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并不多,近两年顾白衣也几乎都是在天黑之前就赶回家,缩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啃着他的那些宝贝兵书。
    顾白衣留在衙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秋娘独自在家,也会早早歇息。
    只是这次却与从前不同。
    秦逍先后两次让青衣堂的人狼狈而逃,要命的是第二次青衣堂的人是直接找到了苦水巷来。
    那帮人知道了自己的住处,虽然被秦逍打的狼狈而走,但秋娘却并没有因此而宽心,反倒是担心青衣堂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报复。
    若是顾白衣在家还好一些,可现在家中只有自己一人,青衣堂的人若半夜三更找上门来,自己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应付。
    院门被青衣堂的人踹坏,一时也无法修复。
    其实青衣堂的人真的再次找上门,有没有这道门根本没有区别,可是在秋娘的心中,却是大大不同,总觉得有了这道门会踏实一些。
    如今连这道门也没了,巷子来往的人可以直接看到院子,这让秋娘很不适应。
    虽然已经夜深,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但凡听到外面传来一点点动静,这美娇娘就会蹑手蹑脚凑近窗户边,将遮挡窗户的棉布掀开一道缝隙,向外面瞅瞅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定没有问题,才会躺回被子里,那把菜刀就放在枕头边。
    如此五六次,虽然已经到了亥时,苦水巷的左邻右舍早已经进入梦乡,秋娘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神不宁,唯恐自己睡着,青衣堂的人偷偷溜进自己的屋里。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三四个凶神恶煞的青衣堂帮众进了自己的房间,如狼似虎扑到床上来,这一双眼睛始终是不敢合上。
    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
    忽然听到马蹄声响起,秋娘顿时紧张起来。
    苦水巷都是普通的百姓,顾白衣是个文书郎,在这巷子里已经算是颇有身份的人。
    帝国的马匹昂贵非常,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一匹马,而且秋娘知道这条巷子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拥有马匹,深更半夜,巷子里突然传来马蹄声,自然是大不寻常。
    秋娘立刻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了菜刀,下了床,凑到窗户边,拉开棉布,盯着院子,一只手紧握菜刀。
    很快,便瞧见一匹马出现在院子外面,她只盼那匹马赶紧过去,可惜事与愿违,那匹马却偏偏折进了院子里来。
    这匹马全身漆黑,瞟肥腿长,马背上似乎有一人趴在上面,秋娘看到这匹马,便觉得十分熟悉,还没多想,却见到马背上那人正要翻身下马,但动作迟缓,一个不小心,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躺在了地上。
    秋娘吃了一惊,随即见到那人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是他!”秋娘眼力不差,终于认出来,来人正是秦逍。
    见到是秦逍,秋娘松了口气,正准备过去开门,但忽然间想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顾白衣没有在家,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进屋来,实在是不方便。
    她最担心的便是斜对门那胖妇人瞧见,那张大嘴到处嚷嚷,如果发现半夜有男人到了这边,明天整条巷子便都知道自己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进了屋里,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什么都没有,胖妇人也一定能绘声绘色地编出奸情来。
    屋门被轻轻敲响,秋娘披上外袄,拿着菜刀走到大门后面,透过门缝,却瞧见秦逍已经坐在门外,明知故问道:“是谁?”
    “秋娘姐,是……是我……!”秦逍声音有气无力:“我是秦……秦逍!”
    “你……你怎么来了?”秋娘轻声道:“白衣不在家,你……我这里不方便开门的。”
    秦逍没有立刻回答,秋娘只以为他没有听见,重复道:“屋里就我一个人,你……你不方便进来。”
    “嗯!”秦逍应了一声,秋娘便在门缝间瞅见秦逍挣扎着站起来,向马匹走去,只是脚步虚浮,似乎随时都要摔倒。
    秋娘心想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哪里喝酒,醉成这样跑到这里来。
    若是清醒倒也罢了,如今醉成这个样子,听人说酒壮色胆,这家伙万一醉的糊涂了,对自己动手动脚,那可了不得。
    见他要走,一颗心放下,却见秦逍只走出三四步,忽然脚下一软,竟然倒在地上,秋娘吃了一惊,见秦逍倒地后,竟然没有动弹,但是那匹大黑马见到主人倒地,立刻凑近到秦逍身边,有些焦躁不安,喷着响鼻。
    秋娘见秦逍好半天不动,觉得有些古怪,终是打开门,轻步走过去,到得秦逍身边,见秦逍侧躺着,那张清秀的脸上一片苍白,更让秋娘惊骇的是,在秦逍的右肩,分明有一支利箭没入其中,箭杆已经被折断,却还有一小截留下来。
    秋娘急忙道:“秦逍,你……你怎么了?”伸手在秦逍的身上轻轻推了推。
    秦逍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秋娘娇丽的脸庞,气息有些弱:“我……我中了一箭,有人……有人要杀我,箭上……箭上有毒!”
