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说。
    “不说这晦气的,”景璘接着道,“这次我赢钱全是靠你,你打算如何庆祝?我微服出宫,与你去蜀望楼吃一顿如何?听说他们那边有渝中来的新厨子,地道得很,别处吃不到。”
    我说:“得了一千两你就这么高兴,平日里你得的那些赏赐,随便哪一件也不止一千两。”
    “那不一样。”景璘说,“那是父皇给的,不是我挣的。”
    他神色得意:“世人总说我们这些人不过投胎投得好,若是出身寻常之家,莫说挣钱,只怕养活自己都难。如今看来,我却不是这样。我轻轻松松就能挣到别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你说我厉害么?”
    我敷衍着附和,说他厉害。
    他又跟我吹了一会牛,便找他那些狐朋狗友玩耍去了。
    我四下里张望,心中琢磨着齐王到底去了何处。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并不必特地打听。
    因为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齐王。
    也包括咸宁公主。
    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她使了宫人来将我唤到跟前。
    “阿黛,你可知,我父皇他们怎么说。”她拉过我的手,微笑道,“这些年来,最像仙女的便是你了。”
    我心不在焉,但仍旧露出受宠若惊之色。
    “那是圣上谬赞,臣女实不敢当。”我说。
    咸宁公主压低声音:“太子定然也对你满意得很,方才我见他心情甚好。他还问我,那仙女是不是你。”
    我干笑一声。
    他心情甚好,应该是因为陨国公的二公子,而不是我。
    “公主怎一人在此处?”我岔开话,问道,“先前我见薛娘子她们陪在公主身边,如今怎么不见了?”
    公主轻笑,道:“还不是因为齐王。你一直专心冰戏,怕是不知,齐王刚才就在太液池边上。不过没多久,他又离开了,据说是要去宫中的东校场与人打马毬。阿婉她们是为了看齐王,借故走开的。”
    原来如此。
    我不由往东校场的方向望了望。
    明玉她们会所薛婉哭了三天,我还以为她必是对齐王深恶痛绝。如今看这架势,大约是终究又想通了。
    齐王这祸水。
    “齐王回来了?”我仍旧发挥着装模作样的功力,一脸无知,“我竟是不知。”
    “我们都不知,方才亦是好一阵吃惊。”公主笑嘻嘻,“不过他为何突然回来,我却是知道。”
    “哦?”我说,“为何?”
    “是为了阿婉,”公主的神色变得神秘起来,再度压低声音,“阿婉和齐王,快要成了。”
    呼吸倏而凝住,我看向她。
    “怎讲?”我问。
    “可还记得年前我让你替她送信之事?齐王虽收了信,却不曾赴约,让阿婉难过了好一阵。”公主道,“可阿婉在家中可是掌上明珠,她郁郁寡欢,又怎能瞒得过她父母?宁平侯倒也是开明之人,一心一意为了阿婉着想。年初二那日,他借着入宫贺岁,拜见了我母妃,说起了此事。母妃亦很是欣赏齐王,有意促成。得了母妃保证,宁平侯就去了皇陵一趟,见了齐王。”
    我看着她,目光定定。
    “齐王怎么说?”我问。
    “齐王说,此事须得圣上做主,他回京再议。”公主道,“父皇逢得今日这般盛事,便高兴得很,正是那提亲的好时机。齐王偏偏今日回来,你说,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我神色平静,少顷,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
    献祥瑞本是冰戏会的最后一环,结束之后,太液池边的宾客也纷纷散去。这般节庆之时,宫苑中规矩不多。宾客们可自得其乐,有的继续在池中玩冰戏,有的到御苑的别处游玩,也有人陪着先帝到宫室内去休憩。
    父亲陪着先帝说话去了,派人来令我回家。
    原本,我想溜去东校场看一看,可离开太液池之后,却觉得兴致缺缺。
    我并非自欺欺人之辈。
    扪心自问,我喜欢齐王么?
