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诚微抬头,瞥了边上的费心一眼,犹豫了一下,终是咬牙道:“回禀大人,草民……草民是自己要递状子,与卫寺丞无关。”已经取了准备好的状纸在手,双手托起过顶,费辛倒是很识趣,上前去拿过诉状,又呈给了秦逍。
    秦逍打开诉状,细细看了看,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费辛看在眼里,心下着实好奇,却也不好凑上去看。
    “卫诚,诉状中写的是真是假?”秦逍冷声道:“人命关天,如果有一字虚言,你可知道后果?”
    卫诚立刻道:“草民在诉状上告发的事情,一字不假,若有半点虚假,愿意听凭大人发落。”
    费辛听秦逍说出“人命关天”四字,也是微微变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向卫诚询问什么,但秦逍在边上,他还真不好轻易开口。
    “既然都已经写了诉状,为何不去刑部?”秦逍再次问道:“这样的案子,不正是归刑部侦办?”
    “回大人话,草民……草民想求您做主,您是青天老爷,秉公断案,草民……草民只想求您来侦办此案。”卫诚额头贴在地上,如同一只蛤蟆匍匐于地,不敢再抬头。
    费辛很想看看诉状之中到底写的是什么,但秦逍却似乎没有让他瞧的意思,收起诉状,向卫诚道:“你先下去等着,暂时就留在大理寺,本官既然接了你的状子,这桩案子就归本官管了。”让人进了将卫诚带了下去。
    等卫诚被带下去之后,秦逍才看向费辛,问道:“费大人,我接了诉状,合不合规矩?”
    “这个……!”费辛犹豫一下,终是点头道:“大理寺确有侦办刑案的资格,而且卫诚出自光禄寺丞的府上,此案如果事涉朝中的官员,大理寺有权侦办审理。大人是大理寺少卿,依大唐律,大理寺接到的诉状,除了大理寺堂官,便是两位少卿有权审理案件。”
    秦逍笑道:“所以我接状子办案,是唐律准许的?”
    “那是自然。”费辛忙道,但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道:“大人,依照唐律,大人无论接诉状还是审案,都并无差错,只不过……恕下官直言,这样的案子,近十年来都是由刑部那边侦办。之前也确实有过诉状递到大理寺的情况,但堂官都会将案子转到刑部那边。”
    秦逍皱眉道:“转去刑部?”
    “是。”费辛点头道:“这都是老规矩了,接到诉状,立刻派人送去刑部。”
    “如此说来,我接下的这道诉状也要送去刑部?”
    费辛看出秦逍似乎有些不悦,陪笑道:“这自然是依大人的意思办。如果留下,刑部也挑不出差错,若是转交刑部,就不会得罪了卢部堂那帮人。不过依下官之见,这样的案子,还是交给刑部为好,出了什么差错,也都是刑部的事。与咱们大理寺无关。如果留下诉状,刑部的人定然心生不满。”压低声音道:“大人也知道,刑部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罗织罪名,如果得罪了他们,他们定会死死盯着大人,但凡大人日后有一点点疏忽被他们抓住,他们就会办成大案,与刑部结仇,对大人是万万不利的。”
    秦逍微微颔首,费辛只以为说动了秦逍,忙道:“下官也是为了大人好,如何选择,还是请大人自行决断。如果大人实在不好决断,不如向苏堂官禀明,是否将诉状转到刑部,便可由苏堂官决断了。”
    “费大人,你也知道,我受圣人隆恩眷顾,调任到大理寺,初来乍到,寸功未立。”秦逍叹道:“我实在害怕辜负了圣人的期盼,所以若是能够办好此案,也算是能向圣人做个交代。”
    费辛一愣,心下寻思这年轻人立功心切,显然是抓了这个案子不想放手。
    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这年轻的少卿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与刑部结仇,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个……大人如果实在要侦办此案,还是先向苏堂官请示一下吧。”费辛只担心秦逍与刑部结仇后,会殃及池鱼,到时候连自己也要被刑部盯上,竭力劝道:“这中间的事儿并不简单,三思为上。”
    秦逍叹道:“有人跑到大理寺递状子,大理寺却转到刑部,难免会让人觉得咱们大理寺胆小怕事,这……这对大理寺的名誉是否有损?”
