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进道:“我想在老爷的账簿上,是不可能找到任何有关这个粮仓的记录。”
    张斐笑问道:“这就奇怪了,将你这些年来所得的酬劳和奖励全部都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钱,更不说你家每年的日常开销也不少。不知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王洪进道:“我每年都会瞒报一些账目,其中就包括每年所要缴纳的税收。由于我后来发现老爷并未意识到,咱们如今每年缴纳的税要比之前多得多,也不常过问,故此我就利用老爷的身份隐匿土地,偷税漏税,然后又将这部分钱挪给自己。”
    但贵宾席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或者幸灾乐祸,反而都是在大骂张斐太狡猾了,这都能够给他找到机会。
    显然他们已经明白张斐的意图。
    张斐就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赵知事突然要查税?据我所知,赵知事习惯每隔两三年,都会详查一次账目。”
    王洪进道:“我都有准备假税钞,即便老爷要查,我也能拿这些假税钞给老爷看。”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许芷倩道:“丁四。”
    许芷倩又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接过之后,“我这里有着王洪进个人家财的证明,以及他这两年所准备的假税钞。”
    齐济当即哼道:“祥符县刚好是三年销毁一次税钞,而明年刚好是第三年,又是那么巧,你留着这两年的假税钞,真不知道你这是防着赵知事,还是在防着官府。”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大地主平日里偷税漏税,都会留有假税钞以防不时之需,这东西到底违法,他们也怕被查啊!
    虽说百姓心里都清楚,很多官员偷税漏税,但这并不是一种公开行为,这就是违法的,这些人还是玩各种手段去隐瞒税收。
    曾巩一一看过之后,又跟黄贵低声交流一会儿,只见那黄贵是直摇头,然后又抬头向王洪进问道:“这是假税钞吗?”
    他堂堂开封府知府,竟然完全认不出这税钞的真假来。
    王洪进道:“我是从一个名叫熊平的税吏手上买的。”
    曾巩低声向李开道:“你马上派人去查查看?”
    李开点点头。
    曾巩又看向张斐,示意他继续。
    张斐环目四顾,笑道:“即便赵知事非常信任王洪进,但到底王洪进只是宅老的儿子,赵知事还不至于大方到,让王洪进拥有万贯家财。事实很明显,王洪进是欺上瞒下,利用赵知事的身份偷税漏税,同时又向赵知事隐瞒未有缴税的事实,然后将这部分钱据为己有。”
    苏辙瞧了眼张斐,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想和推测,即便王洪进向赵知事隐瞒了收入,也不代表这里面就包括每年需缴纳的税钱。”
    张斐微微耸肩道:“但检察院也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是赵知事指使王洪进不交税的。”
    齐济道:“但是土地和买卖都是赵知事的。”
    张斐笑道:“但却是记在王洪进名下的。”
    齐济冷冷一笑,咱们走着瞧。
    苏辙突然道:“但是我们却有证据足以证明,是赵知事指使王洪进去侵占官田的。”
    之前那只是热身,那条偷税漏税的罪名都还是临时加上去的,侵占官田,贩卖私盐才是重头。
    张斐笑道:“我有了解过那些证据,很可惜,那些证据统统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你们可能得另外想办法证明。”
    第四百四十五章 税战(十九)
    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此言一出,院内外顿时响起一阵惊诧之声。
    甚至不少人都直接站起身来,其中就包括张斐的岳父大人许遵,这些证据他都是检查过的,非常仔细的那种,是不可能存有问题的。
    而苏辙和齐济,也都是睁大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张斐。
    之前关于偷税漏税的争辩,虽然还是让张斐找到空子,但他也没有完全说洗脱赵文政偷税漏税的嫌疑,只是说将更多责任推给王洪进,这官司打到这里,检察院方面都还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后两条罪名,侵占官田,贩卖私盐这才是重头戏。
    这才是杀招。
    虽然苏辙一直没有想到张斐会如何反驳这两条罪名,但他也从未想过张斐会直接质疑这份证据有问题。
    因为他们是再三确认过,这份证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百分之百的铁证如山。
    许芷倩稍稍回过头去,瞧了眼老爹,与她预计的一样,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心想,爹爹,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到底查得还是不够细致啊!
