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鸢知道那姑娘盯着她瞧,也不说话,叫春缇把红豆饼放了上去,沈氏满意道:“有心了,对了,这是臻儿,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娘家表姑娘,本来想着给桉哥儿做妾室,但既然不合适我便接来身边给寻摸着有什么好儿郎。”沈氏冠冕堂皇道。
    孟禾鸢心下冷笑,先斩后奏,看来心思不灭,但她还犯不着一个没有着落的表姑娘警惕,颜韶桉那人,刻板严肃,说出去的话便不可能收回,说了不纳妾便不会纳妾,沈氏恐怕也是要落空了心思。
    梅臻儿起身柔柔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嫂,臻儿初来乍到,给表嫂添麻烦了。”她笑得眉眼弯弯,言语间带着一股吴侬软语的娇软嗲媚,春缇站在后头身子打了个抖,头皮麻了一瞬。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表妹说笑了,你能来婆母想必很高兴。”
    傍晚时,颜韶桉被叫到了兰心院一同用饭,沈氏表明了梅臻儿的来意,孟禾鸢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颜韶桉。
    颜韶桉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说什么,那梅臻儿倒也安分守己,只是颇为会说些漂亮话哄沈氏开心,全然一个天真无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婆母?表哥叫的亲热。
    巧妙的是,这姑娘恰到好处的隔绝了孟禾鸢,且还有话头让颜韶桉附和两句,孟禾鸢食之无味,今日兰心院桌子上的菜式全是为了迎合表姑娘做的江南菜,甜软粉糯,沈氏也是江南人出身,自然也是吃的惯,颜韶桉虽然不大吃的惯,但是口味也偏爱甜。
    孟禾鸢却不大吃的惯,她本就因吃药口味清淡,这样一来更偏爱吃些酸酸辣辣爽口的食物,譬如酸辣鱼,醋溜鸡丝,而她眼前放的是一道红糖浇麻糍,麻糍倒是酥脆香软,只是红糖汁有些甜腻了。
    颜韶桉似是良心发现,给她盛了一碗粥,递到了她面前:“看你吃的不多,想来是菜色不合胃口。”
    沈氏一顿:“瞧我,都忘了,今儿个为臻儿接风洗尘准备的都是江南菜,鸢娘应当是吃不惯的,吴妈妈再添两道菜,吩咐厨房炒的咸一些。”
    孟禾鸢:“不必了,儿媳只是胃口不佳。”,她淡淡的拭了拭嘴角,没有看那一碗粥,热粥里煮了好些绿豆,也不知是沈氏故意而为还是真的不小心。
    而颜韶桉也并未放在心上。
    用过饭后,颜韶桉便离开了,仍旧是去了衙署,新帝继位,对朝政不大熟悉,全权仰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帮扶着,看顾着才磕磕绊绊的上手,颜韶桉此次代天子巡视盐道,也全是倚靠太后的信任,新帝不过十四,还是一派少年的模样。
    上朝总是怯怯懦懦不说,朝臣们们问个事情都要看好几眼太后,求助的目光越过了那道珠帘,太后无奈的紧,颜韶桉难免对这位少帝心含轻蔑。
    沈氏又同梅臻儿说笑了会儿便称乏了,“鸢娘,臻儿的安置便交给你了。”
    孟禾鸢淡声:“是,媳妇想着把东边儿的流玉阁叫表妹住着,挨着母亲的院子近些,也好时时来母亲身边陪伴。”
    沈氏点头:“你做主便好。”,竟也没说什么,孟禾鸢还是有些诧异的,她还以为要趁此机会塞得离颜韶桉近些。
    难道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
    一路上孟禾鸢都有些心不在焉,梅臻儿在身后打量了一番她,身姿纤弱,行如拂柳,偏是那白的晃眼的肌肤比她还要亮眼三分。
    “姐姐,臻儿初来乍到也没什么认识的小友,日后可能去叨扰姐姐?”梅臻儿凑上前来亲亲热热的说。
    都从嫂嫂变成姐姐了,这跨越倒是大,她身上的桂花香浓烈的飘了过来,勾着她鼻子里的痒意,难受的紧,孟禾鸢淡笑,装作没听明白:“我平日忙得紧,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梅臻儿笑了一下:“日后便是姐妹了,姐姐这般妹妹可是有些伤心了。”
