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面子好像很得罪人,到时候崔宋两家都要怪他,给面子的话……陛下那边会不会觉得他处事不公啊?
    外面还有那么多宾客,都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还是掩盖一下比较好吧?
    崔宋两家都是极好面子的,肯定也想私了。
    但是……
    崔尚书得知之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衣衫不整的宋朗愤恨道:“就算不走大理寺,就是这个宋朗,究竟是如何弄到那药,又是为何以如此下作手段坑害我儿!今日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给我审清楚了不可!”
    否则就御前见吧,谁怕谁。
    宋朗直接被摁在祠堂罚了家法,一顿暴揍之下禁不住拷打,供出了背后的人:“是王钧!那个药是王钧给我的……”
    很好,王钧是吧。
    又是宁国公那老狐狸在背后破坏他们两家。
    崔宋两家当天晚上就开始疯狂写折子,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此乃后话。
    而张瑜闯宋府、被大理寺卿撞见之后,虽又成功溜走没被人逮到,但张瑾也极快地知道了此事。
    朝堂之中任何风吹草动,素来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刚刚得知此消息,薛兆便命人代女帝转交了一封信给他。
    字迹龙飞凤舞,转折处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这却是一个女子的字迹。
    是女帝亲笔。
    ——“卿自交软肋,朕便顺势引阿奚入局,卿若爱弟心切,此刻便入宫来见。”
    随后又是四字。
    ——“敢是不敢?”
    如同挑衅。
    张瑾将纸攥得发皱,神色冰冷,随后起身入了宫。
    临走时他吩咐身侧侍从,“去把小郎君寻来,让他去书房等我,任何地方都不许去。”
    ……
    姜青姝那边,已在清凉阁落座。
    清凉阁隐在一片毫无遮拦的花红翠绿之中,藤萝翠嶂,飞檐插空,水榭清泉,皆在花木之中欲藏还露,明明位于巍峨压抑的皇城之中,却清幽雅致,为避暑绝佳之地。
    嘉乐所说的那个伶人,是个相貌极秀气、身段瘦削的男子。
    肤白,清瘦,长袍广袖,身段柔软,一口唱腔也柔柔弱弱的。
    说是男生女相也不违和。
    前朝男子好柔美之风、常敷脂粉,本朝却更加崇尚骑射练武,这样的人属实是少见了,但模样的确是很不错的,作为男宠面首什么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怪不得嘉乐这么有自信。
    嘉乐来命人上了两坛酒,笑着对姜青姝道:“陛下,这是臣珍藏很多年的佳酿,还请陛下赏个脸,来品尝一二。”
    说罢,亲自起身,要给女帝满上。
    姜青姝但笑不语,轻轻摇晃酒盏,霍凌却突然单膝跪地,紧张道:“陛下您的身子,最近不适合饮酒。”
    嘉乐呵斥:“区区一个侍卫,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霍凌倔强地跪在原地,不肯动。
    君后交代过他了,不可以让陛下碰任何酒杯。
    姜青姝偏首,对上他关切的目光,笑了笑道:“无妨。”
    说着一仰头,就将酒饮了。
    她动作太快了,一下子就把酒饮了下去,烈酒入喉,下一刻手中的酒杯就被人拍落脱手,哐当一声,少年已经被人死死摁着跪在了地上,倾洒的一半酒水泼在龙袍上,洇湿一大片。
    姜青姝一怔。
    薛兆怒呵:“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少年跪在地上,却置若罔闻,抬首急切地望着她,脸色发白。
    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碍于这样的场面不好开口,只不停道:“陛下,您不能饮酒……”薛兆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挥手命人把他拖下去,沉声道:“御前不敬,拖出去杖五十!”