    毋庸置疑,我喜欢的。
    但我做事一向清醒,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有一个人好感时,人总免不得会陷入幻想,将那人的一些无心之举,错认为是对自己示好。从而做出些傻事来。
    譬如先前,齐王尽心尽力教我冰技。
    譬如方才,我听景璘说,齐王非要赶在今日到宫里来。
    因得这些,我心里那早已落了地的秋千有重新系上了绳索,在架子上荡了起来。
    直到刚才。
    先帝想削一削上官家的风头,先前是有意将我嫁给齐王。可这事八字没一撇,改变心意,也不过一念之间。所以,他会不会答应齐王和薛婉的事,还是要看他还想不想压制上官家。
    我心中苦笑,当真讽刺。
    而整件事里面,那心情起起伏伏、自作多情的,仍然是我。
    齐王赶着回来,是为了薛婉的婚事。
    就像上次,他医治栀子花,送我那手记,也不过是为了栀子花。
    上官黛,你真是傻瓜。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五十三章 旧事(二十五)
    咸宁公主想让我留在宫里陪她玩耍,我推说方才献祥瑞时穿得少受了冻,身体不适,要回家去。
    离开太液池,热闹就少了许多。
    宫里不是别处,车马不能进来,要走到宫门外头,路途遥远。平日里入宫,无论我是去见先帝还是到景璘母亲龚贵人那里逗留,若要出入,都会给我安排小轿或肩舆。不过今日,我哪个宫室也没有去,心头乱乱的,只想静一静,也没有跟任何太监宫人打招呼。
    走了一段我才回过神来,自己竟是步行的。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四下里看了看,决定也不回头了,就这么走出去。
    这条路通往御苑东边的元嘉门,府里的车马,就在元嘉门外。
    献祥瑞之时,我出了一身汗,现在早已经冷下。
    不时有宫中的舆车从身边经过,不用说,都是些来宫里看冰戏会的宗亲外戚。
    赶车抬轿的内侍或车上的人时而侧目看来,我翻个白眼,毫不顾忌礼数。
    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走路?
    天阴下来,吹起了风,我快步往前走,似乎想将那些郁闷的事通通抛在脑后。
    ——阿婉和齐王,快要成了。
    咸宁公主的话又在心头浮起。
    ——齐王偏偏今日回来,你说,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脚滑了一下,我看去,是一块冰。
    ——你说的那位闺秀,孤不识得。
    是啊。
    我冷笑。
    他说他不识得,又没说他对她不感兴趣。
    宁平侯家世显赫,配齐王这么个不受待见的闲散宗室绰绰有余,他为什么不感兴趣?
    堂堂王侯,门当户对,要谈就光明正大谈婚论嫁。何必七拐八绕搞什么私会?
    君子坦荡荡无所畏惧,只有我小人长戚戚自作多情。
    心中恼怒,我将那块薄冰踩碎,一脚踢开。
    正在此时,我忽然听到些喧哗的声音。循着望去,是东校场的方向。
    倏而想起来,齐王正在那东校场里。
    不用亲自去看,我也能想象,那里面现在何等场面。
    齐王骑着他的雪落琥珀,在那里头进了一毬又一毬,招蜂引蝶般从毬场这一头跑到另一头。
    而围观的人欢呼雀跃,与有荣焉。
    其中,就有薛婉。
    或许,齐王还会像明玉期待的那样,奔跑时,衣带松开,露出一点胸膛。
    那足够薛婉她们羞红了脸,掩面窥觑,笑得像朵花一样。
    就像那些市井里的三流话本,俗不可耐。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加快步子,想尽快让那些聒噪远离。
    身后又传来车驾行走的声音。
    没多久,我听着不对,似乎还有马蹄之声。
    那显然是一匹跑得很快的马,像是有什么事,急得很。
    谁敢在宫里这般无法无天地纵马飞奔?
    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声音已然十分清晰。我唯恐被撞了,忙朝路边闪身。
    堪堪回头,我看清了马上的人,愣了愣。
    一阵风在面前掠过,齐王突然勒住马。
    那匹黑马扬起四蹄,不满地叫了一声,然后,安分地在我前方两丈开外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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