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二人偏头看向李磊。
    只见李磊站起身来,道:“罗海,你的家境如何?”
    罗海道:“算是殷实。”
    李磊问道:“你家有多少亩田地?”
    罗海道:“一百来顷。”
    李磊问道:“这可不少,你家为何能够拥有这么多田地?”
    罗海道:“因为我家本就是齐州的乡绅,后又凭借先帝恩宠,我祖父也曾在朝中为官,故此积累下不少的家业。”
    他姑姑能够嫁给徐治中这种功勋之后,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说没有徐家那么显赫罢了。
    李磊问道:“所以说现在你家所拥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圣上给予的。”
    罗海直点头,眼中含泪道:“若无圣恩眷顾,我家岂有今日。”
    坐在甬道上的赵顼,听到这句话,顿时是气得够呛,心道,既然先祖对你家这么好,你们却还不知感恩图报,要处处与我为敌,可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小人,这回你们是一个也别想逃。
    但是对于赵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角度,谋反得有理由,吴天谋反是有正当理由的,他曾经在禁军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对朝廷是刻骨铭心的恨,那么罗海谋反他图什么?
    得不偿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问道:“吴天能够给予你什么?”
    罗海很是郁闷道:“我与吴天来往,真的纯属无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货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还能给我什么。”
    李磊又问道:“当时就你一家反对税务司吗?”
    罗海道:“几乎所有的乡绅都非常反对。”
    李磊道:“是吗?他们为何都反对?”
    罗海直点头道:“这是因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个京东东路是怨声载道,大家也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税务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所以大家都很反对。别说那些乡绅,就连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问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当地建设税务司,你还会反对吗?”
    “不会!”
    罗海直摇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罗海立刻道:“要真说起来,那青苗法比税务司更加可怕,交税至少是根据咱的收入交税,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摊青苗钱,其中还得还两分利,我也没有反对青苗法,我还很支持。”
    王安石听罢,好生恼火,你们说归说,老是拿我青苗法当挡箭牌,当真我就好欺负么?
    吕惠卿也有些不爽,这事情不都过去了,怎么又拿出来说,待会我们就去找几个青州来的审。
    李磊继续问道:“可是你从青苗法中还赚得一些钱。”
    罗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样的办法,从税务司手上赚点钱,只因当时当地本就比较乱,再加上外面那些谣言,我才因一时害怕,跑去资助吴天,对此我是非常后悔。”
    李磊点点头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海,你三番几次说当时京东东路很乱,到底有多乱?”
    罗海立刻道:“当时真的非常乱,人人自危。因为很多百姓还不上钱,而许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钱,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导致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许多衙差都受了伤。
    更为可怕的是,当时百姓都公然拒绝交税,官府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还有很多百姓,跑来京城告状么。”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去。
    罗海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回是真没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丧之色,冲着李国忠摇摇头。
    坐在李国忠身边的年轻人,也未看明白,可见李磊沉默不语,于是小声向李国忠问道:“李行首,他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国忠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道:“倘若天下太平,谁能相信罗海会勾结一个草寇去谋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可能成功。但是当时京东东路这么乱,如果有人要趁乱谋反,可就不好说了呀!”
    李磊是想让赵抃知道,罗海根本就没有谋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张斐的这番问话,就是在提醒赵抃,当时京东东路的情况严峻,在至高权力的诱惑下,你能保证罗海就不铤而走险吗?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是有理由谋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动,得亏是税务司赢了,要是输了怎么办?
    那年轻人问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们,我们输了?”
    李国忠道:“我们赢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么办?”
    “我。”
    李国忠偏头看向张斐,“只能想办法请求检察院放过。”
    年轻人也偏头看向张斐。
    赵抃向李磊问道:“辩方可还有要问的?”
