侧”,唬得神魂都飞,好在童贯相陪在侧,临机处置,先下令闭了宫门,再调老帅张所回防,又使人往各处军营打探详情。
    不多时候,外面陆续回报:各路勤王兵马,都驻扎在各自营盘未动,城里乱军亦不见了踪影,只清凉山烧了半片林子,不过赵桓等人未曾有失。
    老官家闻言,惊魂稍定,这时苗傅狼狈奔回,备述法场为人所劫,童贯听了大怒,断言道:“陛下,此声东击西之计也!定是明教余孽,虚张声势,闹出这般动静。”
    随即葵向阳飞步进来,报称擒下贼首“九纹龙”一名。
    老官家一腔怒火,顿时有了发泄处:“这些贼子,如此可恶,且把贼头细细拷打,交待出他那些余孽藏身之处,皇城司配合童帅,定要将他一网打尽,都细细剐了,方解此恨。”
    说罢,又痛责苗傅无用:“童帅每每在朕面前,夸说你武艺高明,不料这等无用,区区几个贼子,你也吃他走了。”
    苗傅惶恐,连忙抛锅:“陛下明鉴!当时情形,魔教四面八方杀出,先杀了刘将军,全仗臣奋力厮杀,才勉强挡住,却不料张元帅的公子张宪,惨遭那干贼子们打晕,臣为救护于他,这才吃众贼跑了。”
    老官家一听,顿时皱眉:“打晕?这些魔教逆贼,凶残无比,杀伤官兵、捕快,何曾留情?为何偏偏只将他打晕,却不曾下毒手?”
    童贯听了此言,心中暗喜。
    他自河北大败,失了圣眷,赵佶心下认为他领兵无能,故此金陵大元帅这等要职,竟然交给了老将张所。这个要职,童贯早有心一争,前番擒回张觉、李应,拼命吹嘘自己打榆关功绩,正是为了表示自己其实能战,如今得了机会,哪有不趁机下手的?
    当下笑呵呵道:“陛下,张所禀性,老臣深知,他的将才虽然有限,却着实是一位忠臣良将!以臣揣测,魔教这些头目,都自诩江湖豪客,此番之所以能劫法场成功,却是因为张所临时回防宫门,把全部兵马尽数带回,这才给了彼等机会,他们因此未对那小张宪下杀手,也是一厢情愿,起了投桃报李之心。”
    老官家一听,顿时忘了急调张所回援时,自家吓得体若筛糠模样,皱眉不快道:“哼,这个张所也是宿将,岂有这等顾此失彼的?他回援虽是奉命,但若是他真个知军,只消留下五百、一千兵马看顾法场,也不会让敌人这般轻易得手。”
    低头想了一回道:“罢了,正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朕细细想来,张所竟连这般小事都难做好,又岂能托付以大局?他这个金陵大元帅的头衔,还是童老爱卿亲自担任,方能让朕放心。”
    童贯心中大乐,脑袋却是连连摇动:“陛下,此举只怕有些不妥!老臣年迈,精力有限,待葵指挥使拷问出魔教情形,老臣定是要亲自征伐的,一心岂能二用?倒是苗傅,忠诚敢战,不若让他做个金陵府防御使,总揽城中防务,至于张所,亦不必因此免他帅衔,大可让他领兵去驻守扬州、庐州等地,以为金陵屏障,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官家一听,咂摸片刻,不由点头笑道:“老爱卿,你不愧朕的栋梁,实有老成谋国之策。朕想这许多勤王兵马,驻扎金陵内外,久闲无事,军将必然懈怠,不免生事扰民,正好让张所领过江去,也是朕一点爱民之意。”
    童贯拱手道:“陛下如此仁心,实乃百姓之福!”
