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直接扬手指向门前,“那就走吧。”
    说罢,二人同时就往门口走去,不巧,肩膀撞在一起,当即互瞪一眼,然后又互不相让的挤着往大门走去,两个人都是咬着牙根。
    既然文斗不能分出胜负,那就只能武斗延续一下。
    刚刚从大殿侧边行来的蓝元震,看着王安石、司马光在偌大的殿门前,挤来挤去,不肯相让,不禁都笑出来,“哎呦!二位相公,这门可同时进出三四人,不必分先后。”
    二人同时一愣,面色很是尴尬,司马光怒哼一声,扬长而去。
    王安石呵呵一笑,抬手指着殿门,向蓝元震道:“贵人有所不知,此门虽大,但是有些人心眼太小,是不容二人相过。”
    蓝元震只是呵呵笑着,不接这话。
    王安石又是拱手道:“告辞!”
    “王学士慢走。”
    蓝元震拱手回得一礼,又斜目看着下得台阶去的王安石,“这对活冤家啊!”
    一股沮丧的情绪弥漫在审刑院,这明摆着的大胜,硬生生被对方给扭转成负担,这真的就很离谱。
    “我就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那元厚之可就是王介甫举荐去的,河中府的财政情况,王介甫应该是早就知晓,相差这么多,他不可能还能这般淡定,还要与我们比一比,定是早有应对之策,但也不曾想,他竟然是要移花接木,釜底抽薪。”
    见过大世面的文彦博倒也不气馁,只是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会议开始前,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因为在这期间,王安石、吕惠卿都非常淡定,可是,他们应该早就知晓两地的情况。
    吕公著抚须道:“其实王介甫他们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结合这两年河中府的情况来看,确实是公检法有效防止了新政的弊端,从而迫使转运司调整策略,不过也是因为转运司调整适当,才有如此成功,二者是缺一不可,我看这功劳应该是一半一半。若二者合作,兴许是能够事半功倍。”
    他们也不知道,张斐在跟元绛打配合。
    沉默的富弼,突然睁开眼道:“非也!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吕公著看向富弼,“富公何处此言?”
    富弼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二者成功之路,却是截然不同,新政的成功,依赖于元厚之的个人能力,而公检法的成功,则是在于这套无比精妙的规则。
    你想想看,若是换做王介甫和吕惠卿,他会愿意被迫调整新政吗?如果他们都愿意的话,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公检法的成功,可利于万世,而新政的成功,就只是一时的,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京东东路很快就会证明这一点的。”
    吕公著和文彦博都诧异地瞧了眼富弼。
    自上回与韩琦争相失败后,富弼一直都是深入简出,十分低调,说话也是留有七分余地,是尽量不掺合朝中纷争,但今日这番表态却是极为强势。
    文、吕不禁心想,难道是公检法让富弼重拾斗志。
    反倒是司马光面如止水,只是微微看了眼富弼,问道:“那依富公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富弼道:“王介甫有句话说得不错,我们只强调新政离不开公检法,却未有想过公检法是否离得开新政,这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青州建设公检法,我坚信公检法依然能够促使财政增长,还能令百姓过得富裕。同时我依旧认为,没有公检法监督的青苗法,必然会失败。
    当下,我们只要打好青州这一仗,必定能够一举击溃新政。”
    文彦博抚须笑道:“富公真是老骥伏枥,令吾辈叹服。”
    富弼瞧他一眼:“我只是见不得那王介甫仗着智术,在这颠倒黑白,倒是让宽夫见笑了。”
    “岂敢!岂敢!”
    文彦博赶紧拱拱手,虽然他与富弼属同辈,只相差两岁,但在官场中,他就属晚辈,对于富弼,他可是非常尊敬的,又道:“既然不能任用张三,那不知此番该派谁去青州?”