    “不可能,我们提供的证据没有问题。”
    饶是一向沉稳的苏辙,此刻也变得激动起来。
    忽听贵宾席上一人言道:“那些证据我也看过,是不可能存在问题的。”
    曾巩举目看去,正是那吕嘉问。
    因为他也审理过这些证据。
    曾巩也明白吕嘉问此时的感受,因为他也一样,他也审查过这些证据,那些土地确确实实是属于官府,于是向张斐问道:“有关证据,本知府是仔细审查过,未有发现任何疏漏,你凭何断定这证据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张斐笑道:“在这公堂之上,张三自不敢妄言,我是有证据可以证明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是属于非法的,是绝对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否则的话,公正将无从谈起。”
    曾巩忙问道:“什么证据?”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传召我的证人谢华村。”
    谢华村。
    谁?
    苏辙不禁看向齐济。
    齐济是直摇头,茫然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苏辙的记忆力是远胜于齐济,但他的印象中,在所有证据中都未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曾巩也是一脸困惑,立刻道:“传谢华村上堂。”
    很快,但见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短褐,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来到堂上,“小人谢华村参见知府。”
    由于这宋朝的皇帝,也不穿的龙袍的,穿得跟贵人也差不多,谢华村自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
    曾巩自己都给忽略,心思都在案子上,指向证人席,“坐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不敢坐。”
    谢华村吓得挥舞着双手。
    这开封府的大堂,若是没点身份,谁敢随便坐啊!
    曾巩也理解百姓的这种心态,也不勉强他,“那你就站到那里去吧。”
    “小人遵命!”
    谢华村战战兢兢走过去,站在证人椅前,一脸大汗。
    曾巩也用眼神示意张斐可以进行询问。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谢华村,你是哪里?”
    谢华村回答道:“俺是祥符县沙河乡桃村人。”
    张斐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谢华村道:“俺家世代为农。”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也是个农夫?”
    “嗯。”
    谢华村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不知你家有几亩田地?”
    谢华村摇摇头道:“俺家现在没了土地,俺现在是在给一个大户人家当佃农。”
    张斐道:“以前有吗?”
    “有得。”
    谢华村直点头道:“俺家以前可是有四十多亩土地。”
    张斐道:“那为何现在没有了?”
    谢华村叹道:“这都是因为三年前那场水患,当时俺家的田地全都被大水给冲了,俺只能带着妻儿出外谋生,在外待了整整一年半,可回到家后,发现自家的田成了官府的牧场。”
    苏辙不禁面色一惊,赶紧与齐济一块翻阅证据。
    片刻,他们就找到相关证据,齐济指着证据上的一条账目,“可能是指这片土地。”
    苏辙低声道:“这下糟糕了。”
    许遵不禁也是紧锁眉头,你这个小兔崽子,我算到你很细,但不曾想,你竟然这么细,这几十亩土地,你竟然给算到了三年前去,这让我们怎么去查啊!
    他们是以官府的田簿为主,认为这就是铁证,到底什么都应该官府记录为准。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也呆若木鸡。
    这样也行?
    张斐好奇道:“为什么你家的田地会变成牧场?”
    谢华村道:“官府说俺家的田是荒地,一直都没人认领,故而是属于官府的,俺家那四十亩田地可全都是好地。”
    张斐道:“你就没有想去告官吗?”
    “咋没有。”
    谢华村是越说越生气,也没有方才那般忐忑,“俺立刻就去找官府,可是官府里的人却告诉俺,俺去年可都没有缴税,如果俺非得要回那土地,俺就算违法,不但要罚不少钱,官府还要抓俺,俺哪里还敢去要啊!”
    说到后面,又是满腔委屈。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当时朝廷曾下令免除当地田税。”
    谢华村道:“俺也知道,俺当时也说了,但是官府说,朝廷只是免那年的秋税,但俺当时在外待了一年半,等于还有一整年没有交税。”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有证据证明。”
    “俺有!”
    谢华村道:“因为当时可不止俺一个人的田地变成了牧场,那官人问俺田契时,俺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说俺给弄丢了,其实俺是藏着的,俺想着给俺爹上坟时,还能骗骗俺爹,俺爹临走前,可再三嘱咐过俺,可别弄掉了那些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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