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太好了。”我望着他,目光盈盈,“林太傅是什么样的人,好说话么?”
    “林太傅平日里不苟言笑,可待人是和气的。”吕均道,“娘子见了他,说说话就能知晓。”
    我颔首:“杜娘子也是这样?”
    “杜娘子……”吕均才说出这名字,忽然打住,看着我,面色微变。
    我盯着他,仍旧微笑:“怎么不说话?”
    ——
    在我的恩威并施之下,吕均终是没有招架住,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关于杜媞的事。
    仆妇们说的那些,刨去些说书的添油加醋的风月纠葛,其实底子倒是大差不差。
    太上皇对杜媞母女很好,当年,之所以在起兵之前将她们接去齐国,就是怕有人对她们下手,故而干脆先保护起来。而杜媞虽是女子,却颇有些才能。当初齐王起兵,帐下缺人才,她自告奋勇跟随在齐王身边,充为文书。而后,她还跟随齐王一路打到了京城。
    如今的杜媞,仍是太上皇麾下的女官,虽不在前朝任职,却掌管着上阳宫的所有事务,也是太上皇近前唯一的女子。
    听着这些,我沉吟。
    先前,我打听的消息,都围绕着太上皇的政务一系,却是忽略了宫务,以至于漏掉了这么一个人。
    “娘子,”大约看我一直不说话,吕均的神色讪讪,道,“外头是有不少人传着上皇喜欢杜娘子,可皆是捕风捉影,在下作证,他们二人是清白的。”
    我眉梢微抬。
    原来都到了需要吕均这样的人作证的地步了。
    “是么。”我说,“你又不是上皇,你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上皇虽不轻易与人吐露心事,可他心思如何,在下是看得出来的。”吕均道,“他待杜娘子虽不一般,视如亲人,但在下看来,绝无婚娶之意。前阵子,林太傅提议上皇干脆娶了杜娘子做皇后,上皇就不曾答应!”
    我定了定。
    好家伙。不问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裙钗(上)
    若我不曾记错,杜媞的年纪与我差不多。
    太傅林知贤是杜行楷的表亲,杜媞是他的表侄女,他会撮合这两个人,我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娘子,”吕均挠了挠头,讪讪道,“在下也听过外头传的风言风语,那都是不能作数的!在下说的可都是千真万确,娘子切莫因为流言着恼。”
    是千真万确。
    林知贤和杜家想要后位是千真万确,他对杜媞不一般也是千真万确。
    我看着他,唇角弯了弯。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等乱发脾气的人么?”我说,“你也说了,便是林太傅有意让那杜娘子来做太上皇后,上皇也推拒了。既然如此,我着恼什么?”
    吕均面露喜色,忙道:“是是,在下就知道娘子是大度之人。”
    我仍微笑,叹口气,道:“其实在我看来,上皇也着实不必推拒此事。杜娘子是杜先生的女儿,又得上皇爱护,岂非天作之合?就算上皇无意将她立为皇后,收入后宫封妃,我看也是极好的。”
    吕均愣了一下,看着我。
    “娘子,”他的神色又变得谨慎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我自幼受教明理,通晓妇德之道。为妇者,贤字第一;为贤者,宽宏第一。这等道理,便是出家了三年,我也不会忘。身为太上皇后,更该以大局为重,为上皇充裕后宫,广得子嗣,巩固江山,方为正道。”
    “是是。”吕均继续道,少顷,干笑一声,“娘子,羹要溢出来了……”
    我看一眼案上,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说话,手上一直没停。
    放下勺子,我说:“日后类似之事,你都不必在我面前讳言。我若不知情,到了人前便难免要说错做错,引人误会,岂非大是不美?再者,上皇日理万机,不该为这等小事操劳,我身为后宫之主,有那为上皇擢选之责。有那可堪入侍的闺秀,便要先探明家世品貌才好举荐,否则,岂非失职?”
    吕均忙道:“娘子之意,在下明白,在下必不忘娘子嘱咐!”
