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略若是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张斐又好奇道:“不过王经略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王韶迟疑半响,很是为难道:“因为我与此案,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故不方便作证。”
    张斐惊讶道:“王经略与此案有利益关系?”
    王韶点点头。
    张斐道:“什么利益关系?”
    这里却万分疑惑,认为这不大可能。
    因为他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如果真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事先他就会派人去请王韶,而不是说王韶来了之后,再去请他来出庭作证。
    王韶犹豫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打算问我,这绥州的重要性。”
    张斐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那你对绥州的问题,又知道多少?”
    张斐想了一下,道:“绥州本是我中原故土,不过在唐末时期,被党项人占据,可是由于当时党项人在名义上一直依附中原,绥州自也是算在唐朝领土,可在我朝立国初期,党项首领李继迁叛变,绥州就被党项所据,而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也成为我国与西夏攻防争夺的要地。”
    王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州在西夏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土,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西夏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回绥州,而我军在绥州任何举动,都会使得西夏惶恐不安,且不断派兵骚扰,而在外事方面,也不断施加压力,导致绥州一直未有得到良好的建设。
    如果将来西夏要出兵,绥州必然是他们的借口,从这一点来说,郑獬说得也不无道理,绥州恐成兵祸之源。
    但是你应该也清楚,目前来说,国家财政十分困难,且王学士又在颁布新法,我们还需要时日,不宜在此时与西夏发生冲突。
    故此,我曾向官家建议,经略河湟,以河湟为基点,形成对西夏东线和南线包夹之势。而河湟地区一直都属于我大宋领土,根据庆历之约,我们双方都有权在领土上驻军,修建防御工事,互相不得干涉,经略河湟,不宜引发西夏的干涉和冲突。”
    张斐道:“也就是说,王经略不愿意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因为这与王经略的战略有所冲突。”
    王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其实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关键的,不管是种副使,还是郭相公他们说得都很对,但是西夏方面同样也不愿意就此放弃绥州,从大局来说,经略绥州,不管是国内的阻力和外面的阻力,其难度是要远胜于经略河湟,而我们现在需要时日准备。”
    “我明白了。”张斐点点头道:“多谢王经略告知。”
    王韶呵呵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郭相公他们也都知道,只是非常抱歉,我不能给张庭长提供帮助。”
    “王经略千万别这么说。”张斐摆摆手,“基于这一层利益关系,王经略确实不太适合出庭作证。”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此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北宋针对西夏的两个大战略。
    在熙宁元年之前,在宋朝的军事战略家眼里,北线绥州一直都属于消灭西夏的战略要地,这一派就是以范仲淹、种世衡为主的。
    最初赵顼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战略一直都在执行中。
    他是非常想得到绥州的。
    但也正是因为此案,使得赵顼改变战略,选择王韶的河湟战略。
    原因就在于,在种谔拿下绥州后,西夏方面是纠缠不休,用尽各种手段,来干扰绥州的发展,外交也频频施压,天天与宋朝交涉,拿各种要塞给宋朝交换,宋朝还上过两回当。
    这也导致绥州一直未得到发展,如果要以绥州为基点,就必须开辟运输线,在前线屯田,等等,如果这些都发展不起来,你就不可能以此作为进攻西夏的大本营。
    同时国内保守派对于收回绥州,是非常担忧的,确实,这宋朝的财政是糟糕透顶,如果再爆发大战,可能就再也恢复不过来。
    在他们看来,绥州就是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是得不偿失。
    关键西夏那片领土,是重在国家安全,而无法为宋朝的财政带来任何补偿。
    就是在这个时机,王韶向上面提出《平戎策》,立刻就赢得赵顼、王安石的支持,这全都是因为绥州闹得赵顼头都是大的,朝堂也不得安宁,最终他选择河湟战略,同时也一直都在降低绥州的关注,避免去激怒西夏,那边慢慢开辟河湟战线。
    但是种谔、折继世、郭逵这批武将,始终是支持北线绥州战略。
    之前王韶不知道会是这么个审法,他当时坐在下面,那是不知所措,因为种谔、郭逵都在强调绥州在战略的重要性。
    让他上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他是非常清楚绥州的重要性,但他又是河湟战略的总参谋长和制定者,以宋朝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同时启动这两个大战略的,只能分主次。
    他如果去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这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
    故此,他临时决定不出庭作证。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文武与法(九)
    这出得山谷,老爷们顿觉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浪袭来,有些老者是头晕目眩,他们今儿可是一早就赶来这里,方才全神贯注地听审时,倒也不觉什么,此时回过神来,顿觉饥肠辘辘,这心里满满都是对张斐的问候。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扎小人,诅咒张斐,而是找地方吃饭。
    “韦通判,这附近可有正店歇脚?”
