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欢?”
    赵临鸢复唤了一声这个被褚瑟反复提到的名字,想到杜卿恒那难得含泪的目光,心中生出了几分猜测,面上淡淡地笑了笑。
    *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太子褚萧轻抚着茶盖,听到座下小臣肖佐将今日接亲所发生的事情逐一呈禀。
    他闭目沉思,静默半晌,倏地,青瓷茶杯被放到桌上,换来铿锵沉稳的一声响。
    跪得久了实在腿软的肖佐也不敢抬头,却试图借他人行径掩盖自己办事不力之实:“太子殿下,那昭云国来的公主委实是不知礼数,冒然住进了西椋宫不说,还妄图让殿下屈身相见,如此荒诞之举,岂非践踏我东宫颜面?”
    褚萧冷哼一声,却不说话,眸光直勾勾地审视着肖佐,那锋利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肖佐的声音随即颤抖起来:“还……还有那三皇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迎合昭云国公主,实则当众给了太子殿下难堪,此二人如此这般不识好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褚萧的身形掩在昏黄的光影中,让人看不清他面上渐渐难看的神情。
    他心中在想,他本意只是让这小臣在接亲一事上稍稍卖弄些,让赵临鸢知难而退,却不曾想,这小臣竟当真把和自己有了婚配的赵临鸢接进了西椋宫,这分明是公然扫了他东宫的颜面!
    若非知道此人虽无能耐但胜在忠诚,褚萧断然不会留他性命。
    眼下,褚萧也听出肖佐说这些是在推卸责任,但他说的却也是实情。虽然褚瑟多年来不受皇族重视,但始终被褚萧视作眼中钉,他深知褚瑟忍辱负重多年定会有所动作,没料到如今竟一招反咬,让他心中怒意难消。
    而赵临鸢,他本来只是想给这位远嫁的公主一个下马威,让她甘愿放弃正妃之位后,便将她立为侧妃,如此即可揽了昭云国这方的势力,也不至于惹恼了姬遥郡主而失了皇后那方的支持。却不曾想,那女人竟当真入了那不入流的皇子褚瑟的宫殿,以荒谬的行径将自己推到了受人嘲笑的漩涡中。
    思及此,褚萧双掌握拳,一个是多年的宿敌,一个是诸臣以为的太子妃,想到此二人或许就在那西椋宫里行苟且之事,他的指尖几乎就要插进掌心。
    是夜,东宫殿内三五精兵集结,几人身着夜行衣,黑色方巾蒙面,听凭太子派遣。
    *
    而另一处的西椋宫中,赵临鸢与褚瑟对着一桌热腾腾的糕点,正吃得欢喜。
    褚瑟向赵临鸢递了一块淡粉色软糕:“此乃桃花酥,听说昭云国上至庙堂下至布衣皆喜甜食,但此类糕点在相朝却不常有,巧的是,扶欢的故土正是昭云国,希望她的手艺能令公主喜欢。”
    赵临鸢尝了一口,面上挂了笑,但凤眸一垂,似有所思:褚瑟的宫殿里的女官竟然来自昭云国,还与伴在她身边多年的杜卿恒另有一番瓜葛,这当中可有别的渊源?
    在她出神的时候,褚瑟继续摊开案上其他吃食,一边说道:“相朝地处严寒,不比昭云国气候宜人,饮食起居也别有一番变化,公主若是有哪里住得不惯,吩咐扶欢操办便好。”
    扶欢扶欢扶欢……这位三殿下,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扶欢啊。
    赵临鸢四周看了看空落落的宫殿,眸色飘了飘,似在不经意间问道:“西椋宫果真如三殿下所说的这般人丁稀零,看来这些年愿意留在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剩几个,却不知那扶欢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对殿下如此忠心?”
    褚瑟的眼神闪了闪,欲答,可想了一下,又将话语吞进了肚子里。
    赵临鸢趁着褚瑟吞吞吐吐的劲儿,目光竟落在了他的薄唇上,颜色淡淡的,甚至有些苍白,她忍不住伸手,靠近。
    褚瑟立刻警觉地别过脸,片刻,又转回头看向她,“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赵临鸢无所谓一笑,又塞了一块糕点入口,“我在吃三殿下给的桃花酥啊。”
    褚瑟无奈:“我是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赵临鸢似无辜地反问他道:“殿下觉得我在做什么?”
