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可放心,大司马早在襄阳、濡须设置重兵,水军巡防各渡口,建康可保无虞。”郗超朝众人拱手道。
    “梁国方与秦国争锋并州,出兵河套,立国以来穷兵黩武,以至国中空虚,是以不得不休养生息,行偃甲息兵之策,今若起兵来犯,必不能长久,秦亦不会袖手旁观,诸位大可拭目以待!”桓温安抚众人道。
    虽然没北伐的胆量,但守住江东的底气还是有的。
    梁国虽然也在打造水军,然而跟江东无法相提并论。
    且长江上游都掌握在桓温手中,梁国水军一旦入江,便是待宰的羔羊。
    换个角度,桓温刚从废立之中确立了威信,如果同意梁国册封,江东的怨气怒气就会转到他身上,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低头。
    也不能低头。
    “虽然如此,然则亦不可得罪大梁太甚,中原空虚,江东亦国力不济,当上书辩解,多备金帛珍宝,时日一长,不了了之。”谢安倒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
    梁国出动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
    江东湿热,北人水土不服,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在秦梁没有决出胜负之前,梁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大举南下。
    上一次饮马长江,也是因为桓温贸然北伐,逼梁帝不得不出手。
    氐秦占了不少便宜,拿下了汉中、蜀中。
    如今梁秦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必然要爆发一场决战。
    梁国将精力投入在南面,那么就给了西面氐秦战略机遇期,关键,江东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安石之言是也,他要做上国,我等就奉他为上国,但若是要大战,温奉陪到底!”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是桓温?
    江东群臣遂快速达成一致,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内部矛盾得到一定缓解。
    很快,一封出自江东书圣王羲之的奏书送到李跃面前。
    言辞极尽谦恭之能事,骈四俪六,文采斐然。
    该说的好话都说了,连天下形势都为李跃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梁国的大敌是氐秦,而非江东,一旦兴兵,就给了氐秦机会。
    新皇帝司马丕还认李跃为叔父,梁国与江东转为叔侄之国,但就是不同意册封,维持江东最后的一丝体面,声言此事关乎江东存亡,请求李跃慎重。
    李跃立即生出一阵怪异感,江东的皇帝还真是可怜,不知道司马丕被士族按着头朝北面认叔父时,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皇帝实在憋屈。
    江东的几任皇帝,就没一个舒心的。
    不过,当初苻坚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认自己为叔父,没两年,翅膀硬了,立即提着刀上来……
    这种事情不必太当真,一时的权宜之计。
    梁国得了面子,江东得了里子,还算可以接受。
    “看来吓不到桓温。”李跃放下奏书,翻看起礼单,珊瑚、海珠、孔雀翎、翡翠、玉器、漆器、金器、锦缎等等一共一百二十车……
    江东士族还真是富得流油,难怪看不上北国,这些年大力开拓交广二州,珊瑚、海珠、孔雀翎、翡翠这些物产都是从那里出的。
    崔宏道:“江东有谢安、郗超之辈在,只怕难以俯首,除非陛下大军南下。”
    李跃目光转向杨略,“袁真、徐成战况如何?”
    “桓冲严阵以待,桓温水军驻于江中,互为呼应,袁真、邓遐无功,徐将军佯攻两次樊城,朱序亲自镇守,亦是无功。”
    当年关羽水淹七军,都未能攻破樊城。
    而曹操、曹仁前后两次攻打濡须,都望城兴叹,曹操留下生子当如孙仲谋之语,曹仁更是大败而归,同年病死,因此战,曹仁在后世的评价一直不高。
    “见好就收,徐徐图之,此次不成,下次再来。”李跃没钻牛角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率十几万大军南下。
    这等于是帮了桓温一把。
    仗不是这么打的。
    江东进攻不足,防守有余。
    本来就是讹诈,江东退了一步,梁国也退一步。
    第五百四十三章 海
    这么拉拉扯扯,秋收转眼就到了。
    黄河下游的沧、青、齐三州发了一场水灾,冲毁田地、民宅无数,周瑾及时处理了,这三州今年的收成算是废了。
    不过淮北依旧丰收。
    前年下令开垦的荒田,今年陆续有了收成,尤以幽代赵三州为最。
