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此行的理由是巡视边军,但到底打不打北梁,南北两朝的朝臣,其实都觉得‘打’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换做前年,燕梁二王雄踞左右虎视眈眈,北方国力鼎盛铁板一块,女帝甚至还无嗣,导致政局不稳,跑来北方例行巡边,北梁根本就不忌惮,因为内部都没问道,女帝根本没放手一搏的机会。
    而如今则不一样。
    自从去年初开始,大魏诸王就开始连番出现奇葩操作。
    先是邬王这东方氏宗族老人,犯糊涂造反救废帝,把自己爵位封地给玩没了。
    而后城府极深的燕王,还没准备干啥,自己儿子就自作主张,跑去刺杀皇帝想给他来个黄袍加身,更关键是还没成,硬生生把形势一片大好的燕王,给逼的自断手足保命。
    大魏开国不过一甲子,能说得上话的亲王,也就那么几个,燕王邬王一倒,整个大魏还有实力篡位的就只剩梁王一个了。
    女帝无嗣,还是个女人,梁王就算不想当皇帝,哪天女帝出问题了,朝臣也得把他压去云安继位,不当都不行。
    只要老实镇守边疆做好本分事,梁王下限是世袭罔替的实权藩王,上限直接名正言顺接下皇统,他凭什么跑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
    在这种情况下,大魏内部就直接稳定了,不用担心前方打仗后院起火。
    而北梁则不然,天琅王遗孤冒出来,本来已经收复的西海诸部,明显出现了乱象。
    西海诸部向来排外,把南北两朝视为蛮夷,只服从自己人统领,而夜惊堂恰好身怀天琅王血统,个人魅力还惊人,可以说只要他想,振臂一呼就能在苦北梁久已的西海诸部拉起一股不俗的兵力。
    在如此局势下,女帝出兵北伐,就算啃不下北梁,大概率也能夺下西海诸部的控制权,而且有夜惊堂在,还不是只是暴力镇压的不稳定区域,而是正儿八经一心向魏,能调动各部兵员的实际控制区域。
    这么大优势,女帝要是还不打,等过个两年,要是夜惊堂翅膀硬了想自立为王,或者梁王熬不住动了异心,这局势可就颠倒回去了。
    为此发现女帝朝旌节城过来后,北梁是真在全军备战,提防南朝北上。
    而女帝本人如何看不透当前局势,迟迟没有一声令下,纯粹是因为身体不行,怕刚开战她就倒下了,导致群龙无首,局势彻底失控,变得比当前还糟糕罢了。
    在城头站了片刻后,一轮操练结束,女帝转身回到了城门楼内,稍作歇息。
    而城楼内部,和外面的肃然气氛大相径庭。
    装饰华美的房间里,璇玑真人身着梅花白裙,慵懒靠在软榻上喝着小酒,因为许久未见情郎,寂寞的很,话比往日少了很多,平日里除开和三娘一起遛街买内衣,门都不怎么出了。
    裴湘君这次没跟着夜惊堂出门,只能在城里经营自家堂口,一个人无趣的很,好在璇玑真人也是个闲不住的,专门给她弄了个女官的牌牌,每天走哪儿都在一起,也经常跑到笨笨宫里喝茶,但今天是检阅边军,场合比较重要,自然是不太好出场。
    而太后娘娘作为一国之母,既然来了旌节城,巡视边军不可能不露面,此时穿着华美的太后礼服,在珠帘后规规矩矩端坐,看似在认真检阅,但目光却望着北方天地,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至于东方离人,一如既往的穿着银色胖头龙蟒服,在窗前站立,面前摆着画案,正在画‘姐姐巡视千军图’,可能是出于私心,把自己也画在了跟前,旁边还站着个俊美无双的护卫当保镖。
    瞧见身着铠甲的女帝进来,璇玑真人便撑着身子坐起,拍了拍身侧:
    “过来歇会儿吧,夜惊堂去北方这么久,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为师过去看看……”
    女帝也操心夜惊堂的安危,但更相信夜惊堂的能力,让师尊也跑过去,除开每天用酒色掏空夜惊堂的身子,她想不出还能帮上啥大忙,对此道:
    “应该快回来了,离人都没说话,师尊急什么。”
    东方离人画笔一顿,虽然心里挺想念夜惊堂的,但当着姐姐母后的面,她可不会表露出来,回头道:
    “提我作甚?我又不牵挂夜惊堂。”
    璇玑真人自从一起开团后,这段时间经常和离人同床共枕,可是知道离人每天晚上都做梦,还大逆不道的把她这师尊当相公,用手到处乱摸,疑惑小惊堂怎么不见了。
    不过这些羞人事,明说出来离人肯定记仇以后收拾他,璇玑真人也没指名道姓,只是用指尖转着一缕青丝玩味:
    “也不知道是谁,想情郎想的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_→
    太后娘娘眉头一皱,瞥向璇玑真人,眼神意思明显是——你再乱说试试?
