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中,薛白锦长发披散在背上,以红包为裹胸缠在胸口,香肩腰腹皆露着;腿上穿着白色薄裤,在乌篷船里手掐子午诀认真打坐,清冷脸颊上依旧带着淡淡怒色和红晕。
    搏杀永远是武人最好的老师,方才和女皇帝一战,薛白锦感受到了奉官城之后从未有过的压力,但又不像奉官城那样让人绝望到无计可施,她持双锏都碰不到衣角;三拳两脚被女帝逼入下风后,她忽然就抓住了一丝契机,摸到了这些年枯坐山巅一直未曾摸到的东西。
    薛白锦不像夜惊堂那样,虽然在搏杀中迅速成长摸到了契机,但底蕴不够撑不起来,还在半山腰涉猎百家积累。
    她对俗世武学早已经融会贯通,只是江湖无敌太早,奉官城过后没人当她对手,缺乏同水平的搏杀压力,距离武圣也就只缺一个契机而已。
    在抓到这种感觉后,连她被夜惊堂看光都暂且放去一遍,脱离战场后就在这里独自参悟,认真把那种洞悉天地本质的感觉融入骨血。
    一步之差,天壤之别,只要在这一步站稳,大魏就变成了一仙三圣七大魁,她可能是武圣中的垫底门神,但最次也和左贤王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也是几朝以来最年轻的女武圣,女皇帝在她眼里……
    好像还是打不动……
    薛白锦以前不知道女帝有多强,直到今天才发现,正常武夫是一人压一国,而女帝则是一国压一人,先不论天赋,那底子完全是集一国之力堆出来的怪物。
    先不说只有皇帝能私藏的鸣龙图,雪湖花这种武魁都难求三钱的神药,估计被女皇帝当饭吃,打不动不是她实力不行,而是谁来都一样。
    不过薛白锦知道女皇帝肯定有暗疾,因为真长青图在她手上,女皇帝不可能内外无暇同时练六张。
    自行推演鸣龙图必然是死路,因为个人对武道乃至天地大道的理解,远没有到创造鸣龙图哪位先辈的高度。
    按照鸣龙图来走,确实能跟着先辈的指引,顺风顺水走到本不属于自身的高度。
    但照猫画虎自行推演,就是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去创造一件自己尚未理解的东西。
    天赋超凡者可以蒙对大部分,但不可能九张全蒙对;能全蒙对,说明自身对天地的理解,已经到了鸣龙图创造者的高度,那就不是蒙了,而是自身悟出了那条通天之路。
    为此历史上没法凑齐九张图的武道至圣,对鸣龙图的看法都是随缘,有就用,没有也不强求,慢慢摸索武道真谛;自行推演鸣龙图,完全是饮鸩止渴的行为。
    薛白锦知道女帝自行推演鸣龙图,是为了当年逼宫夺权,敢同时推演这么多张,她也佩服女帝的悟性和胆识;但为了俗世皇权断自身武道,弄成如今这幅表面无敌,却不知还能够活几天的模样,她同样也为之可惜。
    毕竟世上高人很多,但能和她争锋的女子,世上又有几个?
    薛白锦腰背笔直盘坐,闭目凝神练功的同时,脑子里也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用以压下心底的那一抹难言回忆。
    但还没坐多久,薛白锦就听到了江岸传来飞驰脚步,继而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
    “薛教主?”
    薛白锦听到夜惊堂的声音,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几分,眼角也抽了抽,双手微动看起来是想出去教育下座下护法。但她这样,显然出不去,便不悦开口:
    “你还敢过来?”
    声音冷傲威严,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
    夜惊堂站在江边,用手遮住雨水,开口道:
    “我真不知道她会过来,薛教主没受伤吧?”
    薛白锦握紧双手,平静回应:
    “我没事,她死了没?”
    夜惊堂见薛白锦气息正常,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不悦道:
    “薛教主也算江湖高人,难道不明事理?你打她能有什么好处?万一真出事儿……”
    “她主动上门找茬,难不成我就该站着挨打?”
    “……”
    夜惊堂想想也是,便点头道:
    “没事就好。我给教主拿了衣裳,放在船头,我闭着眼不乱看。”
    薛白锦满头黑发无风自动,看起来是快压不住体内气息了,她想了想,尽力心平气和道:
    “夜惊堂,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夜惊堂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听见这话了,闭着眼睛道:
    “我是怕你们俩打出事,急急冲过来阻拦。如果你或者她真重伤濒死,难不成因为衣不遮体,我就闭眼背上保持距离?况且我也不知道薛教主能把衣服打烂”
    “你以为我想?”
    薛白锦哪怕尽力维持山巅枭雄的气态,语气中还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恼火:
    “今天你莫名其妙在街上打架,我出来阻拦,衣袍全被雨淋湿了。回去换了身便装,刚在客栈外面喝了半杯茶,她就打上了门,我难不成还能说一句‘你等等,我先回去换身结实衣裳’?”
    夜惊堂把衣袍放在乌篷下,又退开距离,点了点头;
    “错在我,没把人看好,刚才情况危急,我其实也没注意太多,还望薛教主别往心里去。”
    薛白锦知道那种情况下,谁都避免不了,想想压下杂念,看了下放在外面的衣裙,伸手接过来,转开了话题:
    “上次请你帮忙打听的事,可有线索?”