    费辛心想大理寺还有个屁的名誉,本来就是胆小怕事,招惹其他衙门还要三思而行,就不必说拥有一群疯子的刑部,还要再劝,秦逍却似乎没有兴趣继续讨论要不要接诉状的问题,直接问道:“如果我要审理此案,接下来是不是该将被告传到大理寺来?”
    “大人决定审理此案,接下来自然是要签下传讯令,请被告前来大理寺接受审讯。”费辛点头道:“大人,案牍里有传讯令的文本,只要大人盖了印,尔后将传讯令交给下面的差官,大理寺差官便会前去传人。”
    “如果犯人不来如何?”
    费辛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道:“大理寺如果真要传人,即使是皇亲国戚,那也不敢不来,违抗传讯令,可以就地杖责三十,将他强行押解到衙门来。”还忍不住问道:“大人,卫诚状告的到底是何人?”
    秦逍看着费辛,面带微笑,云淡风轻道:“光禄寺丞卫璧!”
    第500章 少卿理案
    卫璧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因为夫人被怨灵纠缠,光禄寺专门放了卫璧长假,卫璧最近一段时日不必往衙门里去点卯,所以时间很自由。
    外人都只以为卫璧每天都在府里照顾妻子,但只有府里的人知道,老爷近些时日晚上都会出门,究竟去往何处无人知晓,但每天天不亮就会回到府中,而且睡到中午时分才起身。
    厨房每天都会准时在中午为卫璧准备饭菜,不需要任何人去叫,卫璧中午都会自然醒来。
    但今日卫璧却并非自己醒来,而是被人喊起身。
    卫璧自然不是与卫夫人一起同住,实际上最近一些时日,他甚至很少往卫夫人的房里去,专门睡在一处别院。
    睡梦中被人惊醒,这让卫璧很是不悦,弃审披了件衣衫,打开门,心里正想着将喊醒自己的家谱逐出卫府,也好让其他下人涨涨规矩,等看到门前的仆从一脸慌乱之色,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老爷,大……大理寺……!”仆从抬手指向前院方向,结结巴巴道:“大理寺的官差跑到府上来,要……要大人去见!”
    “大理寺?”卫璧脸色一沉,心底竟是有些发虚,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人不多,就五六个人。”仆从道:“大理寺的费……费大人亲自带人过来,让小人赶紧让大人去见。”
    卫璧听说是费辛,脸色略有一丝和缓,问道:“卫诚在哪里?让他先去招呼费大人,赶紧上茶。”
    “早上卫管家说是出门采购一些东西。”仆从道:“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卫璧皱起眉头,但也没有多说,吩咐道:“那赶紧让其他人上茶,我收拾一下就过去。”转身回屋。
    费辛坐在卫府正堂,脸色略有些凝重。
    秦逍接了卫诚的诉状之后,似乎是和费辛商议要不要审理此案,但终究是乾坤独断,在没有知会大理寺堂官苏瑜的情况下,直接签了传讯令,而且让费辛亲自带人过来将卫璧传去大理寺。
    通常而言,大理寺要传人,派一名主薄便可,如果传讯的人官阶过高,最多也就派一名推丞,此番让费辛这位寺正前来传讯,自然也表示秦逍对此事十分重视。
    费辛年纪虽然比秦逍大,但官阶却比秦逍少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秦逍的吩咐,他却也不敢不从。
    “费兄!”卫璧一身锦衣从后堂出来,面上带笑,拱手道:“久等了!”