    霍凌被人扭着双臂,拖了出去。
    姜青姝扫了一眼地上的酒杯,又抬睫,望着霍凌被拖出去的方向,眸色微暗,约莫猜到了什么。
    但到底顾念他身上的伤,她温声开口:“不是什么严重的罪过,他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冲动了些,就罚他在外面跪两个时辰罢。”
    薛兆:“是。”
    一旁的嘉乐公主趁机开口:“陛下身上衣裳湿了,先去换一件罢。”
    姜青姝:“也好。”
    她起身,吩咐身侧的邓漪去紫宸殿拿更换的常服来,趁着邓漪离开,嘉乐便暗中示意那伶人跟上,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好好侍奉陛下。”
    更衣,才是最好的时机。
    清凉阁西侧堂。
    外面,霍凌被人绑着,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眼睛却死死望着女帝所在的方向,无论他怎么说有人要害陛下,周围看守他的禁军皆不为所动。
    他神色惶然,只能在内心祈求,希望君后一定要过来。
    凤宁宫那边的确是得了消息,只是清凉阁位于皇宫西北角,极为偏远,偌大皇城,来回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宫门口,左监门卫大将军姚启早已收到女帝谕令,拦住企图入宫面圣的谢尚书。
    且只拦谢尚书。
    张相检校中书令,衙署本在宫内,出入宫禁畅通无阻,早已先一步入宫。
    阁内,女帝展臂而立,由宫人服侍更衣。
    那伶人端着一壶酒进来,斟满一杯,正要借机邀宠,便听见一声通传,“陛下,张相求见。”
    姜青姝此时已经换好了宽大的外袍,双臂一落,便直接端坐下来,淡淡道:“让他进来。”
    那伶人发觉女帝并未理会他,无措地立在原地,御前宫女退下之前,示意他跪到一侧静候,不得出声。
    须臾。
    张瑾快步而入。
    “陛下究竟是何意?!”
    男人面色肃然,双瞳冷如薄刃,进来便是兴师问罪。
    夜色愈黑,殿外远处宫灯映过来些许光亮,如无孔不入的金丝,穿过细缝,徐徐洒在一坐一立的两道身影上。
    姜青姝端坐如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朕说错了吗?阿奚是卿的软肋,卿再这样下去,小心满盘皆输。”
    张瑾冷漠地看着她。
    “卿不必着急,坐着聊罢。”
    阁内无旁人,姜青姝又抬了抬手,示意角落里跪着的伶人,“你来,给张相倒酒。”
    那伶人闻言一抖,暂时未动。
    “怎么?”女帝嗓音微沉。
    那伶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哆哆嗦嗦地又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张瑾,此人双手都在抖,一副出身低贱、在御前手足无措的丑态。
    张瑾冷然端坐,目不斜视,“多谢陛下,臣从不沾酒。”
    姜青姝:“这是朕的三皇姊为朕特意带来的好酒,张相不喝,便是不给朕面子。”
    张瑾这才将目光落在了那杯酒上。
    姜青姝并不了解张瑾,这个人平时隐藏得很深,也甚少出手,所以无法像谢安韫那样摸清他的路数,唯独确定一点。
    ——他一定很自负。
    先帝养虎为患,遭他反噬,君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手下败将,连先帝都能斗赢的人,又如何会把她放在眼里?
    如果他不自负,他也不会允许她见阿奚,更不会明目张胆地让薛兆杀光那日的宫人,并且丝毫不怕她记仇。
    身为傀儡的小皇帝也不敢反抗。
    但姜青姝敢。
    片刻后,张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73章 无耻之徒4
    姜青姝看着这一幕。
    奉酒的伶人神色惊惧,忍不住开始抖。
    而张瑾。
    纵使喝这种烈酒,他依然坐得笔直、刚硬,如一棵不为风雨摧折的松,冷漠如初,突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仿佛饮的不是酒,而是茶水。
    很快,他将酒杯放了下来。
    “陛下可以说了么。”
    姜青姝但笑不语,命那伶人到一边候着,后者神色惊慌,有些意识到已经酿成了大祸,全然忘了自己是来邀宠,连站着都战战兢兢的。
    礼节委实上不得台面。
    相貌、身形、举止,都透着一股上不得台面的低贱。
    张瑾甚至从头到尾都吝于赏他一个目光,冷淡道:“陛下身份贵重,不可与此等低贱下流之人为伍。”
    她笑了笑,“出身卑贱,在平康坊那种地方谋生,谁又是心甘情愿地低贱如泥呢?若有一飞冲天的时机,想好好把握,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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