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让何人留下?就在今日那八位命妇之中挑么?”我问。
    明玉道:“正是。太后的两位姊姊就免了,她们虽品秩高,却是在京中跋扈惯了的,不知忍让,性情也自大愚蠢了些,难免要坏你的事;我姊姊也免了,她虽是个明理之人,却是个软绵绵的性子,对着这边的豺狼虎豹,她骂不过打不过,徒增伤心。我看,昌乐侯夫人等几位,却是适合。方才她们对骂之时,可是要气势有气势要口齿有口齿,若非人数少了,骂赢也不是无可能。你就将她们留在身边,平日里谁给你找不自在,就把她们放出来,平白得着看好戏,可打发宫里的无聊日子。”
    我:“……”
    明玉确实不同凡响。我想,乳母当年要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定然会忙不迭地逼着我跟她绝交。
    “此事,我自有主张。”我说,“不过那插手婚仪之事,你不必抱太大希望。这些外命妇名下负责之事,都是礼部拟下,经太上皇首肯的。你若咄咄逼人,不但太上皇那里不好看,还惹得洛阳这边厌恶,对你不好。”
    明玉鄙夷:“我岂是那般闲得无聊的人。”
    说罢,她忽而目光一闪,道:“你果真今日就要跟着你兄长回上官里去?”
    我正要答话,忽而有内侍来禀报,说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求见。
    明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深远的微笑。
    “猜猜她们来找你,是为了嘘寒问暖,还是逼你与她们站到一处去?”她说。
    我白她一眼:“若非你方才说什么要与我商议,她们怎会来找我。”
    明玉毫无愧意,无辜地眨眨眼:“这一路她们可没少烦我,我是为你来的,可不能单独受这罪。”
    我只得让内侍将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带到偏殿的茶室去。
    “我还在此处等你。”明玉嗑着瓜子,道,“有话便说快些,莫忘了你兄长还等着你回上官里,午时之前就要启程。”
    我不理会她,径直往茶室而去。
    “娘子!”见到我,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仍一脸忿忿,围上来,道,“今日之事,娘子都看到了。这些贼妇人有不臣之心,全然不将娘子放在眼里。娘子可切不可将宫务交与她们,免受其害!”
    第二百零四章 命妇(上)
    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絮絮叨叨,只为了一件事,让我做了太上皇后之后,切不可用祝氏等人。
    “娘子今日也看到了,中宫和娘子,一个皇后,一个太上皇后,端端地坐在那里,她们也竟敢口无遮拦,说什么各有各的规矩,简直是无礼至极!娘子听妾一言,她们当下对娘子全无客气,将来更不会客气!”蔡国夫人道。
    邢国夫人语重心长:“自娘子离宫来了洛阳,太后对娘子日夜思念,只怕娘子到了这边要受委屈。妾等离京前,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说我等算得娘子正经的母家人,娘子可依靠的,也只有我等,此来,务必要将这边一应之事都为娘子打点清楚。娘子,宫中之事,娘子一向是知晓的。无论后妃,要想地位牢靠,最要紧的就是背后的倚仗。这天底下,最疼惜娘子的人,太后若算第二,那就无人可算第一。妾等今日提起那外命妇之制,也是遵从了太后的嘱咐。娘子日后可是太上皇后,跟前的人,定然要与娘子一条心的才是,那什么永明侯夫人之流,不但不能留,还要早早撵开才是。”
    我知道,她大概是等着我接话,问有何良策之类的,接下来,她就好把太后准备的人塞过来了。
    “我何尝不知这等道理。”我长叹一口气,“不瞒二位,妾才到洛阳不久,就已经见过了这位永明侯夫人。那时,妾道她是外命妇之首,日后必也是宫中臂膀,便对她以礼相待。岂料,她竟说妾勾引太上皇,图谋不轨云云。”
    二人皆露出震惊之色。
    “她竟敢在娘子面前放肆至此!”邢国夫人露出怒色,关切道,“娘子,既是这样,娘子更该……”
    我抬手,将她止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妾仔细想过了。这婚事,当初定得草率。这太上皇后,人人道是风光,真来到洛阳,才知其中艰辛。不光是这位,朝中反对此事的也多了去了,妾都是知道的。二位说得对,妾势单力孤,就算再要强,只怕也是独力难支。”我神色委屈,说,“先前,妾辗转反侧,连夜里睡觉也不踏实,如今见到中宫和夫人们,日子有望了。如二位方才所言,妾与夫人们都是旧识,视诸位为真正的娘家人。当下,妾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切莫推辞。”
    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相视一眼,道:“娘子这话可是客气,要妾等做什么,尽管说来。”
    我望着她:“还请二位夫人及中宫为妾做主,速速传信回京中,将妾的处境告知太后和圣上。请他们出面,将这婚事撤了。”
    二人皆是一愣。
    “撤了?”