    他说话之时,目光已经向正堂外瞧了一眼,只见到几名大理寺的差役正站在院子里,或许是长久的习惯,都显得无精打采,十分散漫。
    费辛站起身来,拱手含笑道:“卫兄这是刚起来?”
    “费兄知道,内子身体不适,最近日夜照顾,不敢怠慢,所以有些疲倦。”卫璧微笑道:“费兄请坐!”
    “不坐了。”费辛从袖中取出一份公函递过去,“卫大人,你先看看,这是大理寺的传讯令。”
    卫璧脸上笑容敛去,接过公函,打开来扫了一眼,这才递还回去,皱眉道:“大理寺要传讯小弟?费兄,这话从何说起?小弟莫非牵扯到什么案子不成?”
    “卫大人多虑了。”费辛收起传讯令,含笑道:“不过是点小事,大理寺那边有些小问题要向卫大人问几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
    卫璧知道费辛这话言不由衷,如果不是牵涉到案件,大理寺也不可能让费辛亲自上门来传讯自己,犹豫了一下,才凑近两步,低声道:“费兄,你我是知交,到底发生何事,你给我提个醒,免得我到了大理寺不明情况。”
    “真的没什么事。”费辛依然带笑道:“咱们是知交,难道还会骗你不成?”抬手道:“卫大人,走吧!”
    卫璧见费辛笑容和蔼,心下骂了一句,却还是吩咐家仆套车。
    他自然知道,大理寺的人既然登门传讯,自己还真不能抗拒不从,心中固然忐忑,却也不教大理寺抓住自己的把柄。
    卫璧乘坐马车到了大理寺,费辛径自引着卫璧到了大理寺的西边一处院子。
    院内冷清一片,院内那栋灰色的房舍倒有几分肃穆气息,大门敞开着,门头的黑色匾额刻着“左卿署”三个烫金大字,卫璧虽然是头一遭来到大理寺,却也知道大理寺有左右卿署,乃是大理寺左右少卿办差的地方。
    他亦知道,刚刚上任的大理寺左少卿正是秦逍,想到前两日秦逍还曾混到自己的府中,今日自己被带进大理寺,直接来到秦逍的地盘,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站在门前,却不敢再往里面走一步。
    站在凉沁沁的石板上,看着大堂公案后面那幅红日出东海的墙壁,堂内阴暗一片,似乎有阵阵凉气从堂内弥散出来,这让卫璧浑身上下更是感觉阵阵凉意。
    堂内空无一人,卫璧扭头看向费辛,却见费辛神色平和,忍不住问道:“费……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劳烦卫大人先等候。”费辛含笑道:“秦少卿很快就会出来问话,无论询问什么,你如实说就好。”
    卫璧双眉锁起:“是秦逍秦少卿?”
    “不错。”费辛微点头,也不多言。
    卫璧犹豫了一下,稳定了一下情绪,终是走到左卿署大堂,费辛却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外。
    很快,便见一名差人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卫璧身边,卫璧见状,一时间还真猜不透秦逍意欲何为,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平复心情,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椅子正朝着大堂公案,卫璧知道,秦逍很快就会出来。
    果然,只是片刻间,从后厅有一人绕了出来,年纪轻轻,一身大理寺少卿的官袍,卫璧虽然没有见过秦逍,却也知道来者何人,站起身来,向着秦逍拱手,秦逍面带微笑,道:“卫寺丞请坐!”自己则是走到案后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堂内没有大理寺的衙差出现,卫璧有些奇怪。
    “请寺丞过来,是想让你帮忙处理一件案子。”秦逍坐在椅子上,取了一张诉状在手,开门见山笑道:“卫大人,本官刚到大理寺,此前还真没有审理过什么大案,临时找人请教,勉强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指点。”
    卫璧更是愕然,只是看到秦逍一脸温和笑容,本来有些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拱手道:“不敢。少卿大人派人传讯,下官奉令前来,听闻大人是有几句话要询问,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
    “那就好,那就好。”秦逍笑眯眯道:“这桩案子非同寻常,今日也不算是正式审讯,只是和卫大人单独聊聊。我知道卫大人和费辛费大人有些交情,看在卫大人的面子上,本官还是愿意没有太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尽早将这件案子了结了。”
    卫璧神色平静,淡淡笑道:“却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案子?”