    “你是官人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放心,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也不必见外,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吩咐下人一声,叫下人通传给我便好。”孟禾鸢四两拨千斤。
    孟禾鸢真的是疲于应付这些,颜府的中馈原先是都在郡主手里的,她嫁过来时,还未分府,而后颜老太爷才逝去,分了府后自然是各管各的,西府的中馈自然是被魏氏交给了她,想当初她婆母还不悦了好些时候,日日都想着让公爹把中馈给她掌。
    孟禾鸢焦头烂额的紧,恨不得把这中馈甩过去,西府开支含糊,沈氏魏氏更是花钱如流水,没有办法她只得拿自己嫁妆添了一些才平了账。
    沈氏日日都想着勾心斗角,孟禾鸢真的累的要命。
    梅臻儿面色稍稍不自然:“是,多谢姐姐了。”
    流玉阁走几步便到了,方才孟禾鸢已经提前叫人拾掇了出来,又看着女使们添置了些物件儿才离开。
    孟禾鸢回了院子,堂屋的谢大夫早就候上了,上好的毛尖都喝了两壶了孟禾鸢才将将回来,大夫不悦的摸了摸山羊胡:“少奶奶,老夫说了几次,您的身子骨得静养,这成日里往外头跑,如何能修养的回来。”
    大夫是在她待字闺中时看病的老人了,十分熟悉她,便是父亲的话她敢不听,也不敢不听谢大夫的话,孟禾鸢认错的及时:“我也是闲不住,等会儿我便不出去了。”
    谢大夫拿出布枕和白巾搭在腕上给她号脉,末了,叹气:“身子骨虚,以后怕是不易有孕啊,若能心宽体胖的养上几年,说不准还有可能。”
    孟禾鸢到底还是黯然了一瞬,勉强笑笑:“没事,我尽量注意。”心中却凉薄的很,她心知西府这担子根本甩不下。
    谢大夫给她照例开了药便离开了,还留下了几个安神的药包叫她塞在枕头里。
    孟禾鸢在人走后便歇下了,药包果然管用,睡得安稳了些。
    月上升天,颜韶桉披着霜寒回了府,他径直去了书房,屋内没有一丝烟火气,颜韶桉点了烛,却未曾发现屏风后面的床榻上被窝轻轻蠕动。
    他照例脱了外氅,喝了一杯冷茶,他素来有喝冷茶的习惯,而后便坐在了书案后翻看卷宗,烛火昏黄,窗棂处摇曳着剪影,不肖半响,颜韶桉似是觉得有些热意上涌。
    他拽了拽领口,神情有些不耐,平日冷淡的脸颊上俱是浅淡的红潮,这热意并非急势汹汹,反而如潮水般缓缓袭来,汇聚在了一处。
    颜韶桉仰头滚动着喉结,手腕搭在了额上,喘息了一下向床榻而去,他一向不怎么想这种事,有了需求自己解决也并无不可。
    只是他来到床榻前掀开被子后,一具光溜的身体展示在他面前,青丝遮掩了春色,清灵的姑娘仿若灵动的兔子,轻轻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
    抱朴居,颜韶筠正与殿前司都指挥使卫昭在庭院内对酒看月。
    “太后这几日开始给官家物色皇后了,官家年岁还小,这么早立后做什么。”卫昭喝了一口酒。
    颜韶筠在一旁翻看着北边儿传来的信件:“太后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偏偏还要在过几日的宫宴上让官家亲自选秀,还要让朝臣和命妇们都看着。”
    “嗤,哗众取宠。”卫昭不屑,但是不幸的是他的亲妹过几日也要进宫,虽知道不一定会选上,但还是隔应的慌。
    “官家不蠢,你以为他会甘愿受太后控制?”颜韶筠不紧不慢道,卫昭也有此意,他就盼着官家潜龙在渊,有朝一日把这老妖婆给送上西天。
    *
    夜风飒飒,卷走了怯怯低语声,孤月高悬,没一会儿云卷便遮掩了皎月。
    翌日一早,孟禾鸢神清气爽的起了床,昨日睡得极好,连带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春缇漂亮话捧得她露出了几分嗔怪。
    “奶奶,我的少奶奶。”王妈妈火急火燎的进了屋,她是孟禾鸢身边的掌事嬷嬷,春缇负责她的一切起居伺候,王妈妈便是她的眼睛,替她盯着这西府。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孟禾鸢正坐在梳妆台前净手,王妈妈一脸菜色:“这黑心肠不要脸的货,竟然这般快便爬上了二爷的床。”
