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武明山五里开外的一座小镇上,三绝仙翁广寒麟,经过一夜调理已经恢复大半,负手站在客栈的窗口,眺望阴沉沉的邬山山脉,眉头紧锁。
    徒弟杨冠端着碗药,从楼梯上来,小跑到背后,劝道:
    “师父,你一把年纪了,昨晚差点死山上,要我看,咱们还是回去等消息算了,夜大人只需要一句话,咱们就能和邬王谋逆撇清关系,你站在这里能做什么……”
    广寒麟接过药碗吹了吹,轻哼道:
    “为师若是指望你在京城的那点人脉,迟早死在外面。为师以前在周家,帮叶四郎仗义执几句;昨日大难领头,叶四郎不惜和官玉甲翻脸施以援手。恩不言谢,但都记在心里、做在手上,这才是千金难买的江湖情分。”
    杨冠微微耸肩:“兴许只是叶少侠脾气冲,就是想揍官玉甲,官玉甲打谁都他都会插手,师父觉得他在还人情,其实人家根本没注意你……”
    广寒麟眉头一皱,但想想觉得还真有可能,又道:
    “人家记不记情是人家的事儿,为师受了恩情就得还,这救命的恩,就得拿命还。如今叶四郎和官玉甲打进山里,一个都没出来,为师要是和其他掌门一样灰溜溜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杨冠觉得这是是非之地,还想劝两句,广寒麟却忽然抬起了手。
    蹄哒、蹄哒……
    急促马蹄声,从镇子外响起。
    杨冠抬眼看去,却见两个身着黑色披风头戴斗笠的男子,骑乘烈马从镇子口进入。
    因为为首之人体型相当魁梧,衣着马匹皆不似寻常江湖游勇,引起镇上不少武夫的注意。
    杨冠蹙眉打量几眼,询问道:
    “师父,这俩是什么人?看起来不怎好惹。”
    广寒麟混迹江湖七十载,眼力相当毒辣,略微打量几眼后,低声道:
    “应该是君山台的人,大概率是其中几个当家。”
    “两人都蒙着脸,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左边兵器勾上挂兵器,行囊皆在右侧,说明兵器很重,黑布下的尺寸也像君山刀。屠龙令练久了,肩宽、背阔、胳膊粗,要练到为首之人这种肉量,寻常人靠努力没法做到,完全看天赋。这种体格的人,君山台都没几个……”
    杨冠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道:“邬州最近这么乱,君山台跑铁河山庄来作甚?”
    广寒麟端着药碗稍微沉默了下:
    “不大清楚,估计是来找官玉甲。上次在泽州,君山台和周家合力给红花楼施压,周怀礼死了,轩辕鸿志可还活着,叶少侠对此人恐怕很有兴趣……”
    杨冠闻言一惊,凑近几分低声道:
    “师父,您准备借刀杀人?”
    广寒麟面露不悦,抬手就在杨冠脑门上拍了下:
    “为师这是‘投桃报李’。君山台和红花楼,本就在周家结了仇,如今在邬州只要撞上,肯定得死一个。叶少侠救命之恩在前,我若发现了仇敌却视而不见,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杨冠若有所思点头,询问道:“红花楼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给叶少侠送消息?”
    广寒麟遥遥注视君山台的两人,发现其找人打听几句后,就不做停留飞马离去,低声道:
    “君山台应该不是冲着叶少侠来的。此地群山环绕,进出只有一条环山官道,叶少侠等人骑马过来,要出去定然也骑马从此地经过,你在离开武明山的官道上守着,瞧见带枪蒙面的江湖人就拦住询问……”
    “好嘞……”
    第二十章 收网
    黄昏时分,西方天际洒下红色夕阳,两女一男从小树林中鬼鬼祟祟行出,左右眺望过后,翻身上马快步离去。
    骆凝和裴湘君跟在背后,夜惊堂黑巾蒙面走在最前,怀里抱着飞了一天一夜已经累到半死不活的鸟鸟。
    不出夜惊堂所料,身负重伤走投无路的官玉甲,白天沿直线跑了两百多里山路,到了距离建阳城一百多里的山野间,那里估计就是邬王藏身之地。
    三人可以从山里横穿过去,但即便长途奔波到了地方,也很难单枪匹马擒王,为此接下来就该动用官府力量去围剿,他则趁乱找机会抓住张景林,或者找到雪湖花的药方。
    昨天铁河山庄大闹一场后,武明山附近来了很多不怕死的江湖人看热闹,沿途还能听到不少琐碎闲谈:
    “叶四郎一招打趴下了官玉甲?”
    “骗你作甚,我当时就在附近,看的千真万确,叶四郎身中剧毒跑不掉的情况下,反手一拳把官玉甲打的飞出去十几丈,把后面追的一堆人都给吓蒙了,剩下的我都没敢看……”
    “照这么说,叶四郎全盛之下,还不得单手战拳魁?”
    “我估摸拳魁、枪魁随便打,认真准备一下,璇玑真人都能比划比划……”
    ……
    夜惊堂飞马擦肩而过,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并未往心里去。裴湘君和骆凝倒是听到炯炯有神,途中还讨论起来:
    “凝儿,你说惊堂以后要是位列八大魁,该叫个什么名号?”
