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小萝莉正在吃果子,是宋观摘回来的野果,有些像桑葚,酸酸甜甜的,不过汁液特别饱满。
    这野果好吃是好吃,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吃得时候若是不小心,就会吃出满嘴是血的即视感,非常吓人。而姚小姑娘吃得很秀气,所以没有那种暴血的感觉,大概是觉得嘴唇太干,她舔了舔唇,舌尖的果汁晕染开来染得她的原本苍白的唇色瞬间有了血色,一刹间就仿佛缀染了胭脂一般,连带着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她拉住宋观的衣袖,将果子塞到宋观手里:“哥哥你吃。”小姑娘仰起脸,她的眼睫毛很长,颜色也相当浅,是一种浅咖啡色,很漂亮。秋日的阳光是一种近乎没有温度的温柔,将她那浅色的睫毛映照得越发失色。
    姚小姑娘自那一场感冒之后,嗓子便一直哑着,这大概是感冒烧坏了嗓子的缘故,无法太过大声地说话,她如今的声音带一点嘶嘶之哑音像铁片刮在锥子上,小姑娘自己也发觉了,所以极少开口说话,多半的时候都是沉默着的,若是开口那也是压低了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我跟哥哥走。”
    事情进展很顺利,唯一让人在离开之前有些犯难的,就是那五个被捆做了麻花的大汉。宋观问小姑娘怎么想,小萝莉垂了眸子,说是先暂时就这样放着吧。
    那一天是他们动身出发前,休息的最后一天,当天下午宋观去溪边捕了一条鱼,回来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极其浓郁的血腥味。他原是以为小萝莉出事了,想着尼玛他都给小姑娘配备了那么多毒药这都能出事,卧槽什么人这么diao,宋观心急如焚地跑过去,结果一看就看到地上横着五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那五个大汉都死了,身体还热乎着,温热的血液濡湿了草地,在这片渐显秋意荒凉的地上晕出一大片血色。
    小姑娘就站在那五具尸体边上,身上还披着宋观的那件黑色斗篷,她低头看着那五个死去没多久的人,那个微微低头的动作使得她露出了颈后一段雪白的肌肤,斗篷的颜色深黑,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近乎于无悲无喜的表情,令人恍惚有种错觉她是一个形貌滞留在年幼时段的死神。死亡与她无关,而她只是个旁观者。小萝莉听到动静侧过脸,她手里还握着一把犹自沾着血迹的刀。
    雪亮的刀锋折射了阳光,宋观能很清楚地看到鲜血,是如何沿着锃亮的刀面一滴滴滑落,他心里头先凉了半截,那个小姑娘看见宋观的时候,表情终于有了变动,她丢开刀子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宋观的腰,将整个脸都埋进了宋观怀里。
    宋观腿有点软,他将手按在小姑娘的肩膀上,然后他听见怀里小姑娘声音,她的声音还是哑的:“我杀人了。”她说,“哥哥,我把他们都杀了。”她的声音还算得上平静,泄露了不稳情绪的是死死搂住宋观腰的手,“他们杀了陆叔叔还有那么多人……”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茫然,“我奶奶信佛,她相信命运,她说这世间所有事情总有一报还一报,作恶的人会有神来取走他们的性命,然后将他们永堕十八层地狱。可是陆叔叔死了,这些人还活着。我没有见到神。他们去哪里了呢,是不是马车坏了?”
    她的语序其实是很混乱的,跳跃性的句子让人抓不住重点,她拉着宋观的衣襟,低声说:“我把他们都杀了。哥哥,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我了。”
    宋观思维有些扩散得找不着边际,就像是网站上看视频那样不负责任地随便敲下一行行吐槽弹幕,“其实这种发展好像也挺符合小萝莉的人设的”,“圣教在外被传成究极邪教组织,似乎杀人不眨眼比较符合圣教在外的一贯形象”,“好像不是这样的人设也很难担当起一个人推动大半剧情发展的大任”“少女,圣教的未来就是属于这样的你”……
    ……但他是真的有点腿软,宋观按着姚月予的肩,声音有些虚飘:“月予妹妹……”他顿了顿,说,“我有点晕血。”
    ……
    没错,宋观这壳子毛病多多,体重超标,脸圆得五官都挤成一坨看不清具体样子,长相什么都浮云,给人的唯一印象就是“卧槽好胖啊”,不仅如此还怕疼又晕血,一点都不符合魔教教主的高大上形象,说好的酷炫邪魅尼玛全都被狗啃了,简直让人不能直视。
    那天晚上,天上疏淡月影,晕血的宋教主正背对着那血淋淋的五具尸体在挖坑,小萝莉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最后也下来帮忙挖坑。
    两人挖好了坑,宋观这货因为无法直面沾满血的尸体,最后还是小萝莉拽着尸体丢进了坑。两人一起参与完成了挖坑埋尸的工作,但从根本上来讲出发点明显不同。
    宋观是因为如果不挖坑把这些人埋进去他就浑身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毛病,他自己姑且把这个分类成强迫症的一种,而小萝莉虽然没有说一定要让这五个大汉曝尸荒野,但也绝对没好心到给人埋尸,但看着宋观挖坑挖到满头大汗的模样,转念忽然想到若是这些尸体落在外头,那是很容易留了痕迹叫后面的人观察到蛛丝马迹,从而追查到她,衡量了一番,又见小胖教主那挖坑速度那么慢,姚小姑娘就干脆下来帮忙一起埋了。
    夜里睡觉,宋观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躺在离小萝莉不是很远的位置上,反而是隔着火堆两人躺的位置呈一百八十度。其实宋观也不是特意这样,只不过挖完坑溪水里泡过之后累得跟条狗一样,趴着就倒地睡了,又或许的确是有些潜意识的缘故。