    “不过这话,我只对你说。”我随即又道,“上皇那边……”
    吕均是个机灵的,随即答道:“上皇那边,在下定然一个字也不透露。”
    我的笑意愈加和蔼,温声道:“只顾着说话,快把这羹吃了,凉了可要腥膻。”
    夜里,外头下起了雨。
    我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雨声和着蛙声,睡意寡淡。
    方才跟吕均说的那番道理,我拈手就来。原因无他,作为一个被父亲寄予了封后厚望的闺秀,这是我从小到大被教诲了无数遍的。
    从前,我觉得这是陈词滥调,嗤之以鼻。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将这陈词滥调洋洋洒洒地说出来,就像从前别人教导我那样。
    扪心自问,这道理对不对。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觉得对极了。
    对于当下的我而言,它是真心话,也应该成为真心话。
    因为我和太上皇已经约定过,这婚事是各取所需。身为太上皇后,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甚至为了三年后更好脱身,我应该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包括谁来当那继任最符合上官家的利益,保证上官家在朝中的地位不会因为皇后换了人而受损害。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绪,闭上眼睛。
    没错,上官黛。
    心里一个声音对自己道。
    清醒一些,上官黛,就该这么做。
    ——
    第二日,我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那些侍婢和仆妇们早已经等候在外头,我才起身,她们就鱼贯而入,伺候了起来。
    衣箱在面前摆了一排,只见绫罗绸缎各式各样,从头到脚应有尽有。还有些珠玉饰物,虽不及宫中置办的精致,却看得出来是花了大气力。
    “这是县令夫人献上的,她领着一众女眷就在外头候着,要向娘子请安。”仆妇显然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态度比昨夜更为恭敬,小心翼翼道,“娘子看,是不是……”
    我看了看那些物什,道:“县令夫人姓什么?”
    “姓张。”仆妇忙道。
    我颔首,道:“替我谢过张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我随上皇御驾微服至此,一切从简,不堪受此重礼;平民之身,却要受众夫人拜会,亦于礼不合。还请众夫人回去,切莫劳累才是。”
    仆妇讪讪,连声称是,又道:“妾观娘子的随身衣物,有一身女装和两身布衣男装。不知娘子今日要穿哪一身?”
    我看了看我的包袱。
    那女装我是喜欢的,可惜先前因为要给太上皇包扎,裙子扯坏了。当下能选的,也只有男装。
    “那身净色的男装便是。”我说。
    “娘子的头发,也……”
    “绾作男子模样便是。”
    仆妇们应下,不敢怠慢,即取来为我更衣。
    “娘子天生丽质,便是穿着男装,也甚是娇美。”待梳好头之后,仆妇笑着夸赞,“只是世间哪里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娘子若是想凭着这身男装遮掩,却是不可为了,走到大街上,定然也是要受万众瞩目的。”
    我的唇角抿了抿。
    这话,我倒不觉得她是为了恭维而胡说。
    从前,京城的女眷盛行男装。每到踏青之类的时令节日,便有成群结队的女眷穿着男装在街上亮相。如此,可不必关在马车或肩舆里,而是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当然,女子容貌身形本就与男子大不同,这也并非真的图着能瞒过什么人,而是为了那偶尔放纵的情趣罢了。
    而每当我和闺中好友们如此打扮出门,我总是备受夸赞的那个。明玉从不在我面前撒谎,她说我平日不喜欢严妆华服,故而总不那么显眼;男装则不一样,没有那些眼花缭乱的装饰,大家摆在一处,我就变得出众了起来。
    这话,我得意了很久。
    只有当年的子烨不以为然。
    ——不好看。
    他说。
    我不服:“哪里不好看了。”
    “就是不好看。”他说,“以后不许这么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裙钗(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不讲理。
    我嗤之以鼻。
    不过那之后,我也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彰显我的反骨。因为我们很快就恩断义绝,打定主意不再见面。
    而就这两日的经历看来,他对我穿男装也并无排斥之意。
    譬如昨日在草屋里……我的脖子根一热。
    明明亲得下去。我冷哼,口是心非。
    才收拾好,一名侍婢急匆匆跑进来,紧张得结巴,说太上皇来了。
    屋里众人皆是一惊,忙退到一边去。
    未几,那身影出现在门口,众人跪了一地。
    “平身。”他淡淡道,手里拎着个包袱,径直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了扫,道:“用过早膳了么?”
    “还不曾。”我说。
    他转头,让人将早膳取来。
    “伯俊出城去了,无暇过来看你。”他将那包袱放在一旁,道,“用过早膳之后,你便更衣,随我一道去医馆。”
    这是昨日就定下的事,我点点头,问:“兄长去官署做什么?”
    “昨夜见县令县丞之时,谈到本地水利,做得颇有成效。”他说,“伯俊有意到工部去任职,今日一早,就让人带他去看水渠,忙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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