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处都是山, 且毒虫蛇蚁众多,还有最为致命的瘴气,若非本地土著村民,一般人轻易不能在此处行走。
    华极和他的手下却在这里建立了一个足上万人规模的村寨, 村寨位于一座大山深处,四面环山, 易守难攻,外界几乎无人知晓, 隐藏在大山深处还有一个规模如此之大的村寨, 且青壮年居多。
    此时此刻,村寨里最中间的一座院落中, 一群男人正分为两列,围坐一起, 这些人以上首年轻清隽的青衣男子为首,男子低目敛眉, 面庞如玉, 眉间隐有一道褶痕, 像是不悦又似思考。
    下首汇报的山羊胡子男人顿时不敢再言。
    春风萧萧, 桃花香暖, 在一阵静谧中, 从外面进来一名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男子名为竹青,生得面目端正,气质端方,不苟言笑。
    先是向上首主子行了礼,然后将一封刚从信鸽腿上取下尚未开封的小信筒递给了华极,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男人原本皱起的眉心瞬间平息,眸中泛起一道暖暖波光,一时间跟了他许久的暗部下属心领神会,静默不语,做好了半途被主子赶出去的准备,他们知道这多半是那边来的家书,往常这种时候,主子会将他们支出去,等信件看完了,信也回好了,才会叫他们回来。
    何况已有数月不曾有那边的消息,主子焉能不着急?
    只不过这次的事情比较紧急,也不知道主子会先看信还是先商议完再看信。
    原本岭南一带,土匪横行,本地土著顽固不化,凶蛮至极,百姓多以部族为生,这里远离中土朝堂,几乎不受朝廷掌控。
    朝廷派来驻守的太守要么被架空管不了事,要么死于非命,上一任便是死于“虫毒”,且已经死了一年多,朝廷还没派下一任冤种太守上任。
    他们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这里作为养兵之地,但没想到,就在月前,突然传出消息,时隔一年,朝廷终于姗姗来迟派了一名新的岭南太守要来上任,再过两日便要到了。
    他们正在商议处置办法,若不及时处理了这个太守,被他发现这个村寨的存在,怕是会传到朝廷耳朵里,届时朝廷派兵来剿,哪怕此地易守难攻,但只要被发现就会惹来大麻烦。
    毕竟主子身份特殊。
    原先暗部的属下此时皆以静默,等待主子的吩咐,一副极有默契的模样,但其余半路加进来的幕僚手下却茫然至极。
    这是怎么了?
    多德就是半途效忠主上的年轻幕僚,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且身体瘦弱,脸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拍了拍身旁人,问说怎么了?
    边上的正是暗部情报组的同仁,这位大兄弟也是竹字辈的,名竹心,这回朝廷派太守来的消息正是他递来的。
    竹心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嘘声,叫他莫说话,看多德还是茫然,他小声说:“主子家书来了!”
    家书?
    多德喃喃自语,他以为自己的主公多半是孤家寡人,他跟了他数月,也不曾见到任何亲属,冷不丁地突然冒出家书来。
    他低声又问:“可是夫人?”
    竹心:“……算是。”家书不是主子家属写的是竹影写的,但听说竹影那小子如今叛变了,成了主子夫人的忠实崇拜者,若是他写的家书十有八九全是叨叨少夫人的事,所以说说是少夫人写的也没错,最少对了一半。
    多德又是一惊,主子有夫人???
    他凝眉看过去,上首清隽如玉的男人正撕开信筒封口,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他将信缓缓展平,多德注意到主子的食指微微颤了下,星眸更是有一瞬间的波动,继而变得深沉如墨。
    他嗓子素来温和低沉,此时更是低了数度,唤他们退下。
    多德慢慢退了出去,不敢多看一眼,追着竹心而去。他很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自己选中的未来君主这样牵挂?日后主公大业若成,会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坏事?
    竹心:“……”所以说读书人心眼子太多也不好,脑补是病,得治。
    信上熟悉的字迹和久违的密语让华极拿着信纸的手指尖轻颤,他快速往下看,第一页信纸上所言不多,他爹素来不是个啰嗦之人,即便与死而复生牵肠挂肚的长子通信,也是言语精炼,没有半句废话。
    先是问他此时正在何处,在做何事,有无危险?然后叮嘱他万事以安危为重,若是危及生命,趁早放弃,哪怕隐姓埋名,只要全家人能在一块,又有何不可?
