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从来都是竞争关系,他又怎么会当真去帮其中一人?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与其在问他帮谁,不如问他是愿意留下谁,成为他日后的敌手。而另一个人,必须彻底地倒下。
    可偏偏正是这句话,让赵临鸢本就狐疑的一颗心多了几分猜忌。
    “帮?”她忽然看向褚瑟,“三殿下,为什么你总是能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
    褚瑟道:“因为此事从一开始,便与本王毫不相干。”
    赵临鸢缓缓摇头:“不,褚离歌同样与此事看似毫不相关,但诚如你我适才猜测,难免会将德妃的动机引到他的身上,可却无人怀疑你三殿下,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常人总认为,若皇后倒了,太子倒了,翊王褚离歌便是最大的获利者,但要我说,你三殿下才是最大的获利者,因为任何人,包括鸢儿在内,都不会认为你与此事有丝毫瓜葛,甚至你还可以自由地选择是帮皇后平反,还是帮德妃坐实皇后的罪证,你可以选择此次扳倒的人是褚萧还是褚离歌。在所有人都以为褚离歌是最大的获利者之时,却没人想到,其实你褚瑟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褚瑟的眸子渐渐眯起,但很快又别过了目,避开对方的眼神,眼中似有锋芒汇聚,又缓缓散开,“鸢儿,你这些猜测,本王全当不知,也不认。我只问你一句,若无关真相,你盼我帮谁?”
    褚瑟没有承认她的猜测,但他此话足以让赵临鸢确信,其中必定有他操作的痕迹。
    但褚瑟不说,必然有他的缘由,毕竟深宫之中,朝堂之上,从没有谁真的干净。
    所以,赵临鸢便不问了,只说道:“褚萧与褚离歌之间胜负已分,褚离歌既能伤褚萧一次,便能再伤他三番与五次,就算你愿帮褚萧,又能帮他多少次?他躲不过的。”
    褚瑟便明白了:她要帮的人,是褚离歌。
    过了几日,六皇子遇害一案开堂审理,顺着皇后这条线往下查,果然,褚萧很快便受到了牵连。
    大理寺手握昭明帝圣谕,又有翊王从中授意,在审理的过程中,对皇后与太子二人不敢亦不曾留有丝毫情面,几乎要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这二人头上扣得彻底。
    所以在皇后被收押之后,太子也当场被关押进天牢。
    一审的结果很快传开,传入承欢宫的时候,赵临鸢缓缓闭了眼,轻叹一口气。
    她想,这一次,褚萧该是再无余地了。
    但在那一切因果到来之前,她想,再去见褚萧一面。
    *
    天牢守备森严,但因褚瑟亲自出面,提前在宗人府那处打好了招呼,赵临鸢探望褚萧便没有明面规矩上的那般困难。
    褚萧被关在阴t?暗的牢狱中,手脚俱是锁链,他靠坐在墙头,隔着坚固的铁栏,忽然看到翩然的衣袂一角,他疑惑抬眼,竟是赵临鸢站在栏外,望着他。
    他的身子有片刻的颤抖,他从来不愿她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但赵临鸢始终站在那处,任由他执拗地避开她的目光,也始终望着他。
    过了许久,褚萧终是强吞下满腔的酸楚,苦笑了一声,对她说:“鸢儿,你是来送我的吗?”
    赵临鸢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忍,“你这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谋害皇族,可不就是必死之罪吗。”褚萧看向赵临鸢,眼神里竟是孩童般的好奇,“鸢儿,你可愿意相信,我没有谋害六皇子?”
    赵临鸢是否相信,其实都无法改变这件事情的走向。但在这一刻,褚萧竟然是那么在意她的判断。
    赵临鸢对他说:“太子,我知道皇后是无辜的,也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不会救你。我来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活下去,还是想好好地死。”
    赵临鸢心中在想,若他想死,她便会助他悄无声息地死,没有痛苦,没有折磨。
    若他想活,她自有她的法子能保下他的性命,毕竟他与此事并无瓜葛,只是没了皇后照拂,他的储君之位或将不保,他的余生势必苍凉。
    所以,赵临鸢将生与死的选择,交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第51章 51.梦如昨:我要撤,你看着收场。
    褚萧沉默了片刻,对赵临鸢所说的生与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帮我?”
