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要等价,他可就送不出礼物了。她那把剑可是当年从私库里拿出来的,是开国女帝当年打天下用的佩剑。
    莹雪,音似饮血。
    这是一把杀伐之剑。
    曾征战天下,抵挡千军万马,镇守数座城池,换得天下百年安定。
    后面几任女帝再也不曾御驾亲征过,这把剑曾被第二任女帝赠予平北大将军,后来将军战死,埋骨沙场,这把佩剑至此被封存百年,再也未曾见过天日了,早已成为传说之中的剑。
    明珠蒙尘,岂不可惜?
    她把这把剑拿出来时,秋月还跪着劝谏她很久,说这把剑于国意义太重,不宜送人。
    但她却不以为然。
    “朕以为,剑无贵贱,当配正直侠义之人。”
    阿奚当得起。
    “那也不行。”
    眼前,张瑜认真地摇头:“不能随便送,我要给七娘最好的。”
    少年固执得很,虽然他还没想好,到底什么对七娘来说是最好的。
    可事实是,满足一个女子容易,满足一个帝王却是很难的,她笑而不语,抬手想帮他拢去碎发,却被他抓住手腕,乌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她。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但就是瞧不够。
    姜青姝被他堵在角落里,四面都逃不掉,就被他这样认真地看着。
    气氛忽然很安静。
    日光投落的花影撒落在少年肩上,风中花香四散,雀鸟声欢快起伏。
    平时无人敢直视她,但总有那么些个狂悖之徒,胆敢盯着她看。
    譬如上朝之时的谢安韫,望着她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她的皮;张瑾平时不会正眼看她,但凡直视她,都是带着凌厉的压迫感;赵玉珩则是温柔与安抚,像是怕吓着她。
    但阿奚,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喜欢,是无关于任何身份和地位的喜欢。
    “七娘。”
    “嗯?”
    “你也叫我一声,我想听。”
    “阿奚。”
    “再叫一声。”
    “阿奚,阿奚。”她捏了捏他红透的耳朵尖,凑过去喊:“阿——奚——”
    “哈哈哈,够了七娘。”
    他被她呼出来的气吹得痒,伸手挠挠耳朵,漂亮的眼睛笑得弯起,情不自禁地蹭她额角,见她没生气,又压低声音说:“……好喜欢你。”
    ……
    张府厨房里熬的药和药粥已经送去了书房。
    药已经被喝完,另外两碗药粥已经放了很久,快要冷了。张瑾静立在案前练字,听到下人过来回报:“郎主,小郎君追着那小娘子,两人在杏园里……奴也不好打搅他们。”
    张瑾笔尖一顿,淡淡道:“在干什么?”
    “两人躲在角落的花丛后,似乎是……抱在一起。”
    “多久了?”
    “得有……半个时辰了吧。”
    “去知会一下,莫要耽搁太晚。”
    “是。”
    侍从转身离去。
    张瑾神色冷漠,继续落笔,但因悬臂过久,狼毫积聚的墨珠甫一落纸,便成了一滩晕坏的墨迹,尤为刺眼。
    这副字毁了。
    他搁了笔,盯着那字半晌,面无表情地撕碎了纸张。
    第83章 忍6
    姜青姝和张瑜在花丛中待了很久,少年才拉着她的手,从里头钻出来。
    两人来到前堂时,周管家下意识抬手掩了掩鼻,打了个喷嚏。
    心道:好刺鼻的香味。
    不用想,就知道小郎君又钻花丛了,那小子对府上各种隐蔽的小角落了如指掌,自己没事就钻不说,这回还带着陛下也钻了一回。
    也真亏得他不知道她的身份……才敢如此放肆。
    周管家对这女子的看法,前前后后经过了许多阶段。
    最开始是丝毫不放在眼里,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只是个别有所图的女子,一心想铲除;后来郎主将她带回府上之后,周管家便逐渐发现这女子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相貌上佳,举止有礼,不像势力心机之人,且换作寻常女子,乍然被带到张府,应当紧张不安,但她显然一点都不怕,就算是面对朝中人人畏惧的郎主,也好似家常便饭一样自在。
    周管家对她的印象稍稍转好。
    但直觉也告诉他,此女来历不简单。
    他猜测此女身份,率先想到的就是难道她是谢家女郎?或是王家女子?
