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个月前,他与她在紫宸殿独处的一晚,御膳房送来了宵夜,她不太爱吃,让人搁置在一边,自己用狼毫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馋得吧唧了一下嘴。
    这小子凑过来瞧了瞧,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她想逗他,便支着下巴笑道:“这是蛋糕啊。”
    “蛋糕是什么?”
    她胡诌道:“是一种很大很圆的糕点,朕每到过生辰的时候都会吃。”
    “好吃吗?”
    “有些……鸡蛋味,还是甜的。”
    他嘀咕道:“皇宫的人……过生辰就吃这个?”
    女帝当然不吃这个,可是姜青姝喜欢。
    是她自己。
    她说了他们也不懂,就像她之前穿越前吃的饭菜,到了游戏里都很难吃到了一样,古今的食物差距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加上少了许多调料,她穿越后频频被秋月说成“挑食”。
    白天倒是还好,一到晚上便馋得不得了,她一回想起以前常吃的蛋挞火锅北京烤鸭什么的,就馋得直咽口水。
    这少年默默地瞅她一会,看出她是真的很馋了。
    他也记得,七娘喜欢吃甜食。
    他抽出那张纸,瞧了瞧,横竖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纳闷道:“这个圆……很好吃?鸡下的蛋罢了,为什么要生辰的时候吃?”
    “因为……朕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如果过生辰的时候对着蛋糕和蜡烛许愿,或许能心想事成。”
    原来是这样。
    这少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有鸡蛋的味道,还是甜的,是圆形的,很大的糕点。
    虽然他不知道七娘形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只要不在紫宸殿留宿的时候,都会跑出宫去,她以为他是回家了,却不知这少年在京城的街巷里一家一家打听,就算是雨天也撑着伞,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没有人听说过。
    那就自己找厨子学着做一个吧。
    她的生辰快到了,他一定要给她点什么。
    只会舞刀弄枪的少年,在跟一家酒楼的厨子探讨许久后,笨拙地撸着袖子揉面团,学做糕点,失败了好多次。
    不是太丑,就是不好吃。
    就连那厨子都无奈地说:“哎,你这小子到底急个什么劲,不就是做个吃的……学不会也没什么吧?”
    少年摇头,固执地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黯然地垂下眼睛,小声道:“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最后试了很多遍,才终于做得差不多了,张瑜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食盒里,又对着阿兄软磨硬泡,才终于把自己亲手做的“蛋糕”带进了宫。
    月光下。
    这‘蛋糕’怎么瞧,也依然不像蛋糕。
    倒有点儿像大号的月饼。
    漫天白雪成了身后的点缀,少年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睫毛微微耷拉着,笨拙地捧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月饼”,对她无比郑重地说:“姜青姝,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姜青姝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有点想笑,可还没笑起来,又抿紧了唇。
    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她今日来陪阿奚,只是因为阿奚说想陪她过生辰,她没有想太多,更没想过阿奚会记着她曾说过的话。
    其实……今天的确是她的生辰。
    她穿越前的生日,也是十一月初十。
    但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姜青姝都不是一个追求仪式感的人,她生活质朴,性格佛系,并足够知足常乐。
    她也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女帝,就像玩游戏,主控就是她自己,此姜青姝就是彼姜青姝,满朝文武、黎民百姓最隆重的方式为她庆祝完了这个生辰,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但阿奚,认真地对她说:“姜青姝,生辰快乐。”
    不是陛下。
    也不是七娘。
    是她自己。
    女帝热热闹闹地过完了生日,但她的生日却没有过完。
    哪有人大着胆子连名带姓地喊她,祝她生日快乐的?
    姜青姝抿着唇笑了一下,眸底隐约有水光闪烁,只是一刹那便努力平复下来,她仰起脸眨了眨眼睛,唇角扬起的笑容却更加惊喜灿烂。
    “阿奚,谢谢你,朕……我……很喜欢。”
    她很喜欢。
    少年心里很忐忑,怕他的心上人不喜欢,怕他做错了糕点,但看到她笑得开心,这样的开心,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他便也笑了,知道这都是值得的。
    值得,那就够了。
    正如他喜欢她,也是因为她值得,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奢求过结果,但也许,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就像他看似一点也不认真地写了一封信,实则字字皆是生平所渴望,他写,想和她下辈子做一对燕子,因为这辈子大概是不行了。
    如果以后他过生日的时候,她也能给他写信,一年一封,遥寄思念,那便也值得。
    张瑾得知弟弟要离开时,是女帝生辰的当夜。
    宫宴散去后,他知道阿奚今夜或许又要留下来陪陛下,便没有等他便先回了府,周管家却急匆匆而来,悄悄告诉他,小郎君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什么?”他皱眉。
    周管家便带他去看。
    其实那少年也没什么行礼,除了衣物盘缠,便只剩一只兔子面具,一把剑。
    他要走了。
    如他出现时那般潇洒突然,他走也要走得干脆利落。
    张瑾看到时,怔了许久。
    以他对阿奚的了解,忽然就明白了。
    怪不得这一个月来,这少年明知道女帝要纳新人,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格格不入,明知道他不赞同他留在宫中,却这样一意孤行地留了下来。
    怪不得那夜,阿奚选择回去找她时,对他说的是“阿兄,如果我今晚走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人。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迟迟不走,只是为了陪心上人过完生辰。
    张瑾静静地看着那行李,忽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这世上最亲的弟弟回来又要走了,是为了一个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姑娘,不管这些日子有多觉得他鲁莽、冲动,但这终究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极为听话懂事,张瑾十五岁那年,才四五岁的小男孩要被送走,那时的小阿奚还很懵懂,不知道“离开”是什么意思,以为兄长是不要他了。
    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过得穷苦的孩子,从小就早熟懂事,明明都要被兄长抛弃了,还特意钻到床底下,把自己珍藏的一堆“宝贝”拿出来给他——是偷偷藏着的糖。
    就像是在交代遗物般,小阿奚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
    “阿兄……要保重。”
    当时的少年简直要落泪。
    他当时的心,还是仁慈而柔软的,只是后来在你死我活地厮杀下变得坚硬如铁,就算对着亲弟弟也不再笑得出来。
    论情理,他并不欠阿奚什么,可张瑾总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小被“抛弃”的缘故,阿奚才总是过分独立懂事,那么怕给人添麻烦。
    张瑾站在雪中,静静地站了大半宿。
    直到张瑜从皇宫回来。
    他看到兄长站在自己住处门口,不必再问,就已经明白了什么,说起来,张瑜这些年总是很愧疚,兄长为他舍弃了那么多,他却什么都没法为兄长做。
    甚至,他的存在让兄长为难了。
    兄弟二人相对着沉默,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张瑜睫毛落了落,沉默地从张瑾身侧擦肩而过,门板发出“吱呀”一声。
    “一定要走么。”
    一片寂静中,张瑾突然开口。
    “嗯。”
    “你若……实在舍不得,留下来也无妨。”张瑾说。
    他会堵住其他人的嘴。
    少年却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指尖抚摸着上面放着的小兔子面具,突然轻声问:“阿兄,你是不是喜欢七娘?”
    “……”
    此话一出,张瑾瞳孔一缩,猛地回头。
    “你说什么?!”
    他嗓音骤扬。
    张瑜却抬起了那个小兔子面具,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剔透又漂亮的眼睛。
    这样,兄长就看不到他脸上的不舍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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