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瑶不等她说完,便笑道:“贺将军整日都要在军营里,自然无暇分身,我不来照看一二倒不放心,我自幼就没有祖母,您虽是贺将军的祖母,却又这么慈祥,在我心里,我也将您当成亲祖母看的啊。”
    她这番话,引得周氏忍俊不禁,“你啊。”
    霍元瑶抿着唇笑,眉眼弯弯,两靥梨涡若隐若现,忽然抬头看向贺凌霜,“正好饭做好了,将军还没吃吧?来一块儿吧。”
    贺凌霜“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贺凌霜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遇到这么主动的霍元瑶,时常觉得她心底好、也善良可爱,也愿意跟她成为朋友。但她一直没有忘记,霍家兄妹背后站着的是赵将军府。
    这位霍大人,当年服侍过一段时间先君后,后因兄长战功被派去京兆府做事,据说,当初谋反罪首谢安韫被凌迟那日,无人敢看那等恐怖场面,这位霍大人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特意讨了天子口谕去观刑,全程都没有避开分毫。
    外表再怎么活泼无害,内心胆量却惊人。
    “来,吃这个。”
    霍元瑶主动给贺凌霜夹菜,等她尝了一口,托着腮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我阿兄经常夸我手艺好,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夸我,还是只为了给我留面子。”
    她对自己这般好。
    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
    贺凌霜笑笑,看破不说破,“的确味道很好,你兄长说的是实话。”
    霍元瑶笑弯了眼,“那你就多吃点儿。”
    用完晚饭,二人一同沿着河畔散步闲聊,霍元瑶踢着石子,叹气道:“至今没有捷报传来,不知道战事怎么样了。”
    “很担心兄长吗?”
    “嗯……也不全是。”霍元瑶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和阿兄自小相依为命,时至今日,性命俱已当作身外之物,我早就知道此去凶险,也和他好好告过别了,与其担心,倒不如相信他。”
    “霍大人倒是通透。”
    “我想,我和我阿兄的心境,贺将军应该也能体会到。”霍元瑶偏头看着她,“将军若上战场,一定也会牵挂祖母吧,担心万一回不来,祖母由谁照顾。将军也明白这其中凶险,大可以陪祖母颐养天年,可世事艰难,若不这样,也许更无路可走、无处可活,与其为人刀俎,倒不如一搏。为将者守护大昭疆土,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千千万万人的祖母呢?”
    贺凌霜微微沉默,没想到霍元瑶连自己的想法也能猜中。
    其实在她眼里,霍家兄妹并不算无依无靠,他们虽不姓赵,却也是在将军府和那些贵族子弟一起长大的,比贺凌霜一路熬过来要容易得多。
    听霍元瑶能说出这一番话,看来这霍家兄妹也没有外人看着的那般风光。
    ——
    竹君下葬当日,京城的雨还未停。
    姜青姝亲自去了,只是去的路上,雨突然有些大了,随侍的邓漪小心翼翼地给天子举着伞,宫女搀着天子,唯恐她滑倒。
    但即使如此,姜青姝还是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水洼里,沾湿了鞋袜,溅脏了裙摆。
    她叹了一声。
    真是时运不济。
    顾及路上湿滑不安全,她才没有叫御撵,选择步行,谁知道雨毫无征兆地变大,她不可能穿着脏衣裳去,还要回去换一身。
    见四周的宫人有些紧张不安,姜青姝安抚道:“无妨,还好没走远,朕先回去换一身。”
    说完她便要折返。
    才走几步,头顶的伞忽然高了一些。
    她回头,看到从邓漪手里接过伞的张瑾,他穿着官服,面前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容颜近在咫尺。
    “司空?”
    张瑾个子高,自然也将伞举得高些,却用身子替她挡住了迎面来的风,将伞面微微朝她倾斜。
    “陛下。”
    他注视着她,垂目注意到她的鞋,“要不要臣带您走?”
    “……不必了。”
    “等会陛下还是要从这边走的,又弄湿了怎么办?”
    她看他一眼,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踩着水坑回去,姿态还是那般从容优雅,一点都不搭理他。
    张瑾一阵哑然。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待姜青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时,才发现随侍的宫人侍卫少了些。
    张瑾举着伞站在那儿,平静道:“臣让他们都退下,没有人看见,这样陛下当没有压力了。”
    这人。
    不就是又想制造机会么?
