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书,其实算是一本手记。里面写的,都是些照管栀子花的心得。字迹齐整,纸页也崭新,可见是刚刚写好的。
    我虽然对书法不甚在行,不过,我有个喜欢书法的兄长。他书房的藏品之中,有齐王的手书。我特地去找来看,两相比照之下,确定了这正是齐王亲手所写。
    对于齐王这等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情而言,这是不是体贴得有些过分?
    心头又变得痒痒的,就像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对我有意思?
    第三十五章 旧事(七)
    这念头出来,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说实话,我自认我这皮囊生得很是不错,长这么大,也没少遇到有男子吐露倾慕之心。
    一直以来,我如果感到谁对我有意思,那后续之事就会证明他确实对我有意思。
    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应该会有我看上了对方但对方看不上我的,但这样的事还从来不曾有过。就算有,我坚信那只能证明是对方眼瞎了。
    自古红颜祸水配英雄少年,我上官黛,难道就不配迷住齐王么?
    心里一个声音道,我当然配。
    想着这些,我得意洋洋。
    按照我的经验,齐王应该过不久,又会找个什么由头在我面前出现。
    鸳追鸯,凤求凰。
    作为一个理应受尽天下人宠爱的高门闺秀,我只消佯装什么也不知,矜持地等着别人献殷勤便是了。
    毕竟是他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他。
    很快,我就知道了,齐王为何急匆匆地要见我。
    就在隔日,他被先帝差遣,到皇陵里主持扫陵之事去了。
    据明玉说,这是先帝将齐王支开的借口。因为秋觐到了,除了各地进贡,外邦使者也纷纷来朝,拜见天子。自从齐王在那马毬场上亮相,他的名声广播天下,更是传到了海外。已经有使者向先帝当面提出,想拜会先帝这位名声卓著的兄弟,一睹绝代风华。
    先帝自是不愿意再看到这等喧宾夺主的场面,于是找了这么个活打发他去干。
    这事,让我错愕了好一会,感觉心头那秋千的绳索,荡着荡着就断了一根。
    几日之后,我又听说,齐王从皇陵里回来了。
    明玉和我的好友们一改齐王不在京中时的百无聊赖,又开始每日叽叽喳喳说起齐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仿佛个个都是深藏在齐王身边的细作。
    我听着她们议论,头一次陷入迷茫。
    从上次见他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的栀子花,因为齐王那手记写得着实详尽,不但保住了性命,还愈发茁壮。
    我破天荒地跟着父亲去这个宴那个会,连同春园也借故去了一次。机会给得如此之足,任何一个对我有意思的人,都不会在这一个月里毫无作为。
    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至此,绳索全断,秋千落地。
    ————
    虽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我罢了。
    可史无前例的,我感到有些郁闷。
    我揽镜自照,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哪里都顺眼得很。
    齐王居然不曾心动过?
    他定然也是眼瞎了。
    我放下镜子,笃定地想。
    “你近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总心不在焉的?”一日,我照常进宫给先帝请安的之后,景璘问我。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我能有什么事,哪里心不在焉了。”
    “你就是心不在焉。”景璘不满道,“我与你说父皇今日又夸我了,你竟毫无回应,只在发呆。”
    我自知理亏,只好安抚道:“我昨夜不曾睡好,着实困得很。方才面圣时好不容易打起十二分精神,当下着实疲了。”
    说罢,我还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
    景璘没有怀疑,继续得意地说:“他们都说父皇不喜欢太子,又最疼我,说不定将来会让我做太子。”
    我随即道:“这等话,你万要装作不知道,也不可与任何人提。”
    景璘笑道:“我岂是那般傻子,就算在母亲跟前,我也从来不说。”
    我放下心来,瞥他一眼,装作无意一般问起:“对了,明日不是有一场京中子弟的马毬赛么?何人上场,你知道么?”
    景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明玉要我与她一道去看,让我打听打听何人上场。”
    景璘露出不屑之色。
    “谁上场与她何干。”他说,“她不是只爱读书么,懂得什么马球。”
    我正色道:“她是我好友,你不可这么说她。你只管告诉我谁人上场便是。”
    景璘仍然不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齐王。如今京中的人也是,听到马毬赛三个字就问齐王去不去,莫名其妙。”
    说罢,他忽而看我,警告道,“你不许去看。莫忘了我父皇不喜欢他,你父亲也不喜欢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道。
    明玉也发现了我的异状。
    “阿黛,”她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我愣了愣。
    “什么心里有人。”我一口否认,“莫胡说。”
    她说:“不是么?这些日子,你总是神游天际,我说什么,你也总是敷衍。你不是心里有人,就是遇到了什么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我无语。
    心里不禁疑惑,自己真的有这样么?
    “什么事也没有。”我说。
    明玉不信:“真的?”
    “真的!”
    她轻哼一声:“你不说也罢,不过你可千万别喜欢你那发小。”
    “景璘?”我说,“何出此言?”
    “宫里宫外如今都在说,圣上想将你许配给他。”她说,“若你父亲也与你提这个,你可万万不能答应。嫁给皇子有什么好的,就算他将来当了皇帝又如何?那些王妃啊,嫔妃啊,你看有几个不是劳心劳力,没有一点自在?听我的,你我既出身高门,自幼锦衣玉食,将来便要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男人么,天下无论有趣的还是长得好的都多的是,眼界放远些,让他们来伺候你,远好过你伺候他们。”
    她向来如此,这等话语我也听得多了去了。
    “是么。”我说,“那若是齐王要娶你呢?”
    明玉的目光动了动,露出向往之色。
    “那自是未尝不可。”她绞着手帕,一脸遐想,“不过人毕竟会人老色衰,我最多跟他过个十年便要和离。”
    我:“……”
    正要再说话,忽然,我听到兄长的声音传来。
    明玉显然也听到了,一下坐直了身体。
    “阿黛。”她换了一副嘴脸,看着我,温情脉脉,柔声道,“我觉得,女子还是要多读书才好。我那里有一套女则,是先帝的孝容皇后亲自修订的,明日就给你送过来,如何?”
    我:“……”
    第三十六章 旧事(八)
    虽然敷衍了过去,可景璘和明玉的话,还是着实提醒了我。
    ——你可是心里有人?
    警钟之声大作。
    我明明在意的是我的花,怎会成了心里有人?
    齐王不过是替我治了治花,做了一个花匠的事。
    难道我会因为一个花匠花养得好,就喜欢花匠么?
    绝无可能。
    我深吸口气,定下心来。
    我不但不去看什么破毬赛,也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么想着,仿佛要证明什么一般,我打开窗,将一枝刚刚从栀子花上修剪下来的枯叶用了扔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如无必要,从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聚宴流连。要么在家,要么到宫里去,完美地绕开了跟齐王有关的一切场合。
    明玉她们提起齐王在马毬场上的英姿之时,我心如止水,老僧入定。
    我觉得我真不愧是相府闺秀,可为他人所不可为。
    天气一日接一日,变得更冷。
    就在我几乎将这事忘掉的时候,他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了。
    宫中设有宫学,但凡宗室子女,都可到宫学之中受教。
    先帝很是重视宫学,下令包括皇子皇女在内,二十岁以下的宗室子弟都要入学。另外,他还在贵胄子女之中挑选宫学的伴读。
    作为重臣之女,我从小就有这等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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