    “正是。”我满面期盼,“这婚事,当初是太后亲自许下,若她向太上皇提议撤销,太上皇不会置之不理。妾在这洛阳是一日也待不下去,更不想成婚。太后既然也日夜四年妾,不若就让妾回京城去,哪怕就算再出家一回,日日粗茶淡饭布衣荆钗,只要能陪在太后身边,妾也无憾。”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我就差落下几滴眼泪来。
    二人看着我,一时竟是有些安静。
    “这……”蔡国夫人干笑一声,忙拉过我的手,安慰道,“娘子这是哪里话,好好的,说什么回去?”
    “就是。”邢国夫人也道,“这婚事,是太后和太上皇当众定下的,太上皇连榜都张了,哪里还有收回的余地?”
    我忙道:“若不然,京城之中的高门闺秀还有不少,择选一位将我换下也无妨。”
    “这便是任性了。”蔡国夫人嗔道,“天底下只有临阵换将,却哪里有临婚换人的?太上皇大婚乃极其讲究之事,六礼卜问,样样精细,岂能说改就改?这事,娘子就莫去想了。”
    我露出失落之色,道:“夫人莫非觉得,太后不再疼爱妾了?”
    “话不能这么说。”邢国夫人道,“想当年的赵太后,女儿嫁燕国为后,她送行之时,痛哭流涕,可每到祭祀祝祷,却总说切莫让燕后返国。何故?就算是燕后那等金枝玉叶,也是以婚姻为重。返国就是出妇,赵太后就算再疼爱女儿,也断然舍不得她被休弃。太后也是如此。正是她拿娘子当亲女儿看,才断然不会同意此事。再说了,娘子当年家中遭祸,迫不得已才出了家,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赦,哪里又有回头的道理?这事,娘子切莫再提了。”
    这场谈话,就这般成了二人极力说服我,不让我回洛阳。
    我嘴上应得不情不愿,一副随时要改主意的样子。二人唯恐我反悔,劝一番之后,匆匆告辞。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外头,我伸伸懒腰。
    虽然我极力避免废话,可她们逗留得仍有些久,看着午时要到了,我该即刻去找兄长。
    可才喝一口茶,内侍又来报,说祝氏求见。
    果然,两边都没想放过我。
    “请侯夫人入内。”我说。
    内侍应下。
    没多久,祝氏就走了进来。
    不知是托子烨的福还是托明玉的福,这一回,她单独来见我,比上回恭敬了许多,简直判若两人。
    她甚至带了礼物。
    那是一匣子沉香,打开之后,味道浓郁,却雅而不腻。
    我并非一个精通用香的人,不过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门道。不必细品,便知道这并非凡物。
    见我露出讶色,祝氏面带微笑,道:“这是上皇年前赐下的。妾寡居多年,素净惯了,不用这等珍贵之物。与其白白闲置,倒不如为它找一位有缘之人,物尽其用。从前在京中,妾就听说郑国公爱好品香,尤爱沉香,想来娘子亦颇有心得,赠与娘子却是正好。”
    我看着她,几乎受宠若惊。
    “夫人折煞妾了。”我推辞道,“既是上皇赐给夫人的,妾受之不妥。”
    “娘子不必担心,上皇向来宽和。妾生活简朴,受赐之物转赠他人乃常事,上皇从无怪罪。”她说,“便是上皇来了,必也觉得妥当的。”
    第二百零五章 命妇(下)
    她说话时,语气神色皆是和蔼,并无让人不适的地方。
    我想了想,微笑:“如此,却之不恭,多谢夫人。”
    话到此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下来。
    我知道,该说正事了。
    只见祝氏微笑地看着我:“妾听闻,方才娘子已经见过了邢国夫人和蔡国夫人,相谈甚久。”
    这单刀直入的方式倒是没有变。
    我答道:“正是。”
    祝氏颔首,道:“妾此来,亦非为旁事。从前,上皇为婚娶,中宫之位空缺,故由妾代管外命妇之事。如今娘子将立为太上皇后,这统管外命妇的职权,理当交到娘子手上。妾此来,专为请辞,还请娘子应许。”
    我看着她,不由诧异。
    “哦?”我问,“夫人何出此言?”