    司马光皱眉道:“上回让苏轼、范纯仁去扬州、登州,结果反而连累他们闲赋,此非他们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人手不足,这一次可不能再犯同样得错误,要向河中府一样,在青州同时建立公检法,是缺一不可。”
    文彦博道:“纯仁通晓公检法,与其让他在登州闲赋,就不如让他去青州担任检察长。”
    司马光点点头:“范纯仁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文彦博道:“至于庭长一职,我看那钱安道就比较适合,他曾与纯仁一同与张三对簿公堂,且之后又在祥符县担任庭长,对于公检法的理解,甚至要胜于范纯仁,且性格刚正不阿,清廉正直,是最适合的人选。”
    司马光皱眉道:“可是钱安道与范纯仁关系密切,而皇庭和公检法本是要相互制衡,这么安排似有不妥?”
    这头犟驴,就爱自找麻烦。文彦博好气又好笑道:“如果君实你要避讳这一点,那你只能去制置二府条例司招人。”
    司马光不禁讪讪一笑。
    其实当初在京城执行免役税时,公检法就在开封府进行一波普及,但多半都是朝中御史、大理寺判官去充任庭长、检察长,就如钱顗等人。
    司马光当然不会将这些人派去河中府的,首先他们还得巩固京师公检法制度,得让皇帝亲眼看到公检法的好。
    其次,这些人个个都是四五十岁,但是河中府必须得以张斐为核心,他们就不见得会听张斐的,而在这方面,司马光是想得非常细致,要派就得派一些年轻的官员去,如苏辙他们这些后起之秀。
    然并卵,结果拖到现在,也没有派人去。
    文彦博又道:“况且你还不知他们二人,是公私分明,等着好了,二人必然会在庭上争得面红耳赤。”
    司马光点点头:“文公所言极是,这确实是我多虑了。”
    吕公著问道:“那警司一职,又该派何人前去?”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道:“是派文官去好,还是派武官去好?”
    富弼呵呵道:“这就不用我们操心,让官家选人前去便可。”
    几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听听这名字,皇家警察,这必须皇帝是亲自委派人选,不然的话,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况且,警署能够肆无忌惮的扩张,一下招几千上万人,也是因为这支武装力量,始终掌控在皇帝手中,而不是掌控在皇庭或者检察院手中。
    保守派认为自己吃了大亏,而兴奋过后的革新派也觉得是功亏一篑,虽然反败为胜,但也未能将公检法干掉,这着实令人遗憾。
    这与他们预计的决战东京汴梁,还是有些差距的。
    关键,公检法在河中府的所作所为,令许多权贵感到非常惧怕,他们现在认为必须得干掉公检法。
    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也立刻与一干骨干召开会议,商议如何应对这场新得竞争。
    “王学士,对方显然是想要置新政于死地,下官以为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侍御史邓绾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问道:“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邓绾道:“循旧制,遣御史,置刑狱司。”
    在坐不少人纷纷点头,出言支持。
    “邓御史言之有理,目前来看,公检法耗尽财力,建树一般,若给予刑狱司一半的财力支持,可胜公检法。”
    之前双方虽然斗得是不可开交,但似乎只是比试拳脚,可伤人,但很难致死,就如这场比试,最多也只能证明公检法不如新法,但不能证明公检法是没用的。
    要干掉公检法,必须证明公检法用处不大,且缺点大于优点,可是让他们另外想一套制度取代公检法,他们也想不出,只能证明旧制胜公检法。
    此外,刑狱司那一套,也是他们非常擅长的,他们是有信心,将事情做的更好。
    他们中不少人也都认为,这旧制不如公检法,只是在于吏治腐败,此一时彼一时,只要我们认真干,还是能够胜过公检法的。
    王安石微微皱眉,又看向吕惠卿,“吉甫,你怎么看?”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根据薛转运使的来信,在江南那边,反对新政的官员不少,在当地推行青苗法,可能会受到不少阻碍,若依邓御史所言,至少可获得更多人对新政的支持。除此之外,也能够使得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政令变得更加通达,是有利于新法。”