    “御史馆和六扇门,都没找到有用东西。不过在北梁一个学生口中,倒是得知龙正青,有可能和萧山堡有关系;花翎死前,也说过棋子、幕后棋手之类的话,还说龙正青知道实情……”
    夜惊堂站在江畔,说着乱七八糟的消息,本想问问平天教主知不知道些内情。
    但刚说不过几句,就发现气氛不对。
    呼呼~
    江畔风雨大作,从天而降的雨线,似乎被无形之力扰动,变得有些混乱,一股骇人杀气,也在乌篷船里逐渐浮现。
    ??
    夜惊堂心头一紧,下意识握住腰间佩刀,眼神也化为了凝重:
    “薛教主?”
    轰——
    话语刚落,靠在江边的乌篷船便四分五裂化为碎屑。
    一道高挑身影,从江面上冲天而起,满头长发随风飘舞,冷冽双眸配上冰山般的容颜,就好似被触怒的江河水神,现身便震开了雨幕,如果能悬停于空,那场面就是真神现世。
    不过船内女子显然还没到那一步,冲天而起后,便当空落下,径直朝江岸砸来。
    唰——
    ?!
    夜惊堂感觉这真是杀气,反应相当迅捷,不过刹那之间,已经闪身数十丈,半途抬起手来:
    “女侠且慢!”
    薛白锦眨眼以至身前,按回了犹豫要不要拔出的佩刀,继而扣住手腕,盯着夜惊堂:
    “你什么意思?”
    薛白锦个子很高,和笨笨相仿,但面对面看夜惊堂还是稍微抬眼,不过气势上确实居高临下。
    夜惊堂看出了薛大教主眼底的隐怒,心底满是茫然:
    “我怎么了?我站这么远,没偷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
    薛白锦把左手抬起,手里拿着如云似雾的红色纱衣,胸口处还绣着两朵牡丹花,不说穿身上,看着都让人浮想联翩……
    我草?!
    夜惊堂都愣了,看了看镂空纱衣,又看了看面前的大冰坨子女教主,发现她穿着红黄相间的华美裙子,还有点短,才想起这些衣服是从梵姑娘箱子里随手一把抓的。
    梵姑娘怎么能把这东西放衣柜……
    不对,这不放衣柜放哪里……
    ……
    平天教主为人向来直来直去,冷冷注视夜惊堂,发现他眼底陆续闪过‘震惊、茫然、无辜、无措’等情绪,就知道夜惊堂并非故意,心底的翻江倒海稍微压下来些,松开手道:
    “你从哪儿拿的?”
    “在随行女大夫那里,我着急出来,当时真没注意里面还有这衣裳……”
    平天教主听见这话,再度把穿了比不穿还骚的薄纱小衣举起来:
    “你管这叫衣裳?这能遮体还是能御寒?”
    夜惊堂知道都做不到,只能挑逗男人,他抬手小心翼翼把纱衣拿回来:
    “误会误会,疏忽了。”
    平天教主其实挺欣赏夜惊堂,心底也为闺蜜凝儿找了个好归宿高兴,如今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哪怕不太想多嘴,为了凝儿幸福考虑,还是认真说了句:
    “夜惊堂,你既是侠客也是君子,私下里也当表里如一。凝儿是江湖女子,性格保守贞烈,你若是敢强迫她穿这些,让我知晓……”
    “……”
    夜惊堂已经让凝儿穿了,凝儿还挺喜欢那战袍,见薛教主说起这些,摇头道:
    “教主多虑,我怎么可能强迫凝儿。”
    薛白锦刚站了片刻,衣裙便又被雨水打湿了,当下也不多说,转身道:
    “我先回去了。萧山堡是江州豪门,和天南离得近,若是与其交恶,教内想买兵器铠甲都找不到地方。你是白道身份,有时间帮忙查查,那里面有个高人坐镇,如果你消息无误,我猜测可能就是龙正青。”
    夜惊堂来江州,目的就是找龙正青问问情况,当下自然点头:
    “行。”
    薛白锦腰背挺直走向江州城,想想又回头道:
    “那女人刚才过来,拿了两把金锏,还放在码头,我拿走会不会出事?”
    夜惊堂走在了跟前,蹙眉道:
    “拿人家手软,教主要是肯当大魏的侯爷,拿了估计没问题,若是暂时不乐意,还是不要贪一把兵器。”
    薛白锦不是贪兵器,而是双锏为大燕传承之物,她想带回去放着。
    薛白锦以前都不想屈居人下,如今被女帝找茬,她还把女帝裙子撕了,让座下护法看了个爽,女帝肯定不会饶过她,她再归降不是找罪受。
    见夜惊堂这么说,她也不再挂念:
    “你给她带回去,和她说一声,我只忌惮她座下那张椅子,论武艺,她练满九张鸣龙图,也……也不是没可能打过我,若是想切磋,我随时奉陪,下次让她穿好衣裳,我可不会再让她半分。”
    “切磋还是算了,打赢不敢往外宣扬,打输吃大亏。嗯……不知道薛教主文采怎么样?你们可以文斗……”
    薛白锦快步行走,听见此言脚步微动,回过双眸,昂首挺胸:
    “你觉得我像是爱读书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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