    而今年秋收之后,加上去年的剩余,府库中终于有了支持两年的家底。
    秋收之后,三万黑云军北上草原,秋高马肥之际,正是狩猎的最佳时节,去年因争夺太原三郡放了草原一马,今年不能错过。
    畜牧业也是梁国一大支柱。
    将士们只有吃上肉,才能有力气上阵杀敌。
    百姓的营养也要跟上,山林丘泽所产,任其自取之。
    每年秋收之后的两个月,官府不徭役,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渔猎。
    而苦役转嫁到奴隶身上。
    户部登记在册的奴隶有三十万户,近一百五十万,多为胡人、夷狄,也有一些战俘。
    看上去很多,但比起两汉,仍不够看,文学馆从邺城藏书中统计,汉朝官奴、私奴加一起至少四百万往上。
    这还是能统计到的,而那些士族豪强名下隐匿的奴婢更是无法统计。
    汉朝大将军卫青都是骑奴出身。
    石勒早年也是贩卖同族为生,为了活命,把自己也卖了……
    即便到了大唐,依旧有大量奴隶存在。
    不过李跃法外开恩,给了奴隶们一点光亮,他们的后代可以脱籍入僮籍。
    虽说也处于大梁的底层,但好歹有了一些希望。
    “只有畜牧不够,崔瑾造了这么多年的船,海渔也要跟上,海里面全是宝,冬日天寒,可运往内陆。”李跃为了寻一口吃的,也算绞尽脑汁。
    看山吃山,靠海吃海,关东左凭大海,自然要向大海伸手,海中产出比草原丰厚十几倍。
    “上月马顾将军率海船三十一艘,尝试渡海去往辽东,半途遇飓风,倾覆一半,尚书台正在商议减小造船开支。”卢青小声道。
    “海上遇风常有之事,不可因噎废食,船继续造,继续出海!”
    天下没有一帆风顺的事,遇上挫折是必然,李跃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海洋的重要。
    华夏民族想要突破宿命,大梁想要摆脱王朝周期律,要么在技术上发力,要么向海洋拓展。
    绝不可能因为一场小风浪而葬送了未来。
    在李跃心中,开拓海洋之重要不在统一华夏之下。
    只不过受制于国力,才没有倾注精力进去。
    可惜这时代最好的船,最好的水手,最好的造船工匠都在江东。
    李跃也曾尝试向江东索要工匠,桓温严防死守,死活不答应,没办法,只能自己先摸索着来。
    这几年发展还算不错,至少大梁水军已经尝试打通辽东到青州的海路。
    如果没遇到这场飓风,成功几率极大。
    而一旦海路打通了,燕国的末日也就到了。
    李跃心中一动,海洋既然如此重要,干脆开一个海舶司,绕过尚书台,与校事府、鸿胪司一样由李跃直辖。
    同时在太学开一个海舶院,培养航海人才和造船工匠。
    航海绝不是造几艘海船那么简单,想要走远,需要知晓天文、气象、水文的人才。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李跃就不信自己这辈子见不到大梁水军横行四海的场景。
    就算自己见不到,第二代、第三代也要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
    一念及此,李跃准备弄一个《皇梁祖训》,给子孙后代立个规矩,同时也给他们指明方向。
    有李跃介入,尚书台停止议论,继续往东边拨钱。
    常炜有些不情不愿,传统士人,目光都聚集在陆地上,而这时代的海洋的确风险太大,收益短期内看不到,李跃没怪他。
    这本来就是尚书台的职责,如果皇帝肆意妄为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汉皇权与相权互相克制,汉哀帝欲封宠臣董贤为侯,丞相王嘉坚决驳回,宁死不屈,即便隋唐,也设置了封驳皇帝诏令的门下省。
    海舶司虽然设立了,但精通海事的人才却难寻。
    精通海事的人多在江东,多为江东本土士族,孙权时代,便有江东海船巡游南洋诸国。
    几十年后,卢遁、孙恩的五斗米道叛乱,实则是海贼大起义,从舟山群岛发起,杀回江东沿岸,舰队北上封锁长江口,南下攻打广州……
    值得一提的是,卢遁孙恩的背后,有吴兴沈氏等江东士族的支持。
    北国被石虎残害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这方面的人才更是难寻。
    李跃干脆下诏明年开一个恩科,昭告天下,凡精通海务者,无论出身、族类,皆可参加,朝廷负责来往路费。
    诏令还由鸿胪司散播江东。
    反正江东也是大梁的下国、侄国,迟早也是一家人……
    此举也是试试江东本土士民对梁国的态度。
    李跃安静等待着南面的消息。
    鸿胪司这两年的重点便是江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关中大部分都是羌胡,鼓动他们造反可以,鼓动他们投奔大梁,希望不大,苻坚宽仁治国,甚得人心,所以鸿胪司的重点集中在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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