    君臣两个相顾大笑。
    苗傅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好生佩服,晓得这正是童贯高明之处:这老太监对于皇帝一点心思,可谓洞若烛火。
    要知老官家退位南逃后,心中后悔,遂又生出复辟之心,于是变得猜测多疑。
    而这一路路勤王军,今日虽然什么也没做,不合清凉山这场闹乱报出彼等名号,赵佶虽然明知与他们无关,心下却种了一颗疑种,童贯对此看得明白,故此献计调兵长江北岸,正好让赵佶趁机解了心结。
    不久,圣旨传出,张所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多言,遂点起诸路兵马,北渡长江,往庐、扬一带布置防线。
    另一边,葵向阳逐日拷打史进,本以为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料“九纹龙”骨头比功夫还硬,任他百般酷刑,不肯招供一字。
    闻人世崇早已打听到史进关押之处,几次夜探,无奈皇城司守卫森严,屡屡无功而返。
    他又怕史进熬刑不住,招出他来,故此不敢把人藏在侯府,另行安排了地方供几人藏身。
    但是数日以来,始终无人来侯府问询搜查,因知史进定然未曾招供。众人佩服之余,想到他所受苦楚,心头焦灼与日俱增。
    他们众人却是不知,若按原本时空,梁山之上一百单八条好汉,论及骨头之硬,史大郎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此处闲表几句:
    梁山这帮兄弟在原本时空,遭过官司的大有其人,大伙儿虽然都是好汉子,但真正能抗住大刑的,着实罕见,譬如——
    武二郎:“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地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
    孝义黑三郎:“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吃拷打不过,只得招认。”
    柴大官人:“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
    卢员外:“左右公人把卢俊义捆翻在地,不由分说,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打熬不过,仰天叹曰:是我命中合当横死,我今屈招了罢。”
    戴院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
    铁牛:“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
    鲁智深:“太守喝骂:……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鲁智深大叫道:不要打伤老爷!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贺太守听了大怒,把鲁智深拷打了一回……”
    而“九纹龙”史进,则是唯一一个,从头至尾抗住的硬骨头,二百大棍打下来一言不发,端的是铮铮铁汉!
    “董平便道:这等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程太守喝道:与我加力打这厮!又将冷水来喷,两边腿上各打一百大棍。史进由他拷打,不招实情。”
    就此多提一嘴,若论梁山第二硬汉,却非别个,乃是“白日鼠”白胜。
    “问他主情造意,白胜抵赖,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连打三四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府尹喝道:告的正主招了赃物,捕人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了,你这厮如何赖得过!你快说那六人是谁,便不打你了。白胜又捱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为首的是晁保正。”
    这般一直挨到第五日上,“女公瑾”余五婆,第一个经受不住。
    是夜三更,她独自一个,穿身黑衣,提一条枪,悄无声息便要出门,恰遇伍尚志起夜上茅房,院子里撞个正着,失惊道:“余姑娘,你待何处去?”
    余五婆咬牙道:“心里憋闷,出去走走散心。”
    伍尚志摇头道:“哪有带着长枪去散心的,你要去救史大郎?”
    众好汉这几日都睡得谨慎,他两个三言两语,立刻惊醒众人,纷纷出门来看。
    却见月光之下,余五婆眼中流下两行泪来:“说来不怕兄弟们笑话,我年幼时,曾嫁过一位相公,不幸吃官府害死。这年余来和史大郎相处,他虽未曾明言,我却知他对我有意,心中亦爱慕他慷慨侠义,我两个虽无媒无聘,但是在五婆心中,已然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人……如今他被捉去数日,生死不知,我实在熬不住了,今日便是要死,也只同他死在一处罢了。”
    余五婆平日话语不多,除非说及正事,不然总是少言寡语,一派温柔模样。
    此刻难得长篇大论,说出一番情深意重话语,在场男儿汉,谁不动容?
    余化龙第一个叫道:“既如此,我姐弟亦当同去。你若真嫁了史大郎,他便是我姐夫。”
    陈达道:“史大郎是我生死之交,五婆一介女子尚且如此,陈某这条命又值得什么?”
    严成方一言不发,回房提了两个锤出来,嚷道:“都去都去,什么‘从长计较’,再从长时,史兄骨头都能敲鼓了,今日便杀翻那皇城司,救不出人来,大伙儿死在一处,不枉相交一场。”
    张觉和李应对视一眼,双双笑道:“我二人性命,乃是你等所救,这些天想起史大郎,为了我二人被捉去受苦,无一刻不是煎熬,若要去,便同去,死也求个痛快。”
    伍尚志毕竟老成,皱眉道:“然而我等此去,总要知会闻人兄一声才好。”
    李应摇头道:“按理该是如此,只是‘汉水龙王’亦是生死看淡人物,若是见我等执意要去,他三个必然同去,只是我等陷了无妨,他三个如今位高权重,将来却于武大哥的大业有用,何必牵扯他?”
    伍尚志叹道:“也说得是!既然如此,索性我等便大闹一场……”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冷笑道:“这般事情不喊我,着实拿我不当兄弟看!”
    余化龙惊道:“闻人哥哥?如何此时来了?”
    忙忙去开了门,闻人世崇身着黑衣,一步迈入:“今夜正要寻你们去救史进,不料你们倒要将我甩开!”
    余五婆讶然:“如何忽然要行此事?”
    闻人世崇哈哈一笑,拽步走进院里,身后却跟进来一条山一般巍峨身影,豪声道:“那自然是因为洒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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