    姜青姝勉为其难:“好吧。”
    待走到先前的地方,他便将伞递给她拿着,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深黑色的鞋履踩过水洼,官服袍角俱被泥水打湿。
    他走得很平稳,手臂也用力地托着她,姜青姝伏在他背上,顽皮地甩了甩伞沿上的水珠,看着雨水溅上他俊挺的侧脸。
    他闭了一下眼睛,躲她甩过来雨水,“别闹。”
    “今日雨大得奇怪。”
    她一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用手揪着他的衣领子,漫不经心道:“朕近日做了亏心事,今日就这般狼狈,倒不知是不是报应。”
    “陛下信这些么?”
    “司空不信么?”
    “臣不信鬼神。”
    张瑾步履从容,背着她继续走。
    他从来不信。
    若讲究因果报应,他应该早就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第205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2
    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伞沿,张瑾背了姜青姝一路,这一路这么远,走起来费劲,他却将她护得很好,没有让她从身上跌落下来。
    待将她放下来时,她的裙衫一点也没有湿,依然是那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
    倒是他,衣摆已经近乎湿透,满是污泥。
    她回身打量他:“司空身上都脏了。”
    “无妨。”
    他生来便站在泥泞之中,纵使后来身居高位、喜好洁净,却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张瑾静静看着她,嗓音清淡:“能有幸带陛下走这一路,臣便是沾染脏污,也甘之如饴。”
    姜青姝似笑非笑:“司空怎么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看来陛下喜欢听臣这样说。”
    “算是吧。”
    她说罢,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静静站在雨幕中的男人,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她,那张清冷端正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头、眼尾、鼻梁上都挂着水珠,狼狈,却又从容泰然。
    毕竟背了她一路。
    她拿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
    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张瑾怔住,下意识抬手接过,“……多谢。”他微微落睫,眸底稍有暖色,手指无声攥紧她的手帕,心绪波动。
    她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
    西边战事在胶着数月之后,终于有了新的战报传来。
    不是好消息。
    步韶沄于战场上重伤,正在龟兹疗伤,至今昏迷未醒。
    步韶沄身为镇西大将军,又兼从二品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统领当地军政大权,她受伤后,由副大都护濮阳钺暂代安西事。
    龟兹作为安西都护府府衙所在之处,兵力粮草足,防御严密,易守难攻,西武国虽一心想除掉威胁最大的步韶沄,却突然转而进攻碎叶和庭州,赵德元分出三万兵马支援碎叶,自己亲率两万将士于庭州迎战。
    西武国先后进攻庭州五次,赵德元率军出城迎敌,第五场险些中计,好在关键时刻平安撤退,守住了庭州。
    但即使这样,前前后后加起来,全军死伤也逾五千人。
    庭州兵力只剩一万五。
    并且,已经开始缺粮了。
    赵德元自为将以来,打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战功累累,如今却出师不利,连步将军都受了伤,可见敌军有多难对付。
    姜青姝听闻此消息时,心直接高高悬起,庭州一旦失守,敌军沿河流而下,一路朝东南进攻,西州和焉耆便危险了。
    她即刻下令让朝廷送军资粮草前去,此外,再派左武卫大将军蔡古带三万兵马增援。
    原本选蔡古,姜青姝是极不愿意的,步将军、赵家、张党的蔡古,这是三方不同的势力,一场战役之中更容易发生分歧,暗中的明争暗斗必不可少,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对于打仗,姜青姝并没有那么熟练,从前玩游戏的时候,打仗是很简单的事,胜负仅仅由兵力和守将军事属性决定。
    如果但看军事属性高低,蔡古的军事属性算是这群武将中数一数二的。
    只能这样了。
    “司空觉得此番战事有把握吗?”
    下朝之后,她故意问张瑾。
    张瑾慎重回答:“军情瞬息万变,臣不能保证战争结果,但蔡将军治军严格,行军谨慎,较为可靠。”
    “朕就是想听你说一定能赢。”
    “陛下莫耍小孩子脾气。”
    谨慎起见,那样绝对的话,他自然不会随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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