    赵临鸢垂下眼眸,低声:“因为你救过我,也放过了杜卿恒。”
    “原来如此,我与你之间,终究还是隔了这么多的人啊。”褚萧漫不经心一笑,似有几分失望,“我还以为,是在生死一刻,你的心里终于有了我。”
    “你也知道是生死一刻?”赵临鸢看着他,不禁苦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着这些无用的事,你就不能在乎自己的性命胜于一切吗?”
    褚萧的眸子亮了一下,“所以在你心中,你希望我在乎自己的性命胜于一切,你希望我好好地活着,是吗?”
    赵临鸢别过目,不再看他,“要死要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在乎,你也不该奢望旁人来替你在乎。”
    “好啊。”褚萧忽然站起,拖着脚下厚重的铁链,走向栅栏。
    赵临鸢这才瞧见,他原本清秀的一张脸,此刻竟沾染上了这么多的污垢。
    见赵临鸢有些许的动容,褚萧的手忽然伸向栏外,握住赵临鸢的袖,任由铁链磨破手腕也毫不在意。
    他用力将她扯向了自己:“鸢儿,你虽然不愿说出口,但我心里知道你是盼着我活的,那我便好好地活给你看。”
    黑暗中,赵临鸢静静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丝哀漠的笑意来。
    “好,褚萧,你可得给我好好地活着,说到做到。”
    ……
    两个人在狱中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天牢外的天地,发生扭转乾坤的变化。
    赵临鸢从狱中出来的时候,迎面竟看到了顾云扬小将军亲自率领飞云军踏尘而来,待得她走出牢狱,已经有几百支弓箭齐刷刷地指着她的胸膛。
    这场面实在让赵临鸢错愕。
    为首之人笑问:“萧王妃,你这是何意?”
    赵临鸢心下一怔,能劳飞云军在此拦截,想必事情并不简单。
    她想了想,又将此话还给了对方,“顾小将军,你这又是何意?”
    顾云扬道:“岳皇后谋害六皇子一案尚未查明,德妃娘娘派我等严守此处,谨防有不轨之人意图劫狱,却不敢想,意图劫狱之人竟是王妃你!”
    赵临鸢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一个女子,手无兵器,只身前来,谈何劫狱?
    更何况,在她进去看望褚萧之前,褚瑟分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都是一次上得了台面且不怕为外人所知的看望,怎么现下竟成了对方口中的“劫狱”?
    德妃虽然傲慢,却也绝不是不辨是非之人,飞云军也绝非蛮横不讲道理之人,眼下局面,想来不像是误会,更像是有心人刻意而为之。
    至于这个有心之人……
    赵临鸢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想要往她的头上扣个劫狱的罪名。
    思忖一番后,赵临鸢看向顾云扬,试探:“若本王妃就是来劫狱的,顾小将军又当如何?”
    顾云扬眉目一凛:“那便好办了,拿下!”
    一声令下,顾云扬身后众兵齐齐拉弓引箭,蓄势待发。
    赵临鸢嘴角一勾,一声凉笑后,便欲与对方大打出手。
    却不想,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疾速闪过一个身形,一阵凌厉的劲风将正要出手的赵临鸢给逼退,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褚瑟负手立于她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褚瑟寒声与飞云军道:“顾将军,你这是作何?本王的王妃,也是你想拿下便能拿下的吗?”
    顾云扬先是有模有样地对萧王褚瑟抱了个拳,随即又变了个脸义正言辞道:“启禀殿下,德妃娘娘派我等驻守此处,捉拿劫狱之徒,还望殿下莫要护短!”
    “护短?”褚瑟的嘴角扯出一个带有玩味的弧度来,随即斜眼瞥向身后赵临鸢,“若本王还就非要护短,你等又能奈我何?”
    飞云军:“……”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褚瑟这才轻声问向赵临鸢:“听说你要劫狱啊?”这口吻,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可褚瑟说出这话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与对方确认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赵临鸢低声道:“我要见德妃。”
    言外之意:我要撤,你看着收场。
    两个人低头私语了片刻,飞云军中有一位认不清局势的副将掠过了顾云扬,勇敢上前,高声道:“末将自知承欢宫有自家的章法,莫不是王妃以为受了萧王殿下的庇护便可任意妄为,就连劫狱也不在话下了?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到了王妃这处反而不受用了?”
    众人:“……”
    这小子才来不久,便活腻了?