    “这附近好像没有,还得回城里去!”
    “还得回城里去?”
    “哎呦,那个臭小子,可真是折磨人啊!”
    “老夫就不信,他连一顿便饭都提供不了。”
    听说还要回城里去,老爷们是各种心绞痛,在正午时分,顶着酷暑的烈日,这多走一步,那都是折磨啊!
    可是刚刚出得大门,忽闻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这来的有些突然,以至于蔡延庆、韦应方都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寻香望去,但见门前的小河边,大树下,支着几个非常简易的大木棚,那香味便是从木棚下传来的。
    “这里不是有吃的吗?”
    “不过早上来的时候,好像还未看见这些木棚啊!”
    “行行行,有吃的就行,老夫可是走不动,虽然这里离城里也比较近,但来回一趟,哪里还有休息的工夫。”
    “是是是,咱们在这里随便吃一点,待会再到里面休息一下,那里还是挺凉快的。”
    一群文官武将立刻是蜂拥而至。
    但见木棚虽然简易,但是非常宽大,且每个棚下都有三五伙计,好像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见他们来了,伙计们不禁快步迎上去,招呼他们坐下来。
    韦应方十分好奇,这木棚啥时候建起的,不禁向那伙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敢在这里摆摊?”
    那伙计是诚惶诚恐道:“小人不知。”
    韦应方皱眉道:“叫你们摊主过来。”
    “是。”
    那伙计走后,蔡延庆问道:“韦通判,你为何这般动怒?”
    韦应方回答道:“蔡知府,我怀疑着这摊位就是张三弄的。”
    此话一出,方才坐下的老爷们,听到这话,不禁是吹胡子瞪眼,不给我们准备便饭,还要赚我们的钱。
    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这位大官人有何吩咐?”
    片刻过后,但见一个汉子走了过来。
    韦应方问道:“你就是这摊主?”
    “是。”
    “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是张庭长。”
    “张庭长为何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
    “呃。”
    “快说。”
    “是。是因为张庭长欠小人的钱,故此拿这摊位来抵债。”
    哎呦!
    这可是一个惊天大八卦啊!
    所有官员都竖起耳朵来。
    “张庭长为何欠你们钱?”韦应方也是急急问道。
    那汉子道:“因为张庭长前些时候,请小人们帮他去建造这皇庭,欠咱们一些工钱,故此将这摊位抵给咱们。”
    “!”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韦应方。
    原来张三那小子说得是真的,你们还真是一文钱不给啊!
    难怪他这么对咱们。
    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韦应方也是面露尴尬之色,咳得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
    蔡延庆赶紧走远一点,心想,你也真是着了魔,这都摆在门前的事,还能让你抓到把柄么。
    这个摊主不是别人,正是大狗。
    表面上,还真是抵债,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大狗常驻于此,随时给他提供情报。
    而相比起早上文武其乐融融,此时文武开始有意的保持距离,阵营是非常明确,因为他们还得私下议论早上的审理。
    除元绛他们这些最近从京城调来的官员,其余所有人还都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审理方式。
    这与之前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典型的政法分离。
    关于这一点,在郑獬和薛向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这令许多人没有弄明白。
    他们暂时也无暇估计张斐到底偏向哪边的,更多是探讨这种审问制度。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蔡卞等四个助审官,对此也有许多疑惑。
    不过此时,他们比这些老爷们可是要舒服的多,就坐在山谷旁边的廊道,吹着山谷微风,吃着美味佳肴,脸上是毫无疲倦,这哪是上班,简直就是度假啊!
    “老师,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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