    小姑娘背部的伤口正值愈合期,有时候痒痛地让人晚上都睡不着,所以火堆里加了助眠的香料。火焰燃烧,燃出一段幽幽的香气,像是仙客来的花香,而宋观很快睡去,可小姑娘却一直没有入睡。
    银白的弯月挂在天际,锦缎一般的墨色夜空里月牙弯弯倒像是一抹不大显眼的微痕。深夜里始终还没有睡去的小姑娘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宋观身边。秋日虫鸣总是时断时续的,不比得夏日的盛大。
    这个时节绿意到了尽头,那些虫子的鸣叫声音也似到了尽头,进了耳朵听起来也不见了六月里的喧闹,倒像是人走茶凉的切切低语,透着一股自怨自艾的意味。
    夜里唯见虫鸣,姚小姑娘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会儿宋观的睡姿,然后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观的脸。胖脸戳起来手感很好,她忍不住又戳了两下,然后又伸手揉了揉,捏了捏。她就像一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那样,对着宋观非常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摸了摸宋观的肚皮。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半夜起来这样做,到底是想干嘛,然后她想起了今天死去了的五个人,她想,这个小胖子是不是因为那五个人,和她分生了呢。
    手掌底下的肚皮软绵绵,她不知道,也不能问,其实也是无需问,倘若问了的话,这个小胖子一定是会告诉她,并没有同她分生的吧。问了也是白问,所以倒不如不问。
    天上的秋月显得有几分空幽寂然,姚小姑娘坐在来,靠着小胖子。她摸了摸小胖子的肚子,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枕了上去。脑袋底下软绵绵的胖肚子随着小胖子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有一种让人很安心的韵律。她本来只是想靠一靠,也许过一会儿该躺会自己的位置,她枕着小胖子柔软的肚子,看着枯木繁星的夜景,她原本只是想靠一靠,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睡去。
    这一个晚上姚小姑娘睡得很是安稳,并且大概是近来几天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仙客来的香气浮浮沉沉,这一晚她的梦里没有父亲冷冰冰的脸,没有大哥狞笑的样子,也没有刀光剑影鬼魅魍魉那五个男人下流言辞不堪的举动。
    她曾这样想过,倘若没有办法了那就死吧,袖子里藏着冰凉凉的匕首,哪怕死了也好过受那样的辱。那时那样平静,也不过是因为觉得事情已经糟糕透顶得再无回转之地,还能怎样糟糕呢?
    此刻枕着小胖子的肚子,姚月予随着小胖子起伏的呼吸梦见了蔚蓝色的湖水。梦境里的身躯仿佛没有了重量,她感觉自己可以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走,但却不想动,于是就飘在水中央,随着波浪随意地起起伏伏。黄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穿过湖面,又落在身上,她懒洋洋地翻一个身,好像每一根血管的走向都在阳光下被曝光了。
    而这个晚上宋观是睡得蛮痛苦的,因为整个梦里乱七八糟,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孙猴子,还是痴胖版的孙猴子,因为太能吃,和天宫后勤部人员结怨,最后大闹天宫被如来镇压在五指山下,这见鬼的吃货情节并不是最坑爹的,坑爹的是他被镇压的时候,还不是肚皮朝下而是肚皮朝上,然后他就非常愤怒地在梦里大喊你们是不是人啊,我这要是有孩子知不知道孩子都要被你们压流产了,就不能换一个姿势镇压吗,很难受的好吗。
    然后如来听了之后哈哈哈大笑说,你有个屁孩子,肥成这个样子你是被压得屎快流产了吧……卧槽,什么鬼情节,宋观挣扎着从坑爹梦境里醒来,结果张开眼就看见趴在自己肚皮上睡得很是香甜的小萝莉。
    宋观:“……”难怪被梦见压在五指山下。
    再后来的事,便是宋观带着小萝莉寻找出这深山老林的路径。两人赶到武威城是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宋观想了想先拉小萝莉去医馆,结果到了医馆门口小萝莉死活都不肯进去,宋观连哄带骗连糖葫芦都拿出来了,但是小萝莉就是不肯,明明之前还说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却又不肯了。
    而宋观道理也说了,糖也拿出来了,他见小萝莉还是不肯,干脆直接一把将人抱起来往医馆里走。小萝莉惊得“啊”了一声,忙搂住了宋观因为太胖而短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脖子。结果令宋观完全没有想到是,在见着大夫的时候,小萝莉她突然猝不及防地直接抬手,一手刀把人家大夫给打昏过去了。
    宋观惊呆:“你……你怎么把大夫打晕了?!”
    小姑娘搂住他的脖子不说话。
    一旁的抓药的小童也是惊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嗷”地一声扑到昏迷的老大夫身上,凄凄切切地喊起来:“师父,师父,你醒醒啊,师父,你怎么了啊,师父!”
    宋观简直头大,抛下了诊金,忙趁着药童摇晃那白胡子大夫的片刻功夫,抱着小萝莉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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