    他早已看透了权势名利,一年的境遇变迁和平静的乡下生活,让他从那个追逐权势的战神侯爷变成了只在乎家人安危的普通父亲普通儿子普通丈夫,如今长子死而复生,更是让他死去的心重新复活,焉能不珍惜,看着他行危险之事?
    末了话音一转,语气带着父亲的严厉质问道:“你的妻子如今正在家中等你回去,她更是不知你还活着的事!你准备瞒到多久?她为你做的一切,想必你早已知晓,我只警告你一句,华儿,莫负了人家。”
    妻子二字极为陌生,却不知为何,如同一柄裹了蜜的利剑猛然扎进他的心尖,心脏跳快了数下,耳尖轰然冒出一股热意,他感觉指尖发痒。
    不由轻了力道,两张信纸刹时掉落在地,他垂眸数息,弯腰捡起。
    第二页信纸也因此落在眼里。
    这一页信纸是竹影写的,他懒得再想一遍,就开头唯唯诺诺解释了一遍是如何被侯爷发现主子还活着的事,后边大段全是照抄了大年夜被侯爷截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
    竹影刚学会密语,写得七歪八扭的字迹,让男人气笑了。
    尤其是上面隐隐质问他良心不痛痛的话,更让他将信纸的角揉皱了。
    一个亲爹,一个下属,俨然都将他看成了负心人,深怕他会辜负了家里的“妻子。”
    思及妻子这个身份,以及担着这个身份的女人。
    他眼帘微动,半晌沉默。
    重来一世,华极自诩看透了人间世事,对于所有从前有过接触的人本性如何也知之甚深,却唯独看不透这位“妻子”。
    上一世兵败后,他和一家人入狱,为了免于全家抄斩的命运,他主动交出了手下所有势力,包括了从十几岁开始便秘密创立的暗部。
    他天真以为只要交出势力,新帝看在他们没有了威胁的份上,为了表现自己的仁慈,会选择赦免他们的死罪,让一家人都活下来,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失败连累祖母和娘亲,那才是大不孝。
    却没想到,新帝的确表现了他的仁慈和胸怀,判了他们全家流放三千里,背地里却在他们流放路上派了高手伪装成土匪将他们全家杀害。
    彼时他和爹两人都在牢里受了酷刑,筋骨寸断,又被铁链所囚,面对杀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全家被害,无能为力。
    他抱着满腔恨意死去,却没想到能够重来一次,但是觉醒上一世记忆的时机实在太晚了,但凡再早个一日半日,他也能叫如今皇城里的皇位换个主人,一报上一世的大仇。
    匆忙之下,他只能选择保下全家人,诈死,以图后谋。
    这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下顺利进行。
    唯一的意外就是前未婚妻,魏国公府的六姑娘。
    上一世她死得比自己还早几日,就在他们全家从牢里被押出来流放的时候,沿途中听见京城百姓议论,说昨晚魏国公府六姑娘,也就是东元侯世子的前未婚妻勾引皇上不成,被从宫里丢出来,丢尽了脸面,羞愧自尽于护城河。
    魏国公府对外宣称六姑娘患病暴毙,坚决不肯承认护城河里的尸体是他们家六姑娘,只有三房一家骤然与魏国公府分了家,打捞完女儿的尸体,夫妇俩辞官归隐,带着小儿子不知去往何处,从此销声匿迹。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个女人都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对自己极尽羞辱,但是两世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选择进宫“勾引”皇帝,然后才被皇帝丢出来,弄得身败名裂消香玉陨的下场,另一个却选择刚烈地在他死刑那日,穿着嫁衣与魏国公府断绝关系也要嫁入他家,进他的门,帮他照顾一家老弱妇孺,全京城百姓都对她的情深义重赞不绝口,还编成了话本子传唱天下。
    这两者之差别,犹如天地。
    华极自诩聪慧通透,这么久了,也没看透她。
    这么长时间以来,竹影寄过来的信件更是写满了那个女人的好话,俨然成了她最忠实的崇拜者,也真心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少夫人,连自己衷心的属下尚且如此,何况是被她照顾爱护的家人?