    “有毒?”秋娘顿时慌了手脚:“我……我去请大夫。”
    “大夫解……解不了毒。”秦逍道:“我……我歇歇就好……!”
    秋娘急道:“那怎么成?你中毒了……!”四下环顾,一片死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什么,急忙道:“我先扶你进屋。”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孤男寡女之嫌。
    她放下菜刀,小心翼翼扶起秦逍,好在秦逍身体单薄,并不沉重,秋娘常年乘船,手上也有些气力,将秦逍扶了起来,秦逍一只手搭在她脖子上,倚在秋娘身上,缓步进了屋。
    秋娘不好让秦逍进自己的房间,扶了秦逍到顾白衣屋里,里面漆黑一片,不过秋娘对立面十分熟悉,扶着秦逍走到床边坐下,这才轻声道:“你等一下,我去打点水。”
    他先扶秦逍躺好,这才出了门,拾起菜刀,到了厨房放好,用木盆舀了水,回到屋里,将大门关紧,这才将木盘端进里屋,放在床边,听到秦逍呼吸轻弱,还真是有些担心,点上油灯,这才发现秦逍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秋娘取了毛巾,坐在床边,用毛巾给秦逍擦拭额头冷汗,低声道:“秦逍,你……你现在怎样?我该怎么帮你?”
    秦逍这时候却是意识颇有些模糊,虽然听到秋娘在自己身边说话,但秋娘到底说什么,却迷迷糊糊听不真切。
    他在偏僻的巷子被人袭击,却反将巨汉击杀,斗笠刀客也受重伤逃走,剩下的箭手一箭射中秦逍的肩头之后,也迅速撤走。
    秦逍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箭矢有毒,当时知道那巷子不能久留,骑上黑霸王,迅速离开。
    三名杀手埋伏袭击自己,也就证明自己的行踪一直被人所监视。
    有人要致他于死地,究竟是谁?
    秦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衣堂。
    他与青衣堂结下了死仇,而对方在京都的势力极强,暗中派人袭击自己,却也是理所当然。
    但青衣堂却明显不是自己在京都的唯一敌人。
    今日自己在刑部衙门前大张旗鼓告状,最终导致兵部尚书范文正被带进刑部,在范文正的党羽眼中,自己当然是导致范文正被抓的罪魁祸首。
    范文正在兵部尚书的位置做了多年,门生故吏众多,而且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如今范文正被抓,他背后的势力当然将秦逍视为仇敌,安排人在半道上突袭,却也不是不可能。
    箭矢在身上自然不是什么好体验,却又不能立刻拔出来,他用鱼肠刺将箭杆切断,只留了一小截子,准备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处理伤口,可是骑马行了没多久,便觉得头晕眼花,全身发冷。
    那时候秦逍便立刻意识到,那支利箭的箭头上一定淬过毒。
    对方既然安排了三名杀手联手袭击,而且都不是泛泛之辈,那就已经证明对方是绝对要致自己于死地。
    箭手在箭头上淬毒,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逍身上一直贴身穿着乌色软甲,但要命的是这件乌色软甲就像是坎肩一样,护住了前胸后背,却偏偏不能保护肩头双臂,而箭手那一件却又恰好射中了右肩,是乌色软甲没有覆盖的地方。
    毒性蔓延得很快,秦逍竭力保持意识,到了乌衣巷的时候,为了不让守兵发现自己中箭,强打精神拿出了路条,有刑部的路条,卫兵直接放行,可是进了乌衣巷,秦逍只觉得自己全身如坠冰窖,寒冷异常,意识也是越来越模糊,赶到顾家院子,想要下马,却已经是全身无力,硬是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第400章 身体的战争
    秦逍的四肢百脉就似乎浸泡在冰水之中,那种感觉就像久违的寒毒发作。
    秦逍自幼便遭受寒毒的折磨,多年以来,在老头子的帮助下,除了银针扎血,便是用烈酒缓解寒毒的痛苦。
    直到红叶带来利用血液的方法抵御寒毒之后,就似乎是真的找到了克制寒毒的方法,这一年多来,秦逍服用血液过后,再也没有出现全身血脉发寒的症状,而红叶制造出的血丸更是让秦逍随时可以服用。
    此刻身上的寒意并无寒毒那般厉害,而且寒毒发作时候的症状,秦逍一清二楚,他可以断定,今晚身上出现的寒气,绝非寒毒发作,只能是箭头上的毒药。
    他之前已经掀开肩头衣襟,发现箭伤处发黑,那自然是中毒的迹象。
    在前来乌衣巷的途中,秦逍甚至已经服用了一颗血丸,若是从前,血丸服下之后,体内的异样感觉会很快消失,但此刻体内寒意却是越来越盛。
    血丸无法抵挡寒气,秦逍只能催动丹田劲气。
    秦逍修炼的是道家心法【太古意气诀】,正统的修炼之法,劲气温暖平和,此刻劲气流入周身百脉,与蔓延在体内的毒性相抗,却也是大大减轻了寒意带来的痛楚。
    他躺在床上,看似一动不动,但体内的劲气和毒性却是互相搏杀。
    秋娘当然不知道其中蹊跷,只看到秦逍额头一直在流汗,刚擦拭过,很快汗水又冒了出来,伸手去搭秦逍额头,冰冷烫手,但很快却又暖洋洋一片,而秦逍脸上的颜色也是忽显苍白,忽而红润,秋娘只觉得诧异非常,不知这是秦逍体内劲气纵横,只以为这是中毒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想着若是顾白衣在家中,自己也不会如此手忙脚乱。
    几次想去找大夫过来瞧瞧,可是秦逍方才说过,大夫根本无法解毒,而且乌衣坊的医馆很有些路途,这时候早已经关门,就算要找去大夫的家中,半夜三更自己一个人跑去,着实有些不安全。
    要紧的是秦逍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严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自己帮忙,这时候自己离开,丢下秦逍一人,更是凶险。
    让她做菜乘船自然是一把好手,可是面对连普通大夫都无法解决的毒药,秋娘实在是无能为力。
    本以为端一盆水来给秦逍清洗伤口,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能动?
