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道:“朕说过,他是养子的事了么?”
    宁未末眼睛睁大:“他不是养子?难道他是……”
    天子道:“你别胡乱揣测,那是对刘夫人的不尊重。”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看他那样子不仅仅是喜欢茶香,还喜欢热气扑在脸上的那种感觉。
    天子道:“你只要知道,林叶与刘疾弓之间,不仅仅是养子的关系,他算是刘疾弓还在人间的最亲近的人了。”
    “因为这一点,朕提携他,重用他,也算是告慰刘疾弓的在天之灵。”
    天子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古秀今:“接下来的话,不许你告诉那个家伙。”
    古秀今连忙道:“臣不敢乱说话。”
    天子对宁未末道:“朕重用林叶还有一个缘故,是上阳宫小真人辛言缺喜欢他,在朕面前说过无数次,觉得林叶是可造之材。”
    天子说到这,宁未末心里就不得不冒出来,那个他更为好奇的问题。
    但他不敢问。
    他很想知道,那位小真人辛言缺,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竟然能让陛下对他如此喜爱。
    年纪轻轻啊,已是上阳宫第二号人物,将来做上阳宫掌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辛言缺实在太像陛下的那个弟弟,先帝最小的孩子。
    可是宁未末敏锐的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他就是不敢问啊。
    宁未末甚至想过,如果谁敢当面问陛下这事,他愿意拿东西换,拿家产换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也没什么家产。
    宁未末这个人,低调的不像话,日常吃喝不会铺张浪费,连衣服都不会多做一身。
    他也极少有交际之事,别人请他喝酒他就去,他从不会请别人喝酒。
    所以他每个月的俸禄都用不掉,一部分买书,一部分都用在聚养堂。
    聚养堂是他从做官第一年开始办的一件善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断过。
    他拿出自己俸禄的一部分,收养孤儿和老弱。
    有人说他的是做戏,是为了让天子夸他,可一件善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别说不可能是演的,就算是演的又怎么了?
    “不说他了。”
    天子道:“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做个条陈出来,朕要仔细知道你对孤竹那边的想法。”
    听到这话,宁未末连忙起身:“臣遵旨,臣回去之后,还得请古公公送些笔墨过去。”
    天子看了看他那一身囚服:“还没穿够?还想回牢里去?”
    宁未末道:“臣还是继续穿着吧,不穿不好收场。”
    天子嗯了一声。
    宁未末来云州干的事,不就是在这个合适的机会穿上囚服吗?
    因为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事,天子查办了他。
    只给大将军安排物资补给,不给林将军安排物资补给,是不是结党营私?
    陛下怒了,当然要查。
    这就是宁未末的主要差事,他来云州什么都不干,像是来做客的一样,只是因为他就在等着这时候,他只把这一件事干好就可以了。
    就算林叶不去洗霞关也无妨啊,还有洪武定那三万边军呢,宁未末也没给那边送补给。
    天子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因为不可能查得出宁未末与拓跋烈结党营私来。
    但是很多人都会查得出,查不出那就直接往头上按。
    不久之后,宁未末就会降职处置,从正二品降到正四品。
    旨意都已经准备好了。
    贬宁未末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这官职都是为他独创的。
    就算听了这官职,谁能想到陛下准备让他去孤竹那边做封疆大吏?
    宁未末告退离开,走了之后没多久,古秀今就提醒天子。
    “圣人,她来了。”
    天子的肩膀似乎微微一颤,然后转身:“朕去见她。”
    第336章 启程吧
    云州城,天水崖。
    天子到云州来,当然要到天水崖看看,毕竟这里是上阳宫在大玉北疆最重要的分座。
    但天子主动到这里来,不是给天水崖面子,甚至可以说不是给上阳宫面子,而是给掌教真人面子。
    掌教真人对于天子的意义,亦师亦友。
    艾悠悠小心翼翼的跟在天子身后,这位老人家,每一步都走的尽量轻一些。
    “陛下,再往前就是观景台,可见整个云州城的景色。”
    他轻声介绍了一句。
    天子嗯了一声,走几步后回头问艾悠悠:“你在这里看云州,看了有十几年了?”
    艾悠悠心里骤然一紧,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出天子这话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他瞬间就想到,天子的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你看云州十几年,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问,他该如何答?
    他又怕天子问,看了十几年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问题,又该如何答?
    天子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变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天子说:“一个人能在一个地方沉下心十几年做一件事,值得肯定,也值得钦佩。”
    艾悠悠没想到天子会说这个,一时之间,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刚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的问题,就没有这一个。
    天子说:“别人看十几年的风景,或许早已看腻了,你还能觉得此地风景好,也愿意看,那就在这多看一些年。”
    艾悠悠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值得他开心。
    走到观景台,天子手扶着栏杆俯瞰这座雄伟的云州城,看起来,应也是有些心潮澎湃。
    云州这个地方,以前啊,太重要。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重要到象征着大玉的基石稳固不稳固。
    云州只要不大乱,大玉北疆太平,天子就能安安心心的和那些权臣斗。
    天子斗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是他对手,现在的他被世人敬仰,也人人皆惧。
    可他开始与人斗进而与天斗的时候,他孤单弱小,哪怕他有天子之名。
    近二十年来,放眼整个天下,不只是大玉,包括娄樊在内的这些国家。
    斗的这么凶,还斗赢了所有对手的,也只天子一人。
    与天子齐名的娄樊帝君,太顺利了,和天子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娄樊帝君早早就被定为皇位的接班人,早早的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
    他继承皇位的时候,皇权在娄樊无可撼动。
    玉天子接手的大玉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雕塑,他用了二十年,才把这雕塑修补好,再注入血液,让雕塑活过来变成巨人。
    而娄樊帝君,接手的就是一头凶兽,一头力量天下第一的凶兽。
    艾悠悠站在天子身后,他看得出来天子心潮澎湃。
    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天子的心潮澎湃中,九成九都是满足和骄傲。
    是啊,天子为什么不能骄傲?
    艾悠悠想着,当初天子那么在意云州,是因为害怕大玉这个庞然大物分崩离析。
    云州是北方支柱。
    现在天子的心潮澎湃,不是因为完全控制了这根支柱而骄傲。
    而是因为,天子马上就能让云州失去支柱的地位了。
    得冬泊草束城后,大玉的北疆已经向北推移了数百里,不久之后,天子必会征讨孤竹,那大玉的北疆会再次向北推移。
    云州还是云州,还是如此雄伟壮观的云州。
    可是失去了军事地位的云州,也就只剩下一座繁华锦绣的驱壳。
    天子都已经来了,那孤竹又怎么可能不被大玉纳入版图?
    就算是不久之后,拓跋烈从冬泊凯旋,他再回云州,云州已经不是原来的云州。
    之前的拓跋烈,在云州进可攻退可走,以拓跋烈的实力和能力,不管是进冬泊还是去孤竹,谁人可挡?
    云州若是去军事意义,这座大城还需要驻扎庞大的军队吗?
    天子知道拓跋烈扎根云州,所以他把云州这片肥沃的土壤给换了。
    想到这,艾悠悠不得不有些后悔。
    当初世人都嘲笑天子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再见天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无知,有多幼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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