    李磊摇摇头。
    张斐也表示没有要问的。
    罗海一看,顿时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点点侥幸也灰飞烟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坑竟然这么大,自己会陷的这么深,心中满是委屈,不禁当庭哭诉道:“我真的没有想谋反,我是冤枉的。”
    但没有人理会他,赵抃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直接宣布下午的审理暂到这里。
    虽然还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辩方颓势尽显,基本上已经是输掉这才官司,只是说这人太多,又算成一个案子,要全部审完才能够给出最终的判决。
    但是剩余的那些人跟罗海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背景没有罗海那么硬。
    如果罗海被定谋反罪,其余人也都逃不掉。
    或许如李国忠所言,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路,也就是找检察院商量,乞求检察院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是从张斐的态度来看,这似乎很难,不过再难,他们也是试一试。
    要知道这是被公检法允许的。
    辩方可以找检察院进行谈判,看能不能轻判。
    在庭审结束之后,李国忠就主动找到张斐,拱手道:“张检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啊!”
    张斐笑道:“官司尚未结束,谈输赢为时过早。”
    李国忠道:“可事实上,我们已经输了,如果张检控愿意减轻我当事人的罪名,我们可以早点结束这场官司。”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审几日,也不打紧。”
    检察院虽有谈判机制,但这个机制不是施舍,我这都已经必胜,多等几日又何妨,还能增加检察院的曝光度。
    李国忠道:“我知道张检控一心为公检法和税务司着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谋反罪,也许会逼得很多人狗急跳墙,这反而不利于公检法和税务司的推广。”
    张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别人不针对我个人,我一般都会手下留情的,毕竟公检法刚刚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点,此案不是我们主动提起控诉的,而是税务司,他们杀了税务司那么多税警,税务司是再三跟我们强调,就是不要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否则的话,税务司会继续提起上诉,甚至会控诉我们检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走运,惹上了税务司,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李国忠直点头道:“我知道,这我都知道。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但是谋反罪牵连甚广,这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那到时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公检法,又会怎么看税务司。”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根据证据起诉的,我没有起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根据谋反条例!”
    李国忠眨了眨眼,问道:“对呀!皇庭到底有没有权力,判决检察院起诉之外的人?”
    张斐道:“你说了?”
    李国忠道:“根据公检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动的,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名单进行判决,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据公检法的制度来看,是没有权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据律法条例看来,若涉及谋反罪,几乎所有人亲人都将被株连。”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是庭长,我的职责非常明确,我不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此案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因为税务司要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李国忠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国忠点点头道:“慢走!张检控慢走。”
    “告辞。”
    张斐走后,李国忠站在原地,道:“原来如此,我之前猜测的并没有错,他还是以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为重。”
    第六百八十一章 谋反案(终)
    那些官员之所以紧张这谋反罪,就是因为谋反必连坐,且牵连甚广。至于说罗海个人的安危,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因为税务司掌握他们资助吴天的确凿证据,尤其还杀了不少税警,就是不算谋反罪,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啊!
    但在张斐的提醒下,李国忠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就是公检法与连坐制存在着一个非常尖锐的矛盾。
    公检法就只看证据的,但是连坐法是看血缘和人际关系的。
    公检法是不可能将双亲、邻里全部告上皇庭的,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都参与其中。
    皇庭也不能判决起诉书上不存在的人的罪名。
    旧司法制度,由于是官员主审,堂内没有与之对立的,那鞫谳二司,只是协助,或者说一种分工,鞫司负责调查,然后谳司负责依据事实检法用条,主审官根据二者陈述,做出判决。
    他们有权将很多人囊括进去。
    一旦涉及连坐制,必有无辜,但是这种无辜,其实是司法所认可的,在谋反罪上,就是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人。
    但这是公检法制度所不允许的。
    目前连坐法与公检法的制度是匹配不上的。
    如果不会造成大规模牵连,就杀这些人,李国忠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呀!
    不过李国忠暂时没有声张,这得留给后手,如果在审的过程中提出来,可能皇庭和检察院会做出控诉调整。
    这得等到判了之后,再打后手。
    不过这一点,很多人都还未意识到,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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