    要兴旧制,这就给予他们调派人马的机会,就可以借此增加制置二府条例司在各地的势力。
    王安石似犹豫不决,“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邓绾道:“王学士,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若还仍由他们掌控司法,只会置新法与险境。在河中府,公检法是处处刁难新法,若非元学士能力出众,只怕新法早就被公检法给破坏了。”
    其余人也是在旁煽风点火,希望王安石能够巩固御史、刑狱司的权力。
    王安石是紧锁眉头,“我知你们所忧,但是我也得考虑官家的态度,这样吧,改日入宫面圣,我会与官家谈谈此事。”
    会议结束后,吕惠卿与邓绾来到自己的休息室。
    “看来王学士对于张三还是非常信任的,即便我们都支持,王学士还是犹豫不决。”邓绾抚须道。
    吕惠卿眯了眯眼道:“公检法虽妙,但这把刀到底是握敌人手里得,一旦张三变节,亦或者张三被罢免,那情况就会对我们极为不妙,我们不能将新政寄托在一个珥笔身上。”
    说到这里,他看向邓绾,“你安排人上奏提及此事,就说公检法耗费财力,但所得甚少,能否堪当重任,犹未可知,同时又导致各地司法官员懈怠政务,朝廷在未有确定公检法可行之前,应给予各地司法官员支持。”
    邓绾不禁眼中一亮道:“吉甫此招甚妙啊!”
    可紧接着,他又马上道:“但如果对方顺势要求在全国推行公检法,那可如何是好?”
    吕惠卿哈哈笑道:“这你大可放心,那司马牛绝不会这么做的。”
    在吕惠卿暗中操作下,很快,革新派就率先对保守派发起新一轮攻击,上奏皇帝,表示各地司法官员,因公检法,而开始懈怠公务,原因很简单,反正都要被取代,就是努力干活,也得不到升迁,那就还不如躺平。
    同时,又攻击公检法的缺点,就是增加财政支出,目前尚不知真的可行否。故此要求朝廷给予地方司法支持,激励他们继续上进。
    这立刻得到广大官员们的支持,他们纷纷表示这公检法不如旧制,要给刑狱司这么大的财政支持,他们能够干得更好。
    这其实也不是他们睁着眼说瞎话,确实是现实需求,因为公检法普及太慢,同时又是要全盘取代旧司法制度,这必然会使得地方司法官员躺平,这边还未去,那边又不干活,这肯定是不行得,要知道司法系统在宋朝可是非常重要的。
    文彦博一瞧,对方动了杀心,赶紧规劝司马光,趁机提出在全国普及公检法。
    可是司马光是坚决不同意,因为他认为以目前他们的实力,是根本做不到,贸然普及,只会得不偿失,害了公检法。
    甚至连赵顼都亲自询问司马光,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司法之事,朕是交予你管,你看怎么办吧。
    结果司马光表示公检法根基尚浅,无法全面普及。
    他这么一说,赵顼只能做出决策,下令给予地方司法支持,并且又将此重任交予王安石。
    王安石则是将这项任务交予开封府知府曾巩。
    而这个决策,将会给予制置二府条例司更多的人事决定权,同时让地方司法给新法提供极大的支持。
    这差点将保守派的官员气昏过去,本是唾手可得的大胜,却变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
    而且,对方这回是真的要至他们于死地,也就是要借用旧制反噬公检法。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吕惠卿这一招确实比较狠,他们说得都是实情,也没法反驳。
    他们也只能寄望于青州大胜,以及京东东路青苗法的弊端暴露出来,引发民怨。
    双方又开始新一轮博弈,不过已经从之前的点到即止,到如今拿上兵器,意在杀死对方。
    而相比起东京汴梁的刀光剑影,此时的河中府,那真是岁月静好,一派繁荣景象。
    但见各大酒楼、茶肆,纷纷在挂上“酒”字,或者“茶”字,其实以前也挂,但如今这个招子,就是代表着卖酒营业资格证,但凡挂此招子的,都是由官方担保,是属于合法营业。
    而张斐则是将叶祖恰安排到河东县,主持大局,现在县里面的诉讼,九成九是送到河东县,由叶祖恰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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