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我就不必有什么放不下,而是可以顺势离开,就像我当初跟他约定的那样。
    当然,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从未告诉过明玉,也不打算告诉她。
    “不如何。”我说,“他为何不可经得起考验?你从前不也觉得他是仙品,宁可相信他是断袖,也不信他会喜欢哪个女子么?”
    明玉嗤之以鼻:“他不是喜欢上了你?知道这事之后,他仙品就没了。”
    我继续嗑着瓜子望着房梁,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这你别管,我有我的打算。”
    明玉气结。
    ——
    我总觉得这位回纥王女缬罗,并非平凡之辈。
    没多久,鸿胪寺那边就呈上了其人生平。
    不看不知道,她看着年轻,经历却可谓跌沓起伏。
    度阗娶过四个王后,每个王后都为他留下了儿女。缬罗的母亲,是第二任,来自高昌。
    缬罗十六岁的时候,就由度阗做主,嫁给了乌孙王。
    乌孙王年事已高,但喜欢美人,对缬罗很是不错。但没几年,乌孙王突然暴毙,缬罗成了寡妇。而后,照兄终弟及之制,乌孙王的弟弟继位。
    他继承一切,包括缬罗。
    缬罗不喜欢新王,且查出了乌孙王之死就是这新王下的手,于是暗中联合乌孙王的长子,挑了一个新王与臣僚饮酒作乐的夜晚发难,杀了新王,拥立老王的王长子继位。
    但这王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了王之后,在王庭中大肆清除叔父的余党,杀得人头滚滚。
    并且,他也要烝娶缬罗。
    缬罗假装答应,暗中联合了对王长子不满的一干贵族,又从回纥引了八百回纥兵来,再度发难,杀了王长子。
    最后,由乌孙众部推举,老乌孙王的小儿子登上王位。
    就在众人都以为缬罗要在乌孙国中做太后的时候,缬罗却回到了回纥。
    如今再出现在中原时,她已经恢复了公主名号,还当上了回纥使者。
    招待的宴席,就设在御苑里的万锦阁。
    这是一处高台,周围广植红叶,这般时节,正是观赏之际。赤橙黄绿,各色相间,绚烂绮丽。
    杜婈身为女史,与几名命妇一道,侍立在我的身旁。
    缬罗的随从不多,只有两名侍女,身形健壮,一看便知会些拳脚。
    与那日在宴会上差不多,缬罗仍是戴着金冠,身穿胡服。不过那色泽浅淡许多,看上去,那明艳的五官也平添了几分柔美。
    “我从小便听说,中原人赏景,时节不同,穿着也各有讲究。”缬罗操着那不算太生硬的腔调道,“春宜俏,秋宜素。我这身衣裳,是特此从国中带来的,皇后以为如何?”
    我说:“妾常闻回纥民风与中原殊异,今日看来,却不尽然。王女不但汉话说得好,亦通晓不少中原之俗。”
    缬罗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说回纥的,无非悍勇凶忍四字。中原的教化,是看不上这些的。不过我父王是开明之人,还给我从汉地请来老师,从小教导。他说,你们有一句道理说得不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打败敌人,便不可对敌人无知。”
    这话,让我身边的人皱起了眉。
    杜婈看着缬罗,露出不快之色。
    我仍微笑:“哦?可据妾所知,度阗可汗不但不曾打败中原,去年还被太上皇手下所俘,可见这道理也并非哪里都奏效。”
    缬罗道:“那是他知得不够深罢了。且回纥与中原,当下并非敌人。”
    “是么?”我问,“谁是敌人?”
    “北戎。”缬罗道,“据我所知,中原与北戎仇怨未解。北戎仍对中原野心勃勃,中原仍想一雪前耻,不是么?”
    “王女之意……”
    “北戎与回纥亦是血仇,两国可结盟,共讨北戎。”
    我颇为诧异。
    “此事并非后宫所辖,”我说,“王女该向太上皇陈情才是。”
    缬罗却道:“可我见太上皇喜欢听王后的话,那日在宴上,北戎要与太上皇赛马毬,是皇后答应下来的。”
    我看着她:“王女莫非也有什么事,是要我来答应的。”
    “天底下,结盟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缬罗道,“我父王有意将一位王女嫁给太上皇。”
    听得这话,我突然有了精神。
    “哦?”我说,“不知哪位王女是谁?”
    缬罗唇角弯了弯,笑容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媚:“正是我。”
    第二百四十章 王女(下)
    我看着缬罗,只觉此女果然不同凡响。
    打子烨主意的人向来不少,但他们大多是先从子烨身上想办法。就算祝氏,也是在子烨那里碰了壁,才转而从我这里使劲。
    缬罗却不一样。
    她单刀直入,先来找我。
    我觉得,我或许该感到受宠若惊。
    “此乃内廷,请王女自重。”
    还未等我开口,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去,竟是杜婈。
    只见她看着缬罗,目光严厉:“太上皇婚娶,乃天下大事,须得经太上皇与朝臣公议,岂可私自妄议?”
