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输了而难过吗?
    上官均又问道:“老师又为何伤心、难过。”
    张斐却是悲哀地看着他们,“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对于律学,虽不说精通,但至少也是熟知,只要稍加点拨,你们就能毕业,我也很轻松,故而我方才才表示大家就别当这是在上课,当成学术交流。
    可不曾想,你们的律学水平,就只达到幼儿级别的,若是教到你们毕业,只怕我都已经是两鬓霜白,我这是上了司马学士的当啊,也不知道现在辞官,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光听得老脸都阴沉下来,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赵顼也听不明白,那些学生说得都很有道理,没有什么错,不禁看向王安石,“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王安石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要他来说,估计也相差不差。
    这都是常理,没有什么毛病。
    而在坐的学生个个都是怒气上涌,鼓着双眼,怒瞪张斐。
    什么叫做幼儿级别?
    你一个小珥笔,你在羞辱谁呢?
    上官均是重重抱拳,咬着牙道:“还望老师指出学生所错。”
    “打住!你们这都不叫错,应该叫做无知。”
    张斐激动道:“谁特么告诉你们,这律法跟法家有关系?你们连律法和法家都分不清楚,你们也好意思来我国子监上这律学课,趁早回家读蒙学去吧。”
    他突然开始嘴炮,令在坐所有学生顿时不知所措。
    这珥笔贬起人来,真是溜得很。
    方才那个谦虚和蔼的张老师去哪呢?
    叶祖恰睁大眼睛问道:“律法跟法家没有关系?”
    张斐一翻白眼道:“当然,二者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这可是一个常识问题,在那《法经》之前就没有律法吗?在法家之前,就没有律法吗?这还用我来跟你解答?”
    上官均反驳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儒学是脱胎于周礼,难不成说儒学与周礼也没有关系。《法经》乃是李悝所著,李悝又是法家中人,怎会与法家没有关系。”
    大家火气也上来了,老师也不喊了,直接开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张斐摇头一叹,“周礼与儒学是母子关系,没有周礼,就没有儒学,但是法家和律法,完全就是两种东西,是决不能混为一谈,否则的话,这就会出大问题的,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弄不明白,就算去当官,估计也就是一个庸官,不误国误民,就算是上天眷顾。”
    学生们还未表现出什么,门口一群大臣,个个都是一脸尴尬。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张斐在说什么。
    上官均问道:“吾等愿闻其详。”
    “罢了,罢了,这不来也来了,上完这一课再说吧!”
    张斐自怨自艾了一句,又拿着炭笔在“法”字下面写了一个“制”字,“跟着我念,法制。”
    “!”
    无人应答。
    “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课。”
    张斐耸耸肩,道:“法家法制,这一字之差,是天壤之别啊!秦朝亡就亡在这一点上,他们就是将法家和法制给弄混淆了,这可是血一般得教训,你却还当做鲜艳的颜色,涂在自己的衣服上,沾沾自喜,真是可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众说纷纭,基本都已经挖透了,是说无可说,但从未有人说秦朝是亡于搞不清楚法家法制。
    这太新颖了。
    赵顼都情不自禁直接走到里面去了,就如同一个学生,充满疑惑和期待地望着张斐。
    而在场的学生,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凝眉思索,却始终未明白这话的意思。
    蔡卞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不禁苦笑一声,“这都不明白吗?”
    所有学生的脸,都涨成了通红。
    这很简单吗?
    我们听着怎么很玄乎啊!
    是我们太笨了吗?
    叶祖恰当然不认为自己笨,就道:“你在故弄玄虚,我们又怎会知道。”
    “我再傻也不会傻到拿常识来故弄玄虚。”
    张斐呵呵两声,用手重重敲着木板,“法家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治国理念,法家的最终目的,是要富国强兵,所要维护的是国家利益,是维护君主的利益。是也不是?”
    叶祖恰点头道:“是如此,故此法家是通过律法来达到目的。”
    “这就完了呀。”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什么是律法?你们但凡去翻翻宋刑统,都能够看出来,这律法都是在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个人。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秦朝就是没有弄清楚这一点,他们用法家取代法律,记住,是取代,二者是没有关系的。
    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所有秦人失去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上下就只有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没错,秦朝是遵循法家,但其实秦朝是没有律法的,你们说二者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秦朝没有律法。
    这!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凡熟知历史之人,也不敢说出秦国没有律法。
    “别这么看着我,这是事实。”
    张斐笑道:“你们谁研究过秦法,其中有哪一条律法制定的目的,是在维护个人的正当权益,再想想我朝宋刑统律法的疏议,论得是什么,是公平,是公正,是个人的正当权益。
    比如说那免所因之罪,为得君主的利益吗?为得是国家利益吗?统统都不是,这条律文是在捍卫施害者和被害者的权益,这统统都属于个人权益。”
    蔡卞若有所思道:“个人的正当权益,亦属于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这话正确。”
    张斐笑道:“其实有一个老先生,在秦朝灭亡之前,就已经点破其弊,可惜秦朝没有听,如果听了,秦朝的结果可能会不一样,你们可知这个老先生是谁吗?”
    蔡卞稍一沉吟,回答道:“荀子。”
    张斐又问道:“哪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完全正确。”
    张斐笑着点点头,“国家利益、君主利益,他们的基础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是本末倒置,他将国家利益、君主利益完全取代个人利益,是不可能不亡的。
    其实儒学中的很多思想,就是在针对这一点进行修正,为什么那些大臣劝说君主要仁政治国,什么是仁政,不就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不能让百姓活活饿死,活活累死。
    这才是律法的真正意义。你们连这个都没有弄清楚,都跑来上我的课,司马学士也太瞧不起人了。算了,到此为止吧,老子不上了,没点意思。”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二法之争
    炭笔一扔,闪!
    张斐一个华丽的转身,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赵顼他们看来,这堂课似乎才刚刚开始啊。
    秦国无律法,这个说法,着实太新颖。
    刚听出一点味道来,你丫怎么就走了。
    “哎!”
    赵顼都情不自禁抬起手,想要叫住张斐,但最终碍于皇帝的尊严,还是放了下去。
    可是司马光就没有含蓄,是铁青着脸,堵在门前。
    “你干什么?”
    “司马学士,这个班是真不适合我,他们连一些基本律法常识都不懂,关键,关键我不太清楚,我只能教一些有一些基础的学生,然后分享我的经验。”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抱怨道。
    这是基本常识吗?老夫也不懂啊!司马光瞧了眼张斐,“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怎么样,你必须上完这一堂课。”
    说完,他又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官家可还在这里。”
    他哪里不知道张斐在干什么。
    报复!
    这小子表面看着是大度,嘴上说得也是非常好听,但其实心眼是非常小的,真是睚眦必报啊!
    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清一色宰相,他怎么走的了,他就是要故意羞辱那些学生。
    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斐委屈地点点头道:“行,我就先上完这一课,但是我将来要换一批学生,这真的带不动。”
    司马光不做声,就是皱眉瞅着他。
    张斐讪讪转身回到讲台上,目光在这一群学生脸上是扫过来,扫过去,突然是长长叹了口气。
    叶祖恰、上官均、蔡京、蔡卞等人何曾受过这种鄙视。
    难受!
    想哭!
    叶祖恰实在是忍受不了,起身言道:“伱故意将这法制法家说得是不清不楚,意在羞辱我们,枉为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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