    想必爹娘祖母幼弟幼妹也与她感情极好,竹影也曾说,她将一家老小都安排照顾得极好,三个幼弟幼妹有事总是第一时间找嫂嫂,他爹更是写信来警告他不要辜负了家中的妻子。
    华极垂眸,目光再次落到那首诗词上,最后一句,他轻轻念出了声儿:“春丛认取双栖蝶……”
    若是虚情假意,又怎能写出这样发自肺腑的诗句?
    若是另有目的,又何必在无人处的深夜闺房饮酒独醉?做戏与谁看?
    可若是真的……
    为什么两世同一个人却差别如此之大?
    这其中定然有缘由,且缘由一定出在虞怜身上,以这个女人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秉性,莫非是像自己这样重活了一世?
    但若是这样也说不通,上一世她先于自己死去,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落败等死的阶下囚,哪怕与自己一样灵魂漂泊了许久,也应当知道自己不久后便死于流放路上。
    他身上有何可图谋的?
    华极自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但知道问题仍然出在虞怜身上。
    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若是真的……若是一切另有缘由,若是她真的待自己真心实意,那般欢喜……
    他何德何能?……
    冰川般冷硬的心骤然软下,随即猛然掐断这种想法。
    但忽而意识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竹影的信被他揉成一团丢进匣子里。
    提笔时,心房已经关好锁上,言语更是不容置疑冷酷地回绝了爹和竹影双双问的要不要将他还活着的事告诉虞怜。
    他只道自己不孝,让他爹当他早已死去,给他三年时间,若是大业有成,自会回去请罪解释,若是失败,便是身死的代价,一切种种也便不重要了。
    若是活着……他要亲自见见她。
    看看她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作者有话说:
    华极:老婆,快说你爱我!不许你不爱我!不许!!!
    hhhhhh一写到男主不知道为啥就卡文,如果有心的宝会发现我每次写到男主出场就会断更,因为卡文!这章洗了三个版本(一万字)总是重写!啊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头发抓秃!
    第95章 花童 ◇
    ◎怜儿啊哇呜,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距离岭南还有三十里地的黄土官道上, 一队千人规模的精兵正在前行,中间是一名骑在白马上的华服青年。
    青年满头大汗,白皙的脸上隐约被晒出了红痕, 又落了灰尘,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他喊了停。
    一行兵马停了下来。
    身边跟着的小厮心疼地递上水壶和牛肉干, “公子,吃点儿, 还有好几里路才到驿馆。”
    小厮对这荒蛮之地简直咬牙切齿,这里都还不是岭南呢,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了,上一个驿馆直接就已经因为长久无人使用废弃了。
    想必下一个驿馆也是如此……
    自己等人都是粗人风餐露宿吃点苦没什么, 可怜公子从天上落到地下,堂堂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汝阳侯嫡幼子,大理寺少卿!变成了外派岭南这等蛮荒之地的太守!
    这天下人谁不知道这里毒虫瘴气多, 百姓凶悍不服管教, 更有多如牛毛的土匪占山为王,还穷得要人命, 田地也没啥可耕种,在这种地方上任, 能有什么政绩可言?
    更重要的是,自本朝开国以来, 就没有一任太守在这里能落得着好的!
    全部客死他乡, 唯一一任活着回去述职的据说是因为年纪太大了, 万事不管, 他儿子还娶了本地一个大氏族的闺女为妻, 才能逃过一劫。
    上一任太守死了一年, 朝堂上百官推脱,谁也不肯来上任,哪怕拼了不做官,也不肯来,吏部头疼了一整年,每个被指派的人要么称病告假,要么辞官不做,要么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关系周旋,就是不肯来!
    反正朝堂拿这里也没办法,派来太守丁点用处没有,无非就是告诉天下,这里是我的地盘,拖着就拖着呗。
    没想到这回这冤种差事落到了自家从小就没受过苦的公子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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