    缬罗显然也没想到有人突然冒出来训斥,脸上露出讶色。
    她看了看杜婈,却并无愠怒。
    “我不知中原如何。”她不紧不慢道,“不过若在回纥,哪个婢子敢胡乱顶撞宾客,主人会割了她的舌头。”
    我的目光扫过杜婈,让她退下。
    杜婈一脸不服,但还是冷着脸退了回去。
    “杜女史是宫中女官,不是婢子。”我对缬罗道,“她方才所言也并无不是。王女要求亲,当向太上皇去提才对。”
    “哦?”缬罗却道,“我若向太上皇提了,皇后便会应允么?”
    这人倒是懂得举一反三。
    我说:“不会。”
    缬罗的唇角弯了弯:“为何?皇后不喜欢太上皇有别的女人?可据我所知,你们中原的男子和我们回纥的一样,从来也是有妻有妾,越尊贵的越是如此。反正太上皇将来还会娶各种各样的女子,多我一个又何妨?”
    我神色平静,道:“本宫无此意。”
    “那么,你是嫌我并非初婚?”她继续说下去,“我们回纥也喜欢处子,可那也无法,我已经是我父汗唯一能嫁出去的女儿。”
    “也不是。”我说,“其中道理,方才杜女史已经说过了。此事,应不应许皆在太上皇,与我无干。我不会反对,自也不会答应。”
    缬罗那又弯又长的眉毛微微扬起,露出不置可否之色。
    “你们中原人总是有那许多弯弯绕绕。”她说,“成婚罢了,我们从不这般啰嗦。只要有意,谁答应都一样,早晨谈好,中午送上牛羊,晚上便是一家人。”
    我听到杜婈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
    “王女俊美无双,又是女中豪杰。”我说,“本宫听闻,西域诸国显贵皆对王女趋之若鹜,求娶者无数。别人不说,乌孙王至今未立王后,那位子就是为了王女留着的。王女又何必放弃那王后之尊,却来中原屈就?”
    缬罗微笑,恢复了那高傲之色。
    “乌孙王后算什么。乌孙与中原比起来,不过蕞尔小国,我在那里待了几年,没有一点意思。”她说。
    我说:“乌孙王待王女不好?”
    “待我好,我便要嫁给他么?”缬罗反问,“当年嫁给先夫,并非我的主张。他那几个儿子,也没有像样的,我好不容易得了解脱,难道还要再回去?倒是太上皇,去年与我父亲交手时,我看他还像个英雄。你们中原女子,不是也爱英雄?我嫁给他,他是不会吃亏的。”
    这话说出来,不仅杜婈,其余的命妇们脸色也已经难看至极。
    “太上皇乃天子,非市井商贩。”杜婈再度插话道,“婚姻之义,乃结二姓之好,岂容得贸货般说什么吃亏不吃亏?”
    这一回,缬罗终于不耐烦起来,面色拉下。
    我有些后悔让杜婈跟着。
    这王女说话有意思得很,我还想多谈两句,可她总想搅黄。
    正待出言缓和,忽然,阑干下方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好生热闹,皇后可是在此处?”
    我循着看去,愣了愣。
    只见明玉穿着一身燕居衣裳,手里拿着一枝红叶,优哉游哉地登阶,走了上来。
    众人连忙行礼。
    “本宫方才在御苑之中赏秋,走着走着就渴了。”答礼之后,明玉向我微笑道,“听闻太上皇后在此宴请回纥王女,特来讨一杯茶喝,不知可方便?”
    我自是知道她在鬼扯。她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也不知道躲在下面偷听了多久。
    “中宫哪里话。”我皮笑肉不笑,“快请坐下。”
    说罢,我让内侍为明玉摆置案席,呈上茶水和食物。
    明玉看向缬罗,道:“这位,想来便是回纥王女。”
    缬罗行个礼:“缬罗拜见皇后。”
    明玉微笑地答了礼,将她端详端详,道:“久闻王女是西域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缬罗也打量着明玉,道:“皇后过誉。”
    明玉轻轻拈着手中的红叶,道:“方才我上来时,隐隐听得些话语,似乎王女有意与上皇联姻?”
    我瞥着她,没答话。
    缬罗却是大方,答道:“正是。”
    明玉道:“太上皇是个性情中人,娶妇端看志趣。王女虽是回纥贵胄,但与太上皇而言,终究是隔了千山万水,难有同好。依本宫之见,此事难办。”
    这话,却让缬罗的目光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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