    “说来惭愧。妾上回到上官里面见娘子时,出言不逊,多有得罪。隔日之后,上皇召妾入宫,与妾长谈。”她缓缓道,“妾深愧当初不该听信他人谗言,竟对娘子做出那无礼之举。每每思及那日言语,皆寝食难安。这些日子,妾无时不刻不想着登门向娘子谢罪,可终是不得时机。今日,妾说是拜见娘子,其实是负荆请罪来的。但求娘子宽仁为怀,不计前嫌。娘子若能解气,妾甘愿受罚。”
    这话,着实反常,倒是让我一时接不上来。
    “夫人见外了。”我说,“夫人乃上皇敬重的长辈,于妾亦然。既是有小人谗言以致误会,妾又岂敢因此错怪夫人?不知那小人是何人,竟如此歹毒,妾定当禀报上皇,将其严惩才是。”
    “不过是区区家仆,妾已经惩治,不劳上皇。”她叹口气,道,“仆婢疏于管教,以致惹出这般祸事,亦妾之责也。这些日子,妾多番反省,自觉是终究是人老了,以致精力不济,是非不明。贱躯糊涂,又怎可在太上皇后跟前侍奉?思索再三之下,也只好来向娘子请辞,望娘子成全。”
    我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请辞,分明是以退为进,把我架起来。
    我的心思转了转,正要说话,突然,外头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说太上皇驾到。
    祝氏愣住。
    我也愣住。
    朝外头看去,那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偏殿外头,大步流星,风尘仆仆。
    没多久,他就走了进来。
    祝氏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妾拜见上皇。”
    我也一并行礼,满腹狐疑。
    他不是一早就回宫去了么?怎又回来了?
    “平身。”
    子烨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扫了扫,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安好。而后,他看向了祝氏。
    “朕方才到洛水边行猎,未知夫人来到。”他说。
    行猎……我看了看他的衣裳,袍角上,确实有些泥星子,不过更像是骑马赶路赶的。
    祝氏微笑,道:“昨日在大营之中太过匆忙,今日,妾特地率众命妇过来一趟,让她们好好与娘子见礼。”
    “哦?”子烨颔首,道,“夫人有心。”
    “夫人还送了厚礼来。”我随即接过话头,对子烨道,“上皇赐给夫人的沉香,夫人转赠于妾。妾多般推辞,夫人只是不肯收回。”
    子烨看了看那盒沉香,道:“既是夫人心意,收下便是。”
    说罢,他对祝氏道:“夫人总这般节俭,其实是在为难朕。下次再遇着节庆,朕竟是不知送什么才妥当了。”
    祝氏笑得慈祥,道:“上皇有心,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妾孤儿寡母,平日里冷清得很,上皇若能过来吃个便饭,便是无上之礼。”
    子烨颔首:“如此,下回逢着节庆,朕便只好带着阿黛一道叨扰了。”
    这是他头一回在祝氏这样的人面前如此称呼我,我不由地看他一眼。
    祝氏神色平静,仍笑着一礼:“妾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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