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他跟着他,那些人绝不会放弃追杀。
    她紧紧贴在他怀里,手?指越来越用力。
    谢敛察觉到胸口滚烫,女郎的泪水渗透衣衫,令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脆弱又?固执地靠着他,咬牙不肯松手?,抱紧了他的后颈。
    他猝不及防,猛地低下头。
    下颌磕在脸侧,唇不经意?间掠过她的额头,被发丝拂过,心口如被叩弦。
    “山中荒芜,我害怕……”她哑声道。
    谢敛下意?识想要跟她解释,此时还没入夏,山中鸟兽虫蛇不多,只要不深入腹地不会有危险。
    但迎着她水雾蒙蒙的眼,一时间说?不出口。
    哪怕明知是借口。
    谢敛握着缰绳的手?发紧,他垂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托住少女的后腰,因为锁链的缘故,他无法将她抱得太紧,只好提醒道:“抱紧我,我与你一起下马,不要害怕。”
    话?一出口,他还是有些赧然。
    但女郎便?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全然地信任于他。
    山风阵阵,身后的火光仿佛又?要近了。
    宋矜其?实是怕到了极点,整个?人反倒迟钝起来,一股脑扑入谢敛怀中,躯体和心理上的不适一时间没能感知出来,只觉得理智先松了口气。
    冷汗涔涔,她衣裳早已湿透。
    此时风一吹,她便?冷得忍不住地哆嗦,抿唇忍住。
    腰间一沉,暖意?扑面而来。
    在宋矜还未觉察过来之前,她便?被谢敛抱着,翻身下了马车。
    因为骤然的超重感,她心脏慢掉一拍。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月色下谢敛的身影微晃,右腿像是骤然失了力。但很?快,他便?稳住了身形,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宋矜有些担心。
    但还不等她开口问询,谢敛身形再度平稳,扬鞭一抽马臀,侧身将她带入杂草中,便?无声消弭了她的疑惑。
    “跟着我走。”谢敛道。
    宋矜甚少走过夜路,只觉得四处影影绰绰,不知深浅。但迎着青年略带安慰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牵住他递过来的袖子。
    眼前的人身量颀长,暗夜里却格外沉稳。
    她跟着谢敛,穿过比人还高的茅草,小心拐入山林当中。
    从山坡往下看,狭窄的官道上灯火渐渐散开。这么久了,他们应该也发现了,马背上没有人了,开始四处找寻两人的踪迹。
    宋矜不觉有些慌,但身体却越来越乏怠。
    踩着满是落叶的山坡,她竭力往上,脚底却猛地一滑。乏力的胳膊想要拽住灌木,却未能抓紧,她不由?自主地往下摔下去?!
    “……沅娘。”
    她听见谢敛唤了自己一句,胳膊便?被他揽住,终于稳住了身形。
    宋矜伏靠着谢敛,半跪在地上起不来身。
    她额头冷汗涔涔,浑身因为虚脱微微颤抖,连张口说?一句没事的力气都没有。废了好半天的劲儿,她才勉强抬起脸,说?道:“……我缓一缓。”
    想到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宋矜咬了咬牙。
    她挣扎着起身,身体却根本抽不出多一分的力气,连平衡都把握不了,重重往下摔了下去?,下颌猛地磕在谢敛肩头。
    一时间,她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
    眼泪簌簌往下。
    “我背你。”因为耳鸣,谢敛的声音仿佛隔得很?遥远,但带着十足的沉稳安定,“你若是累了,便?在我背上睡一会,等天亮了就好了。”
    天亮了就好了。
    丛林尽头的山巅上,天边尚且一片黢黑。
    因为被人背了起来,宋矜不必再使力,连带着浑身的虚脱感都好了许多。
    原本着急的眼泪,不觉间也不再滴落。
    她眼前一会儿看得清一会儿看不清,意?识变得模糊又?清晰。只知道谢敛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穿过陡峻的山林,偶有山风吹干冷汗,令她慢慢缓过来。
    “沅娘,先睡会。”他说?。
    宋矜不想睡的,可她实在太困了,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便?坠入了沉重的睡眠中去?。
    她惦记着被追杀,没睡太久。
    醒过来时,天还是黑着,但天边已经有了一抹极浅的鱼肚白。
    谢敛拄着树枝,仍旧在山林间穿梭。
    她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其?间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但他的衣裳再次被打湿了。借着淡薄如水的月色,她能看出其?中的深色,是伤口裂开流血了。
    宋矜无意?识地,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后背。
    青年脊背微僵,拄着树枝的手?微微抬起来,最终又?落了下去?。他侧过脸,月光下眉骨锋利深邃,垂眼低声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宋矜本能挣扎了一下,连忙说?,“我可以自己走了。”
    谢敛顿下脚步,扫视四周,说?道:“应当是甩开了,在这里休息片刻,天也就亮了。”
    天色一亮,那些睁只眼闭只眼的差役,也要考虑自己能不能交差的问题,不再任由?着驿卒许多人对他们的追杀。
    宋矜跟着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找了个?凹沟。
    山林经年没有人迹,沟内铺着厚厚一层树叶,坐在上头十分蓬松。
    宋矜靠着沟壁,屈膝托起下颌才勉强撑直了脊骨。
    月色被枝叶分走,只剩三两缕漏下来,疏疏落落地照在谢敛身上。青年一如既往地端正内敛,清瘦肩头平整,脊背挺拔舒展,不见疲态与厌憎。
    她不觉间,目光落在谢敛身上。
    对方?回了神?,又?问道:“冷吗?”