    王妈妈石破惊天,孟禾鸢一怔,险些打翻了铜盆,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王妈妈的话,深深呼吸后平静的问:“在哪儿。”
    王妈妈怒道:“就在书房。”
    孟禾鸢什么也没说,起身往书房而去,她面色仍旧是没有异常,但细瞧下脚步有几分微微的凌乱。
    来的路上她心绪不平,脑中混乱的一边想颜韶桉等会儿该如何给她解释,或是后悔,或是无措,或是心虚,一边想着她真是没想到,梅氏竟这般心急,当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将将到书房门外时,门是虚掩着的,孟禾鸢脚步一顿,犹豫一瞬后推门而入,屋内昏暗,且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方床榻上两具叠罗汉的身躯。
    若非是那张皮子,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冷淡清矜、凛若秋霜的夫君,在瞧见孟禾鸢后当即倏然扯过了被子,盖住了身上那具美人卧榻、娇楚涟连的身躯,而他,亦是顶着一胸膛的红痕。
    第4章
    孟禾鸢胃中涌上一股反胃,却仍旧竭力保持镇静,面色难看的凝着他们二人,颜韶桉触及到她的神色后怔了一瞬后平静了下来,孟禾鸢打量着他的神色,生生气笑了。
    “你若想纳妾,直说便好,何必与我虚以委蛇,表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孟禾鸢扯了扯嘴角,很想云淡风轻平静的反问她,最好理智些,这人素来喜欢辩驳,每每同他说话,五句能有三句辩驳回来,叫她心里难受的紧。
    但,一股郁气仍旧压在她的心间沉甸甸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撕扯了一番遂践踏之。
    颜韶桉难得默了一瞬,床榻上的梅臻儿扯落了被子,挣扎着起身,行动间故意蹭落了肩头衣衫,露出点点红痕,更是叫孟禾鸢刺眼。
    “姐姐,你别怪二爷,是我,是我不知羞耻的勾引二爷,我爱慕二爷已久……”她凄楚的哭着,泪珠一连串儿的落了下来,“臻儿愿意在二爷身边为奴为婢,求姐姐高抬贵手。”
    孟禾鸢木然的看着她做戏,心下叹然,她还未说什么,便一箩筐的帽子给她扣上了,是吃定了看谁比谁能豁的出去吗?
    颜韶桉忍无可忍,低喝:“够了。”,梅臻儿吓得一抖,心头一跳,莫非是她说错什么话了?
    “臻儿以后就留在府里,抬为贵妾,还有……”他话一顿,神色冷然的看着孟禾鸢:“妻为夫纲,我做什么,你跟着打点便好,其余的莫要多问。”他容貌向来出色,眉宇间总是清冷如寒霜,这一刻,那寒霜又重了几分。
    言罢,颜韶桉转身回了里头,把梅臻儿横抱起,越过了孟禾鸢,往流玉阁去,徒留孟禾鸢一人,脸面被踩在了脚下。
    此事发酵的极快,不止传遍了西府,连东府都能说上两嘴,沈氏却暗自喜笑颜开,不动声色的往外递了话头,说被这逆子气得头晕,以此装病免了从中斡旋之责。
    鹤归院,魏老太太闻之此事气得摔了玉盏,天杀的货色,竟用这种手段,想也不用想是得了沈氏的授意,当即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
    她虽是颜老太爷贵妾,那也是过了明面,由郡主张罗清清白白的进了门,那梅氏此举,岂非是丫鬟通房所做之事,她的好孙儿还想纳为妾,抬个通房草草打发了算了,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外头吵翻了天,颜韶桉则关上了门在书房内发愣,昨夜记忆犹新,他在看到梅臻儿后心里是生气的,但后来的事他也控制不住,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也不知为何,看到孟禾鸢那般反问他,他心里第一反应竟是生气,叫嚣着打压的气焰,便一时上头说了那番话。
    颜韶桉烦躁的摁了摁眉心,他如何看不透梅臻儿的小心思,但是不可否认,他却颇为受用。