    无奈之下,只能一直为秦逍擦汗。
    对秦逍来说,这一夜实在是漫长无比。
    迷迷糊糊之中,唯一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办法就是催动劲气与毒性相抗。
    一开始的时候,毒性明显占据上风,劲气很难将毒药产生的寒气覆盖,但秦逍进入三品之后,体内的劲气循环不绝,就宛若平日里修炼【太古意气诀】,只要有精力,可以周而复始循环运气。
    也正因如此,秦逍体内的劲气就像倔强的破城锤,面对坚固的城池,顽强而孤独地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厚重的城门。
    秦逍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里的寒气逐渐减弱,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全身的经脉之中流动,而且流动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浑身一阵舒坦,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却不知,此时他全身已经是大汗淋漓,衣衫完全被汗水浸湿,便是床单也都已经湿漉漉一片,汗水之多,简直是匪夷所思。
    秋娘看在眼里,却已经无法为他继续擦拭,见他流淌如此多的汗水,只以为毒性越来越严重。
    她虽然与秦逍相识不到两天,可是想到这清秀的少年郎便要中毒而死,却也是颇为难受,眼圈都有些泛红。
    等到体内再无一丝一毫的寒意,秦逍终于停止继续催动劲气,大汗淋漓过后,全身反倒是一阵轻松,睁开眼睛,竟发现屋子里颇为明亮,扭头望过去,见到窗外竟然亮了起来,一人坐在床边,螓首微斜,认出是秋娘。
    他只记得昨晚到了顾家院子,自己摔倒过后,秋娘扶起自己,此后的事情却已经没有任何印象。
    不过这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一阵通泰,有些诧异,寻思自己昨夜中毒,怎地一觉醒过来,竟然毫无感觉。
    他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有力,心下惊讶,只是这一动,秋娘被惊醒,急忙扭头看过来,见到秦逍已经做起,脸色红润,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完全不像昨晚人事不知的样子,欢喜道:“你……你醒了?”
    她坐在床边守了秦逍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感觉秦逍的呼吸似乎正常了许多,心下微宽,竟是坐在床边半睡半醒。
    瞧见美娇娘欢喜的脸庞,秦逍忙道:“秋娘姐,昨晚……昨晚麻烦你了。”
    “你昨晚真的好吓人。”秋娘听秦逍声音不再有气无力,更是欢喜:“醒过来就好。对了,你……你不是中毒了吗?我去给你请大夫……!”不等秦逍说话,接着道:“只是请大夫的诊费,你……你要自己付的。”
    秦逍笑道:“我好像没什么事了,不必请大夫。”想到这美娇娘昨晚一直守在边上,心中感激,道:“顾大哥今日会回来吗?”
    “白天当值,回不来的,晚上也说不准。”秋娘道:“要不要我去衙门将他找回来?”
    “不用耽误他办差。”秦逍轻声道,抬起左臂,伸手过去扯开右肩的衣襟,秋娘急忙扭过头去,起身道:“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
    “我肩头有一支箭头还在里面,必须尽快取出来。”秦逍轻声道:“秋娘姐,不知道方不方便……1”
    秋娘虽然觉得不是很方便,但不好拒绝,也不回头,只是道:“我能帮什么忙?”
    “这如今可有药店?”秦逍问道:“我需要一些止血的伤药,自己不方便去,如果……1”
    “有药铺,不算太远,我去帮你买。”秋娘乖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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