    还不等她回答,他便?主动坐到了她身侧,整衣侧过身。树叶窸窣间,他替她挡掉了吹过来的东南风。
    两人间隔着半尺的距离,不近不远,拿捏得刚刚好。
    “不冷。”她道。
    而青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别的。
    宋矜没了困意?。
    她坐在林中,思绪没由?来有些散漫。
    其?实细想起来,过去?的汴京城传了不少谢敛的传闻。
    十七岁的进士郎君,未免太过于惊才绝艳,坊间茶楼内都流传着他的传闻。着绯衣革带,在热闹的队伍之首打马游街那日,引得万人空巷。
    昔日守在谢家外的女子,还有被各类传言吸引来的女郎,几?乎将金明池外挤满了。
    隔得太远,众人等了许久。
    最终簪花骑马,在队伍最前头的,却是哪一年的探花郎。
    探花郎生得也俊逸白皙,偏偏谢敛骑着马,自酒幡后徐徐露出半张脸来,当时一片哗然,不少女郎纷纷激动到想要挤上前去?看清楚。
    当时场面混乱,导致探花郎的马匹受惊,险些受到踩踏。
    不少女郎上前,为谢敛赠簪花示好。
    因为争前恐后,最终导致有人被踩踏受伤,有人掉入了金明池险些溺亡,成了那一年京都中最大的意?外事故。
    不少人津津乐道,说?了大半年。
    但宋矜一直住在京郊,也不爱凑热闹。
    这些消息被她得知时,都快过了一个?多月了,自然无缘得知当时的场面如何。
    尤其?是看着眼前的谢敛,也很?难想象出,他最春风得意?时是副什么样的画面。若也这般波澜不惊,内敛克制到了极致,身边的人恐都忍不住恼他了。
    “谢先生三年前,为何忽然自请外任?”宋矜问道。
    其?实以谢敛的本事,即便?不去?干实绩,留在京都也不可能在翰林院蹉跎三年。反而会更快平步青云,在最短的时间内,便?能靠近政治核心。
    谢敛朝她看来。
    他似乎也不因此有所保留,只从容道:“我想试验新政的可行性。太后母族在各处的势力都有渗透,而民?生多艰,许多事情能快便?不能蹉跎。”
    譬如今上,再蹉跎几?年恐怕就死于太后之手?了,何况那些寻常百姓。
    宋矜明白这个?道理,却不太能细想。
    “我入仕,本就是为继承老师的遗志。”谢敛抬眼看天上一片月,嗓音低了几?分,“老师生前来不及,我也想早些让他看到。”
    宋矜眼睫微颤。
    她记得离开京城前的那些读书人,自称是翠微书院的学子。
    京都人人都知道,翠微书院办学不为入仕行举业。
    其?山长和教授,有不少是当代文坛名流。所以翠微书院咸集的,往往是一群于学术造诣上出众的学生,致力于承往圣思想,著书继往开来。
    因此,不少书都是由?翠微书社发行。
    每每风靡京都。
    反倒是出仕的那一批,倒是翠微书院的异类。
    但谢敛的身份确实微妙许多,当年牵头集资创立翠微书院的人,便?是身居首辅之位的秦既白。多年后秦既白致仕后,声名狼藉而死,谢敛承老师遗志出仕。
    宋矜有些想要探究,却又?不忍探究。
    于是她只点了点头,宽慰道:“秦先生在九泉之下,必然会为之宽慰。”
    “沅娘,你阿爹也是。”谢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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