    褚瑟:“……”
    第4章 04.东风志:我不介意让东宫易主。
    褚瑟竟无措了起来,“你为什么想碰我……这儿。”正说着,他的手不受控地触了触自己的唇。
    赵临鸢觉得更有趣了:“本公主竟不知,三殿下是如此害羞的吗?”
    褚瑟稍稍狼狈地别过目,觉得对方的话里句句都是坑,索性不敢作答了。
    赵临鸢的目光却又紧紧地落在了他的嘴上,“杜卿恒说过,薄唇的男人最是凉薄无情,如今看来啊,此言不假。”
    褚瑟有些哭笑不得:“公主是说我凉薄?”
    赵临鸢当真点了点头,“难道你不凉薄,你不无情?”
    褚瑟:“……”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解释她这个莫名奇妙的调笑,为了结束这个话题,他索性认了下来,“公主说是,那便是。”
    不曾想,赵临鸢话锋一转,“那看来便不是了。既然殿下并非凉薄无情之人,有些事便做不来,所以今夜与太子交手一事,便由本公主代劳吧。”
    褚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直到这会他才反应过来,赵临鸢说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到底还是为了说褚萧一事。
    褚瑟还没来得及猜测她接下来可能的举动,殿外已有动静声起,想来是褚萧果然下手了,他看向赵临鸢,想要把她送走。
    赵临鸢面色不好看,却只是因为她正与褚瑟聊得欢喜,那人便来了。想来梦境不算假,这个褚萧还真是和自己命中犯冲啊。
    她觉得自己被扫了兴致,心下几分无奈,但因为早已猜到来人,她便不慌也不乱,只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是客人来了?”
    褚瑟点了点头,却见对方继续笑意盈盈地品尝着糕点,他只好皱眉道:“公主,你可吃好了?”
    “没有。”赵临鸢又捏了一块桃花酥送入口中,并没有要起身迎敌或避险的准备。
    她用余光瞧了瞧褚瑟那一副似乎要血贱四方的架势,心生了些许看戏的心思。她未曾想到,自己来到相朝看的第一场好戏就是当朝太子与三皇子的争锋对峙,她当然要好生观摩,以便将相朝的内里看得分明,如此才能让自己活得长久,亦能更好地给昭云国带去安稳。
    赵临鸢从不认为和亲只是让姑娘家嫁个身子这般简单,让两国长久安泰,才是她作为昭云国长公主的使命,更是她作为相朝太子妃的担当。
    至于这个太子……
    若当朝太子与她想要的一切相悖,她并不介意用她的手段,让东宫易主。
    在赵临鸢心里盘算着这些事的时候,西椋宫外忽有兵器交锋,厮杀声骤然响起。
    褚瑟默默看了一眼对此不作任何反应的赵临鸢,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公主慢慢吃,外面交给我。”
    说完这话,赵临鸢的眼前白光一闪,竟是褚瑟手中的长剑出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半圆的弧线。
    她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恰与破门而入的刺客视线对上。
    刺客手中泛着寒光的刀面被鲜血浸染,红色液体顺着凹槽汇聚成细小河流沿刀尖流下,在地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血痕,一路漫延向赵临鸢所在的地方。
    少顷,红痕竟突然被斩断,因褚瑟的身形在刺客眼前倏地一闪,拦住了那人逼向赵临鸢的路。
    顷刻间,殿内兵刃交锋,血流不止。
    “公主!”
    乱战之中,忽然有一个身形纵身一跃,是杜卿恒突然出现,挡在了赵临鸢面前。
    他骤然捏起赵临鸢的手腕,欲带她离t?开,却被她反手一甩抽回了手,换得他错愕回眸,费解地看着她。
    “杜将军何必如此着急?”
    赵临鸢一边说着,竟向杜卿恒递了一块桃花酥,不紧不慢道:“你先尝尝这个,清香不腻,味道不错。”她想了想,又刻意补充一句,“这可是扶欢姑娘做的呢。”
    杜卿恒:“……?!”