    他一直觉着孟禾鸢那般,没有主见,有些太过内敛沉静了,还算顺从,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来,他也是想有个红颜知己般的人儿,知他的心,懂他的意,而非只是平淡的过日子。
    同福敲了敲门:“二爷,老太太有请。”
    颜韶桉不耐:“知道了。”
    颜韶桉缓了几许便起身去了鹤归院,孟禾鸢也在,直着腰身坐在圈椅上,淡淡的不说话,沈氏垂着脸,脸色沉沉,梅臻儿跪在下首,梨花带雨抽噎着。
    看到这副场景,颜韶桉是愈发烦躁:“祖母、母亲。”
    魏老太太冷笑:“你还有脸过来。”
    颜韶桉不说话,淡淡的坐了下来,一副不知错在何处的模样,魏老太太瞧见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干的好事,你把西府的脸都丢尽了。”
    颜韶桉板着脸,余光瞟见孟禾鸢并未瞧他,垂下了眸子:“祖母言重了。”
    沈氏附和:“是啊母亲,臻臻叫我一声姨母,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给桉儿做妾,身边也算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最合适不过了。”
    孟禾鸢心间一紧,她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这是打量着嫌她不够知冷知热了,一时间郁气涌上心头,手掌不自觉得攥紧。
    魏老太太气得险些要将紫檀桌上的茶盏扔到地上,她自己便是颜老太爷的妾室,最是明白做妾的那一套手段,但是她也了解自己这个孙儿,刚过易折,吃软不吃硬。
    平复了些心情:“桉儿,你不是不知道无子纳妾是为失德。”
    果然,此言一出,颜韶桉脸色几变,连梅臻儿也停下了抽噎,暗道不好,抬头看向了沈氏。
    魏老太太焦心:“你仕途方才稳固,此举可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有想过?还有你……当娘的,目光短浅。”魏氏拍着桌子,欲言又止,瞧着像是想骂沈氏,但是又不好在小辈面前下她脸面。
    最后只得调矛头:“鸢娘,不是我说,你这个少奶奶当的未免失职,夫妇一体,须得同心协力,你福薄,多年无子,但桉哥儿的生活总还是要上心的,性子也不要太过古板。”,魏老太太的指责有些诛心了,孟禾鸢无所适从的垂下了头。
    但她却无法反驳,也只能吞下这口“不上心”的气,低眉顺眼的称了声:“是。”
    “但,既然人已经这样了,我们颜家也不是那般不负责任的人家,按照你们梅家的家世一个贵妾也是当得的,但你此举不妥,若是良妾你可愿?。”这梅家原在江南只是一处商户,沈家两位姑娘,沈氏是嫡女,梅臻儿的母亲却只是庶女,庶女倚靠嫡女而活,嫁人后夫家也想靠此谋个前程,沈氏既可打压孟禾鸢,又可享受拿捏梅家,一举两得。
    魏老太太居高临下的看着梅臻儿,事情陡然峰回路转,她自然喜极而泣,头当即磕了下去,话音感激:“臻儿愿意,谢老太太。”
    睡了人,还不收,这下面若是个多嘴多舌的,没得出去大嚼舌根,叫人看了笑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颜韶桉诧异,但还是拱手:“谢祖母。”
    沈氏喜笑颜开,忙上前给魏氏捏捏肩:“母亲最疼桉儿了,媳妇远不及您,媳妇……媳妇蠢笨,实在目光短浅,日后定多多向母亲学习。”她格外嘴甜,魏氏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无子纳妾,也不是没有先例,主母福薄无子,便可张罗些妾室未府上开枝散叶,不过此举也是狠心剥开了孟禾鸢的遮羞布。
    “你安分些,对老爷多上些心便是最大的好。”魏老太太被她哄的身心舒展,这沈氏纵使有千般的不是,却是有个好处,那就是格外嘴甜,人虽蠢笨,但,无伤大雅。
    孟禾鸢心沉沉一坠,恍惚地瞧着他们,自己仿佛被排斥在外,她想,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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