    “按规矩,打赢谁就叫谁的名号。”
    “那要是打赢两个呢?”
    “两个……”
    骆凝对于这个问题,倒是陷入了迟疑——历史上连挑几个武魁的人不是没有,但打拳魁用兵刃、打刀魁用大枪,肯定继承不了对方的称号。能在对方的领域打趴下对方,才能继承名号,历史上连穿好几个的,上一个还是奉官城。
    骆凝琢磨片刻,想起了以前的玩笑话,就来了句:
    “叫什么‘魁’的都排在后面,前三个都是四个字的尊称,‘平天教主’‘璇玑真人’什么的,夜惊堂要是一串二,以后就叫‘飞天堂郎’……”
    “飞天堂郎,感觉有点怪……”
    ……
    夜惊堂走在前面,听见这话有点无语,想放慢马速插嘴,余光却瞧见青莲帮的杨冠,站在远处的路口,正手遮凉棚来回打量过往江湖人,还看向了他这边。
    夜惊堂让两个姑娘放慢马速,先行来到了跟前。
    杨冠在路边干巴巴等了一整天,瞧见似曾相识的黑袍江湖客过来,就连忙跑到跟前,低声道:
    “叶少侠,在下杨冠……”
    说着还偷偷抬眼瞄,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夜惊堂知道杨冠觉得熟悉,直接压着嗓音道:
    “什么事?”
    杨冠见这似曾相识的狠人语气不善,低头不再乱看,回应道:
    “家师三绝仙翁,让我等在这里给叶少侠送个消息。早上君山台的两个当家来了武明山,未曾停留便走了,师父让叶少侠多注意。”
    夜惊堂颇为意外,询问道:
    “可知具体去向?”
    “这个倒是不好说,那俩人估计比我师父都厉害,没人能追踪。不过师父怀疑君山台在和邬王联系,不然不会这时候到铁河山庄来犯忌讳……”
    夜惊堂沟通几句,记住消息后,就和杨冠道别,带着两个姑娘飞驰离开武明山,待来到无人官道上,才说起了此事。
    裴湘君显然很了解君山台的来意,开口道:
    “君山台肯定是来斩草除根的,燕州二王都没摆平你,以轩辕鸿志的性子,有可能把轩辕朝叫过来……”
    骆凝摇头道:“邬州这么乱,轩辕朝不会傻到自己跑来惹一身骚,最多来个姚文忠。”
    “姚文忠和官玉甲比起来,谁更厉害?”
    “难说,都不是泛泛之辈,来两个当家的话,我们仨加起来不一定打得过。”
    “还是先以找邬王为主,去把白粟镇那队兵马调过来,路上行事小心点……”
    ……
    ……
    十余艘官船,在月色下航行,中心的宝船上灯火通明,不少第一次离开京城的王府侍女和宫女,站在船楼的游廊上,打量邬西河口两江交汇的壮丽美景。
    船楼最顶层有个露台,本来是给天子观景所用,此时上面摆着雕花软榻和画案,几个宫女在旁边掌灯,红玉则在旁边切西瓜。
    珠圆玉润的太后娘娘,怕六部臣子发现她跟着跑出来了,打扮成了女官的模样,不过仪态还是十分优雅贵气,站在画案前,左手托着水袖,右手持画笔,先仔细端详岸边的月下险峰,而后提笔在纸上勾勒出——两个高耸的大馒头,上面涂个黑圈圈……
    东方离人身着银色蟒袍,在露台围栏旁负手而立,审视满船的禁军,很有‘御驾亲征’的气场,不过脑子里则想的是——完了,霸王枪还没练好,听风掌也不怎么样,让夜惊堂遇见,怕是又得被当成笨王爷……总不能让船队减速慢慢走吧……
    就在东方离人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熟悉的话语,忽然从背后响起:
    “在画什么?”
    声音自然而然,就好似一直处于背后,但空灵澄澈的语调,又好似自天外响起。
    因为声音切入的太自然,摆弄西瓜的红玉,都没发现露台上多了个人。
    埋头画画的太后娘娘,还颇为不开心的回了句:
    “山水图,本宫画的难道不像……诶?!”
    说道这里,太后娘娘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过头,却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满头黑发以银色莲花冠束起,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平易近人的桃花眸,手腕靠着一杆拂尘,配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就好似刚从山上下来的得道高人。
    太后娘娘眼睛明显开始发光,手中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确认不是幻觉后,就抬手一个熊抱:
    “你这没良心的,可算来了,你知道本宫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吗?离人门都不让本宫出,一出门就打雷下雨闹刺客……”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怎么打扮的这么正经?”
    “我以前不正经?”
    “嗯。”
    “唉,船上有朝臣,打扮的太随便被瞧见不好。”
    “也是……”
    ……
    东方离人看着太后抱着不松手,都没机会上前搭腔,等太后说完了,才来到近前,拱手一礼:
    “师尊,你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刚在山上闭关结束,本想直接入京,路上听说你来了邬州,就先过来看看,没想到太后也在。”
    璇玑真人见船上没外人,就把拂尘和面纱丢给了旁边的红玉,来到东方离人面前,整理了下蟒袍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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