    赵临鸢这时候竟还有心情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简直让他震惊。
    杜卿恒错愣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赵临鸢递来的糕点,对这位公主的奇奇怪怪毫无办法。
    而此刻,座下的对决中,刺客一个个倒下,褚瑟渐居上乘。
    赵临鸢对这位三殿下的武力水平十分满意,但眼见战局已显,她脸色渐变,开始赶人了,“杜将军,你若吃完了便赶紧走,别碍着本公主办事。”
    杜卿恒的眉头皱了皱:“办事?你要办什么事?”
    赵临鸢的嘴角一勾,“今夜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皆是本公主与那相朝太子的事,旁人干涉不得,褚瑟算旁人,你更是旁人,所以……”她又看向杜卿恒,“你还不走?”
    “公主……”
    “走!”
    在赵临鸢将前来护主的杜卿恒无情赶走的同时,褚瑟已经将闯进来的刺客尽数斩杀。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他踩着一地的鲜血向赵临鸢走来,“公主受惊了。”
    赵临鸢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但她丝毫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桌案上的糕点,笑道:“还有两块,是本公主特意留给三殿下的。”
    褚瑟嘴上:“多……谢。”心中: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她到底在想什么?!
    随后,褚瑟吩咐扶欢清理殿堂,完成之后他又回到了桌案前,与赵临鸢相对而坐,仿佛刚刚的血腥打斗都不曾发生。
    *
    而此时的西椋宫外,一个挺拔的黑影在古树下伫立了许久,仍未等来黑衣刺客的消息,褚萧闭了闭眼,胸中似有火焰浮动。
    他在想着,行动之前,他明明已经调走了本该巡逻到此处的禁卫军,且派出去刺杀赵临鸢的刺客,都是他手下一等一的死士,如此大的阵仗,如此缜密的安排,若还不能将殿内那二人擒拿,想来这褚瑟是铁了心要与他对着干啊。
    想到这一层,褚萧再次睁眼时,眸中似有锋芒汇聚,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向西椋宫的殿门正中投了过去。
    他握紧手中剑,走了进去。
    *
    殿外有脚步声靠近,正在品尝桃花酥的褚瑟五感极强,在赵临鸢还在悠然品茶时,他的手忽然握在了剑柄上。
    赵临鸢用余光瞥了瞥褚瑟手中那柄流苏微微晃动的长剑,笑问:“还有客人啊?”
    褚瑟道:“公主别怕,西椋宫定会护公主周全。”
    赵临鸢的笑意更深了,“三殿下说笑了,你是相朝的皇子,可不是我赵临鸢的侍卫,我的周全自有杜卿恒相护,而殿下要做的,是做你自己。”
    褚瑟听不明白她的话,“做我自己?”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睡意正从他的脊椎爬上脑髓。
    他听见赵临鸢的声音越来越飘渺:“杜卿恒曾对我说,相朝乃是非之地,眼下看来他所言不假,太子稳居东宫之位,但锋芒太显迟早引火自伤,而你三殿下功高盖主却无欲无求,是当真心如止水,还是韬光养晦另有所谋?”
    她浅浅一笑,声音又更低了:“无论如何,你们谁也别想拿我当靶子,来做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褚瑟的脑中几近胀裂,难以将对方的话语听得清晰。在他的视线中,赵临鸢的身形渐渐模糊,声音也越来越遥远。
    他紧咬牙关,强逼自己清醒,反应过来时,目光骤然投向案上的桃花酥,想到了赵临鸢递给他的那一块,“公主,你给我吃了什么?”
    赵临鸢温声软语道:“三殿下为本公主奔忙了一日,定然是疲累了,是该好好地歇一歇,待到天明时,一切都会没事的。”
    在她说话时,褚瑟彻底闭上了眼。
    赵临鸢将晕睡过去的褚瑟安置于榻上,为他盖上一层薄被后,便听见那脚步声已来到了内殿。她眸子微闪,随即回身,双手扣于身前,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她缓缓抬眼,看向来人,正是褚萧。
    赵临鸢缓步走下台阶,一边说道:“素来便听说三殿下的西椋宫位处偏殿,多年来无人问津,我道是何人深夜造访,原来是太子殿下。”
    明晃晃的灯火下,倒在地上的两个黑影渐渐相近,赵临鸢与褚萧二人的目光交接,一时间,竟似两国的锋芒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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