    褚瑟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这个小兵,不吝赐教道:“这位壮士欲同本王谈章法,那本王便与你好好论一论章法!皇军之中分飞羽军、飞林军与飞云军,此三者专司皇族安危。飞羽军原属太子所管,飞林军属翊王所辖,却不知这飞云军何时归了德妃娘娘,听从德妃娘娘之命了?”
    话到此处,他的眼睛骤然眯起,向小兵投去凛冽的威胁:“本王念你刚入军中不晓规矩,却不想,你连效命于何人麾下都不知!”
    顾云扬连忙上前,一脚将小兵踹回原处后,这才恭敬与褚瑟道:“萧王殿下息怒,我飞云军自然是归于萧王殿下麾下,誓死效命萧王殿下!”
    他慷慨激昂表了一番决心后,又踌躇以表难处道:“可是德妃娘娘那处……”
    “那便退下!”褚瑟不留余地打断对方,随后看向赵临鸢,传出一丝“为夫任务已达成,夫人可满意?”的眼色,与飞云军众人道:“劫狱一事,德妃娘娘那处,王妃自有交代!”
    顾云扬当即抱拳:“是!”
    至此,本受了德妃指使便来势汹汹欲将赵临鸢手到擒来令其认罪伏法的飞云军,在褚瑟到来后顷刻之间被打发得鸣金收兵,尽数散去。
    赵临鸢却显得失望,在她的计划中,她本应顶着劫狱的罪名一路拼杀,直至杀到凤怡宫,与德妃娘娘当面对峙,讨个劫狱的说法,如此,才称得起她的排面。奈何褚瑟将大事化小,她叹了口气之后,便也欣然接受了。
    至此,她也得了个正式“拜会”德妃娘娘的由头。
    *
    后宫闹出了人命,况且还是六皇子的性命,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凤怡宫中,德妃娘娘一人独坐于殿中,前来安抚娘娘的其他妃嫔都被客气请走,无人敢扰,无人敢劝,昭明帝对此亦无办法。
    整整三日过去,德妃娘娘滴水未进,她谁也不见,却在这一日,唯独见了赵临鸢。
    偌大的宫殿流淌着死亡一般令人窒息的气息,德妃像死水一般瘫坐在墙沿一角,长发凌乱,面容苍白,再无往昔的雍容体面。
    她呆滞的一双眸子微微抬起,便瞧见了赵临鸢的裙袂一角。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凉笑,对来人说:“萧王妃还真是个重情之人,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这话说得奇怪,赵临鸢的眸子不免闪过一丝诧异:德妃给了所有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态,让所有人皆以为她与癫疯无异,但她却对自己说了如此理智的一句话,既无丧子之悲恸,亦无心死之哀愁,就像她避见所有人,却唯独见了自己一般,实在反常。
    赵临鸢对她的怀疑又深了几分,“德妃娘娘将自己锁在凤怡宫里数日,就连陛下t?也难见娘娘一面,所有人皆以为您丧子心切,悲恸难当,故无人敢扰、无人敢劝,甚无人敢近。却没想到,鸢儿竟如此轻易便见到了娘娘,更没想到,娘娘竟还有心思猜测鸢儿是否会来。那么,鸢儿想请问娘娘,为何会以为鸢儿不会来,又为何一直在等着鸢儿来?”
    德妃笑了笑,缓缓站起了身来,走近她,不紧不慢道:“王妃还真是玲珑心思,仅凭本宫一言,便猜测到了这么多的事。只可惜,纵使你再聪慧,也晚了。如今你踏进了本宫的凤仪宫,便只能成为本宫必须算计的一个人,要怪便怪你太过重情,或运气不好。”
    “算计?”赵临鸢终于用洞悉的眼神望向她,“看来六皇子的死,果然是德妃娘娘设的一场局啊。”
    “这怎么能不是一场局呢?这自然是一场局了……”德妃声音飘渺,似幽魂一般,“六皇子的一条命,换当今皇后与太子两条命,难道不值当吗?赵临鸢啊,你可真是傻,你与褚瑟二人本就与此事毫无瓜葛,本宫帮你们夫妻二人除去了太子,你们便好好看戏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卷入其中,为什么非要与翊王做对呢?”
    闻言,赵临鸢的背脊一寒。
    虽然此前已有猜测,但此刻听对方亲口说出,她还是不愿相信,德妃竟当真是为了褚离歌,而谋划了这次的落水事件……
    可这件事的代价是她的亲儿子六皇子的一条命啊,她如何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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