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而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春日之下,整座荥阳城仿佛血染的一般,到处都弥漫着尸体的腐臭。
    从城楼上望下去,连汜水也被染成了红色,缓缓向东面流淌而去。
    到第五日,贼军终于精疲力尽,停止攻城。
    城下尸体层层累积,堆到了城墙一半高,死伤至少万人,即便如此,他们也未能攻破荥阳。
    守军伤亡也大,尤其是郑惠的郡县兵,伤亡将近一半。
    而这个时候,石闵终于出现,“贼军已然力竭,吾精兵已成,两日之内,必大破之!”
    李跃眺望远方,话是这么说,但盯着这场盛宴之人绝不止他一人。
    “这几日你辛苦了,破贼之后,某定为你讨些封赏!”
    “岂敢岂敢,在下本就出身荥阳,有守土之责。”
    想要在羯赵灭亡时分一杯羹,肯定要有个名分……
    此刻在战场的东北面一处矮丘上,几名骑仿佛秃鹫一般游弋着,眼睛一刻不离战场,见战事渐渐停歇,为首一人向仰头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啸。
    接着西南面更靠近战场的地方忽然蹿出几骑,飞快的奔向土丘,然后一起向北奔去。
    乘着早已预备好的船渡过黄河,飞奔向黎阳的方向。
    自调回张贺度后,黎阳大营的兵力达到六万之众。
    不过羯赵的燕王石斌却并不准备出战。
    大军多握在手上一天,便能多招揽些将领。
    中军大帐之中,石斌盘膝而坐,啃食着手上的羊腿,胡须上沾满碎渣,平生了几分狰狞凶恶。
    关中是他平定的,但摘桃子的却是石苞,石斌被调回邺城闲置了七八年,现在石韬、石宣死了,他成了羯赵宗室中最善战之人。
    “太子方十岁,陛下……身体不佳,四方乱起,能安邦定国者,唯燕王一人尔!”几个阉奴在旁边恭维着。
    “梁犊那叛贼何足道也,燕王若是出马,早平定多日了。”
    石斌却并不回应,只顾啃食手上的羊腿,一口黄牙咬在羊骨上,咔咔作响,让几个阉奴不敢再言。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老气横秋的声音,“燕王何在?”
    也不等外面的护卫回答,直接掀开帐帘,闯了进来。
    石斌望了一眼来人,放下手中的羊腿,“老羌此来何意也?”
    姚弋仲目光左右一扫,“陛下派燕王来是为讨贼,为何顿兵此地?”
    “贼势正猖獗,何必急于一时?”
    “贼军先败于虎牢关下,久攻荥阳不下,正是进讨之时!”姚弋仲走上前,一把抓起石斌面前盘中的羊肉,毫不客气的啃起来。
    “你这老羌。”石斌非但不介意,反而大笑起来。
    “燕王,车骑将军求见。”帐外护卫道。
    姚弋仲眉头一皱。
    石斌甩了甩油晃晃的大手,“传他进来。”
    “唯!”
    过不多时,蒲洪也掀帘而入,拱手一礼,“拜见燕王。”
    见姚弋仲也在,并未感到惊奇,“拜见征西大将军。”
    姚弋仲身上加着使持节、侍中,还是征西大将军,无论是官位还是地位都比蒲洪高。
    两人目光一交触,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石斌明知故问道:“汝来何事?”
    蒲洪挪开目光,“贼军已成疲兵,正是进取之时,大功近在眼前!”
    石斌仰天大笑,“明日进兵!为吾击破贼寇,鸡犬不留!”
    “老羌愿为先锋!”姚弋仲沉声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围猎
    攻城不克之后,高力禁卫士气更加低靡。
    将兵力集中在荥阳城东,在原有营盘的基础上扩建,堆了又堆,垒了又垒,生生弄出一座土丘。
    土丘两侧各开一条半丈深的堑壕,堑壕后面再设一道鹿角。
    七八万人,加上被掳掠而来的近万百姓,工事一挥而就。
    从城楼上望去,仿佛原野上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犬牙交错。
    “贼军深沟高垒,莫非知道我军即将反击?”常炜皱眉道。
    战争这么拖下去,荥阳和整个中原都会被耗干,高力禁卫并非死守,而是每日轻骑出动,到处掳掠。
    有时是人,有时是牲畜、野兽,偶尔也能弄回几十车的粮食。
    荥阳之东原本是石虎设置的猎场,十几年来,野兽早已成群结队,石虎没精力猎杀,现在则成了贼军的食物来源。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石闵还未准备好,战场形势就风云突变,贼军摆出这种架势,他的七千步骑肯定用不上了。
    “尚不清楚,不妨静观其变。”李跃思考着各种可能。
    城中应该不会有细作。
    虎牢关已经垒起京观,两边不死不休,荥阳城破,所有人下场凄惨。
    常炜望着东北面黄河的方向,“莫非贼军不是防的我们,而是黎阳大军?”