    “卫大人,听闻贵府在闹鬼?”秦逍依然面带微笑问道。
    卫璧微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下官是读书人,本不该谈神论鬼,只是鄙舍最近几个月确实有匪夷所思的蹊跷事情发生,而且府中许多人对此都很清楚。”盯着秦逍反问道:“秦少卿,不知道鄙舍闹鬼,与少卿大人审理的案子有什么瓜葛?为何会突然询问此事?”
    “卫大人不用着急。”秦逍也是看着卫璧道:“有个叫卫诚的人,不知卫大人是否认识?”
    卫璧神情镇定,颔首道:“认识,卫诚是下官府中的管家。”
    “卫大人姓卫,卫诚也是姓卫,不但与卫大人同姓,还是贵府管家,却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亲眷关系?”
    “卫诚是下官的族叔。”卫璧微皱眉头:“下官六年前携妻来京当差,身边没有伴随,所以带了卫诚在身边帮忙。我们卫家人丁不多,见过世面而且有几分才干的更是很少,卫诚算是其中能办事的,所以跟在了下官身边。”
    “如此说来,卫诚算是卫大人的心腹?”秦逍面色和善,倒像是与卫璧是知交好友,闲来无事闲叙家常。
    卫璧犹豫了一下,才道:“也谈不上什么心腹不心腹,下官付他工钱,他帮下官打理府中琐事,毕竟是自己的族人,知根知底,用自家族人比用外人要放心。”
    “不错不错。”秦逍点头道:“自家人,就算吩咐他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也比外人靠得住。”
    卫璧脸色一沉,目光变得冷厉起来,盯着秦逍道:“秦少卿这话下官听不明白,什么叫做不该做的事情?下官熟读圣贤书,从来都是每日三省吾身,唯恐自己的言行有违圣贤的教诲,所做之事,也都是遵照圣贤的教诲去做,圣贤教诲,那就没有不该做的事情。”声音冷然:“秦少卿,今日你传讯下官,有什么事情还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下官还要赶回去照料内子,没有时间耗在这边。”
    第六卷 江南有雾月朦胧
    第501章 刑名之争
    秦逍拿着手中诉状,叹道:“卫大人只怕一时半刻回不去了。”
    卫璧脸色微变,他起身后一直没有坐下,此时单手背负身后,皱眉道:“秦少卿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大人,有人状告你设计杀妻。”秦逍很直接道:“堂堂朝廷命官,卷入杀妻之案,而且告到了大理寺,本官已经接了诉状,自然要彻查此案。卫大人既然被告,自然要配合大理寺调查清楚。”
    卫璧赫然变色,失声道:“杀妻?”
    “诉状在此,卫大人要不要看一看?”秦逍举起手中诉状抖了抖。
    卫璧厉声道:“秦少卿,是谁血口喷人污蔑下官?众所周知,下官与内子情投意合恩爱有加,疼爱她都来不及,怎可能害她?下官读着圣贤书,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那是想也不敢想。”
    “卫大人所言极是。”秦逍叹道:“我听说卫大人出身贫苦,是你的岳父一手将你提携起来,当年卫夫人相中你,你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令妻,卫大人恐怕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卫大人如果真的有杀妻之心,确实是丧尽天良。”
    卫璧冷笑道:“看来秦少卿对下官的情况已经做过了调查。不错,下官能有今日,确实是受岳父提携,也正因如此,下官更不可能对内子有谋害之心。秦少卿,下官平日为人谨慎,与人为善,并不与人结仇,实在不知道是得罪了何人,竟然如此污蔑诽谤下官。”拱手道:“还请少卿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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