    把京中的名门望族挨个猜了一遍,独独没往龙椅之上那位想,结果就是,敢在郎主跟前这样冷静自如的女子,当真只有女帝。
    今日周管家又重新打量了她。
    打从知晓眼前之人就是小皇帝以后,周管家就不敢再怠慢丝毫,原先他对天子的印象极其淡薄,因郎主把持朝政,小皇帝的存在感被压一筹,容易被人轻视,但现在看来,也不像是什么善类。
    但郎主对她,到底还要秉持几分臣下之礼,她又与小郎君走得这么近……
    再瞧瞧今日这小子拽着皇帝钻花丛的行径,周管家心里暗暗一叹。
    也不知是福是祸。
    张瑾已经忙完了公事,端坐在那里静静饮茶,等着他们,少年很自在地拉着少女进来,两人脚步轻快,一路上还在说笑着什么,两张年轻的脸庞都笑得眸子弯弯。
    瞧着登对极了。
    张瑾微微掀起眼睫。
    少年很喜欢自己的心上人,连走路都要紧紧地牵着,时不时回头瞧她一眼,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
    因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从花苑一路过来,两人的额角都有了薄汗。
    少年牵着她,先是朝着自己的兄长行了一礼,随后拉着她一起坐下,还没缓口气来,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侧身帮她擦汗。
    少女比他矮上一截,在他跟前无端显得娇小玲珑,少年睫毛低低垂着,眸色认真,像是对着自己爱不释手的珍宝。
    她睫毛一扬,也掏出自己贴身的丝帕,飞快地擦擦少年鼻尖上的汗。
    他不自在地偏头。
    “别闹。”
    “就闹。”
    她咯咯笑起来,故意一般,继续给他擦鼻尖,他一愣之后恶劣地笑了起来,也去擦她的鼻尖,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打闹了起来。
    像两个幼稚鬼。
    “咳,咳咳!”
    周管家小心觑着郎主的侧颜,适当清了清嗓子。
    郎主不曾看他们,只是在冷淡地饮茶,但周管家就是无端看出几分冷色,忍不住打断他们。
    然而长兄早已成全,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彼此浓情蜜意,谁又有立场来指责什么呢?这本就是可以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有此心上人,甚至是令人羡滟的事。
    好在一侧的侍女早已等候多时,此刻端着药粥上前,张瑜诧异地回头,听到兄长淡淡说:“这是补身子的药粥,喝了对身子有益,阿奚平时要练武,更要好好补补。”
    张瑜一听是补药,又看向身边的姜青姝。
    “那七娘……”
    这少年果然一有好东西,就会念着她,希望她也能有,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为女帝准备的药,却声称是给张瑜的。张瑾微微阖眸,心底冷嘲,说:“放心,她也有。”
    少年眉开眼笑,“谢谢阿兄,阿兄你果然了解我。”
    做兄长的,的确是能时刻照顾好弟弟的需求,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他也会知道。
    但太了解也不是好事,譬如现在,张瑾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怒意,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看那少年捧着自己那碗,咕咚咕咚两下就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碗端过来,郑重地放到少女跟前。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动,他以为她不想喝药粥,还耐着性子哄:“七娘,现在已经不早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先喝这个填填肚子。”
    “好。”
    她伸手要去碰勺子,他却抬手撤开碗。
    姜青姝:“?”
    “我想喂你。”张瑜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亮光。
    她:“……于礼不合。”
    “于礼合不合的,也只有我阿兄和周管家在场,周管家从来不会乱说,阿兄都成全我们了,更不会介意的。”少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非常笃定地说。
    姜青姝:???该说你是傻孩子呢还是太相信你兄长了呢,你看看张瑾,那叫不介意的样子吗?
    你该不会以为你哥哥天生就是这副臭脸吧?
    她还在琢磨怎么拒绝他。
    张瑜又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又浓又密的睫毛往上扬着,露出一双如晶莹剔透如满月的乌眸,纯粹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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