    而东方离人则当做没听见,继续琢磨起画卷。
    四人如此闲聊,女帝刚端起茶杯喝两口,负责情报机构的白发谛听,就快步上了城楼,来到屋里恭敬道:
    “陛下,北方来了消息,夜大人潜入了皇城,得手了明神图,后和平天教主联手大闹碧水林,强取丹方未果,目前尚未离开燕京,正在等待下次机会。”
    璇玑真人一愣:“他胆子这么大?都抢到了明神图,还敢留在燕京?”
    而女帝则是眉头一皱:“他怎么和平天教主一起动的手?”
    白发谛听也远隔千山万水,自然不清楚,只是道:
    “燕京的暗桩也不清楚,只是说项寒师已经服用的丹药,随时可能出关,和仲孙锦展开合围之势,夜大人处境恐怕危险……”
    太后娘娘闻言自然急了,起身道:“那就让他立刻回来,不要太贪心……”
    东方离人微微抬手,制止了太后娘娘的话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夜惊堂敢留下自然有把握,我们不清楚当地实情,隔这么远乱指挥不好。”
    女帝想法和离人一样,离人已经开了口,她便也不再重复,只是道:
    “让燕京的人手全力协助夜惊堂他们脱身,派人在边关接应。”
    “是。”
    “去把王国公他们叫过来,送太后和靖王回行宫休息。”
    “是。”
    ……
    第三十四章 此时只恐君归去
    下午,燕京十二所的衙门附近。
    天空阴沉沉的,春雨不知不觉又下了起来,把原本的街道渲染成了黑青色。
    夜惊堂身着护卫衣袍,手上撑着油纸伞,站在小街屋檐外。
    而屋檐之下,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腿上放着篮子,正在慢条斯理编着花绳,彼此还在闲聊:
    “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外面闯荡?”
    “以前在外面走过镖,每天风吹日晒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忙到头也攒不下多少银钱,还是在城里谋个活计舒服……”
    “倒也是。今年多大了?有媳妇没有啊?”
    “快二十了,有相好的姑娘,还没成婚。”
    “哟,那得赶紧,我家老头子像你这岁数,娃儿都满地跑了……”
    “呵呵……”
    ……
    彼此闲谈不过片刻,小街外面的十二所衙门,就有一队人行出,为首的是身着官差袍子的曹阿宁,后面还有两个小跟班随行。
    夜惊堂瞧见此景后,摸出五枚铜钱,从摆摊的老婆婆手里接过编好的五色绳,缓步来到了小街转角,略微扫了曹阿宁一眼,便走到街边的一个告示牌旁,打量起上面的内容。
    曹阿宁武艺虽然谈不上高,但放在普通人之间也不是泛泛之辈,察觉有人打量,就偏头看了眼,发现夜大阎王竟然在衙门外等着后,不动声色走出一段距离,才吩咐手下:
    “对了,你们回去把外使馆仆役的名录取来,免得待会义父问起来一问三不知。”
    “是。”
    跟着的两名差人,见此连忙转身,又跑回来十二所。
    曹阿宁持着伞在路边等待,确定周围无人注意后,才自然而然走到了街对面的告示牌前,负手而立仔细查看。
    告示是今早上刚贴上去的,为首的便是大魔头夜惊堂,画的浓眉大眼、剑眉星目,看起来十分俊气,旁边还写着各种特征、随身兵刃等等。
    而另一人,则是平天教主薛白锦,因为没几个人见过平天教主长啥样,画的是个戴面具的男子,信息并不是很详细。
    曹阿宁打量几眼后,不动声色低语:
    “这画像,是我亲口描述,指挥衙门的画师画的,寅公公看了都挑不出毛病。怎么样?俊不俊?”