    李跃心中一动,不愧是谋士,见微而知著,贼军弄了这么多的鹿角和这么长的堑壕,明显是防备骑兵冲锋。
    荥阳城里没这么多的骑兵,只能是对付黎阳的石斌。
    李跃与常炜眼神同时亮起,贼军的核心是羯人,黎阳大军的核心也是羌氐羯……
    他们自相残杀,狗咬狗一嘴毛。
    梁犊连续数日猛攻,死伤过万,荥阳城屹立不倒,游刃有余,对他而言,最佳的策略便是围点打援。
    而且高力禁卫有野战优势,做出这番布置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张生野急匆匆的跑来,“将军,黎阳大军已在三日前动身渡过黄河,直奔荥阳而来。”
    荥阳城之前被围的水泄不通,斥候的消息送不进来。
    现在贼军撤到东面,斥候也就来去自如了。
    “快去请修成侯。”李跃对身边的亲卫道。
    亲卫小跑而去。
    过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奔来,人未至,洪亮的声音先来,“何事如此紧急?”
    常炜道:“形势有所变化,黎阳大军可能南下了。”
    石闵冷哼一声,“石斌、老羌、老氐分明是来抢功!”
    李跃望着东面的营垒,贼军士气低靡不假,但想要破敌,只怕没这么简单。
    猛兽将死的那一刻,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事不宜迟,某这就率军冲杀之,取下梁犊首级!”石闵按下腰间环首刀,一挥衣袖,就准备下楼。
    常炜道:“修成侯稍安勿躁,在下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李跃觉得他有些过分迷信自己的武力了。
    如果在黎阳大军赶来之前没有击败敌军,那么受益的就是石斌、姚弋仲、蒲洪。
    “你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若是石斌围而不攻又当如何?他是大都督,若来此,一道军令,我等皆为其所制!”石闵看的更远。
    石斌是燕王,都督中外诸军事,姚弋仲身上带着使持节之权,可斩两千石以下不听号令者。
    魏晋以来,假节钺权力最大,代表皇帝,能斩杀一方大将,使持节次之,能斩两千石以下将吏,再次持节、假节。
    石虎给了姚弋仲这么大的权力,实则是让他扶着石斌。
    石斌本来就不安好心,他赶到战场,为这场大战平增了不少变数。
    以七千步骑主动进攻七八万大军的营垒,这话若不是石闵说的,李跃一定当他是疯子。
    这几日的守城,士卒们已经很疲惫了,需要休整,不可能跟着石闵出去孤注一掷。
    常炜笑道:“军令在他,如何执行在我,只要燕王不入荥阳城,事情大有转圜之地,司空尚在城中,届时可让他斡旋一二,石斌既然南下,必然立功心切,我军不妨静观其变。”
    李跃拱手道:“贼军士气低靡,但仍有一战之力,且营垒坚固,修成侯不妨再等数日。”
    从大形势上看,高力禁卫未必就落了下风,依旧占有兵力优势。
    如今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围点打援的胜算很大。
    石闵眼神晃动了几下,也没一意孤行,点点头,“那就再忍耐数日。”
    跟他相处久了,李跃发现一大优点,对亲近之人从善如流,为人也比较豪爽。
    才过去两个时辰,就听见东北面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
    一支七八千人规模的骑兵贴着黄河南岸奔来,马上的骑兵不戴兜鍪,只在额头上束一条黄绒,委至脑后,随着一头乱发飘动,狂野而剽悍。
    奔至北面,斜转而下,发出阵阵狂呼,向贼军大营抛射一阵乱箭,然后扬长而去。
    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是精锐。
    到了第二日上午,幢幡、旌旗遮蔽大地,步骑甲胄铿锵作响,浩浩荡荡从东面而来,仿佛原野上飘来一大片乌云。
    不管战力如何,这种声势也着实惊人了。
    贼军大营中,梁犊也在向东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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