    夜惊堂撑着伞站在旁边,看着和他只有三分形似的画像,若有似无点头:
    “不愧是暗卫出来的,办事果真面面俱到。”
    “唉,大人过奖,分内之事罢了。”
    曹阿宁客气一句后,做出查看通缉要犯的模样,又道:
    “明神图丢了,牵连比较大,我一直跟着寅公公,虽然没被怀疑,但寅公公失职之责逃不掉,梁帝回宫前,若是找不到合理说辞推掉责任,我往后恐怕很难再往上走了……”
    夜惊堂对此道:“昨天潜入皇宫的,是雪原那边的花面狐,以面首之身混到了太后跟前,打探清楚皇城的守备情况后,趁着梁帝不在潜入了明乐宫,打开了密室……”
    曹阿宁听见这话,微微一愣,而后便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就说今天事发,太后娘娘怎么忽然跑来了明乐宫,还安慰寅公公,暗示会向梁帝求情保他,原来是想让寅公公揽下失职的责任……
    “这事儿肯定得点明,不光是寅公公,许天应也被牵连了,他昨晚啥事没干,就因为轻功超凡有作案机会,今早上事发直接被软禁了,子良公公刚回来,正准备审问,要是真问出什么东西,就麻烦了……”
    “子良公公已经回来了?”
    “嗯,梁帝本来也该回来了,但城里闹了贼寇尚未查明,为安全考虑,临时转道去城外的军营视察去了。”
    曹阿宁说到这里,又道:“仲孙锦知道大人的目的,接下来肯定待在碧水林稳如老狗,不会给大人半点下手机会。要我来看,大人还是先脱身为上,项寒师恐怕很快就回来了。”
    夜惊堂过来打听的就是这个,此时询问道:
    “可打探到项寒师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曹阿宁摇了摇头:“我这几天向寅公公问过,据寅公公说,西北王庭的天琅珠,是自幼淬炼筋骨适应药性,等到成年服药时,虽然也是破而后立重塑筋骨,但反应不算太大,可以承受。
    “而朝廷新研究的方子,借鉴了天琅珠的药理,也是破而后立重塑筋骨,但省去了自幼打底子的一环,什么人都能用。
    “天琅珠用的都是烈药,哪怕是药性微乎其微的大良珠,官玉甲吃了也是当场爆体而亡。
    “北梁朝廷研究的新药,药性比天琅珠还强,没有自幼适应药性的人,直接一口吃的话,哪怕有雪湖花等护经续脉的神物,也来不及对冲毒性,当场就得爆体,所以只能慢慢吸收药性,先让人适应,再循序渐进脱胎换骨。
    “这个脱胎换骨的时间,寅公公也说不准,但肯定是体魄越强的人越快,项寒师已经去仙隐峰快半个月了,只要没爆体,那怎么也快出来了……”
    夜惊堂第一次吃天琅珠,哪怕自幼泡药水适应,淬筋锻骨的药性也折腾了他一晚上。没自幼适应过的人,半个月就能走完所有流程,确实算神速了。他想了想道:
    “北梁弄的丹药真这么霸道的话,要是不捣乱,个把月之后,仲孙锦、项寒师就能全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把北云边也拉来,到时候再想抢夺丹方,难度比现在大数倍,只能赶在项寒师出来前,再尝试一次。”
    曹阿宁想想也是,点头道:
    “那就尽快。梁帝安危比一枚丹药重,项寒师回来之前,大部分人力都会集中在梁帝身边。大人只要有把握撼动碧水林,可以尽快再去尝试一次,若不成那也没办法了,只能日后再议。”
    “我练了明神图,现在应该能在雾障中找到仲孙锦的位置,对付的把握还是有……”
    夜惊堂和曹阿宁商量了片刻,回去取东西的差人,就抱着案卷从衙门里跑出来了,他见此便不再多说,撑着伞往小巷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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