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就好。”麝月微一沉吟,终于问道:“你和那个姓顾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秦逍有些意外,没想到麝月会突然提及秋娘。
    “你进京之后,就和她缠在一起。”麝月淡淡道:“听说你还让她搬进了你的宅子里,这是要让她成为宅子的女主人吗?”
    她语气淡然,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秦逍知道自己入京之后,麝月一定将自己的底细详细调查,自己为了秋娘独闯青衣堂,此事在京都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而且青衣堂还是依附于麝月的势力,自己和秋娘的关系,麝月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知道在麝月面前隐瞒也没有用,很干脆道:“回京之后,一切顺利的话,可能就要筹备婚事了。”
    “原来你真的想要娶她过门。”麝月冷哼一声:“那本宫提前向你道喜了。”
    秦逍拱手笑道:“到时候会送喜帖给殿下,殿下若是瞧得起,还请过去喝一杯水酒。”
    “与我何干?”麝月淡淡道:“她曾经是宫里的一名宫女,说得难听一些,是本宫的奴才,奴才成婚,本宫凭什么要去道喜?”
    秦逍皱起眉头,道:“殿下如果不愿意,当我没说。她出身确实不高贵,不过她若真的出身官宦世家,我也未必瞧得上。”
    “什么意思?”麝月秀眉一紧。
    “出身豪门,难免会有许多臭脾气。”秦逍道:“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关护他人,什么事情都自以为是,如果她真是这样,我当然瞧不上。”
    麝月银牙一咬,恼道:“你说清楚,你说的自以为是指的是谁?”
    “殿下切莫代号入座。”秦逍立刻道:“殿下当然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你……!”麝月气的酥胸起伏,但很快就冷笑道:“不错,我就是自以为是的人,那又如何?你这门亲事,我只要一句话,你们就成不了。”
    “公主为何要阻拦此事?”秦逍反问道。
    麝月一怔,冷哼一声,道:“我没说阻拦,我只是说我如果愿意,你们就成不了亲。”加了一句道:“你最好不要让我不痛快,否则你自己是找不痛快。”
    她情绪有些反常,秦逍倒是颇为意外,却也知道如果麝月真的从中作梗,多少还是有麻烦,只能道:“殿下是金枝玉叶,她只是平常女子,你自然不会计较她的。”
    “你知道我们的差别就好。”麝月挥手道:“滚吧!”
    秦逍心想女人心海底针,情绪实在难以把握,只能拱手退下。
    麝月见他离开,冲他背影咬牙,随即靠着椅子,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与苏州齐名的所在,但比之苏州却更为繁华,亦是江南的中心。
    杭州山明水秀,风景秀丽,水道发达,贸易往来不绝。
    朝中官员致仕过后,往往都会选择江南作为养老之地,而江南三州之中,又以杭州为首选,所以杭州不但是商贸繁华之地,更是官宦云集之所,锦绣江南,人间天堂。
    可是对现在的杭州士绅来说,这座宛若天堂的锦绣之地,如今却已经堪比地狱。
    杭州城东不到五十里地,一队兵士手执刀枪,押着十几辆囚车,正向杭州城方向而行。
    前面四五辆囚车内,监禁着都是男子,老少皆有,衣着也都很是光鲜,其后的囚车则是囚着老弱妇孺,其中有两辆车里的少妇怀中还抱着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沿途啼哭不休,母亲温言相呵,婴儿依然是啼哭不止。
    十几辆囚车后面,更有十几辆装运货物的大马车,车上装满了木箱,马拉人推,走得并不快。
    最前面是五十多名骑兵开道,后面有近两百名身着甲胄的兵士手持长枪腰佩弯刀押送囚车,整个队伍就宛若一条逶迤前行的长蛇。
    囚车中的囚犯一个个脸色惨白,面如死灰,有人坐在囚车中,呆呆看着天幕,一脸绝望。
    “将军,天黑之前,应该可以抵达杭州城。”队伍最前方,几名身披甲胄的武官簇拥着一名披有灰色大氅的将官,一人笑着向那将官道:“咱们抄了嘉兴府第一士绅,一切顺利,收获满满,回到杭州城,安兴候定然是欢喜,一定会重重有赏。”
    那武将却不似其他人带着甲盔,而是戴着造型特别的布冠,地方上的人或许不明所以,但神策军的人却都知道,军中出身宫中宦将的将官,都是戴着布冠。
    这名宦将只是一名游击将军,不过宦官出身,在一众神策军将士面前倒是高高在上,瞥了一眼,冷冰冰道:“卫家勾结江南七姓图谋造反,我们此行江南,是为了平定叛乱,报效圣人,什么赏不赏的?”
    众人顿时不敢多说。
    “不过安兴候出手阔绰,不会亏待咱们倒是真的。”游击将军随即笑道:“有功当赏,这也是咱们神策军的老规矩。安兴候是个明事理的人,咱们立了功,他自然不会小气。”
    听游击将军这样一说,众人顿时都笑起来。
    “将军,天色尚早,要不要歇一歇?”边上有人恭敬道:“这两天将军辛累得很,今天又是一直赶路,要真是累坏了将军,咱们心里可不好受。”
    游击将军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这马屁拍着舒坦。”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歇歇也无妨。”
    当下队伍便即在路上停下来,早有人备上点心和水送过来,游击将军吃了两块点心,瞧见囚车中失魂落魄的众人,唇角泛起一丝怪笑,取了一块糕点在手中,走到第一辆囚车边。
    囚车中关着一名老者和两名中年人,三人的眉眼颇为酷似。
    “卫老爷,一路辛苦了。”游击将军笑道:“再有几十里地就到了杭州城,进了杭州城,就不必如此颠簸了。”
    那老者这才看向游击将军,双手握住囚车栅条,虚弱道:“将军,求你明察,我们虽然与杭州几大世家有生意往来,可是除了生意,在其他事情上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图谋造反之事,我们一无所知,若是知道,也早就报了官,求你做主,还我们清白……!”
    “江南世家同气连枝,江南七姓造反,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岂会置身事外?”游击将军似笑非笑:“而且已经有人将你们卫家拱了出来,否则我们为何不辞辛苦要跑到嘉兴去抓捕你们?卫老爷,看你年事已高,我给你指条道,等到了杭州,你自己主动招供谋反之罪,千万不要死鸭子嘴硬,否则那边有的是严酷刑罚审讯,你受了刑,最后还是要招供,既然如此,还不如免去皮肉之苦。”
    “我们卫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每年缴纳税银,朝廷有事,还会捐献大笔银子。”一名中年人沉声道:“卫家清清白白,从无谋反之心,为何要主动招供?”
    游击将军笑道:“我看你们父子三人也不是蠢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这么糊涂?”
    “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死个明白。”中年人却无惧色,冷笑道:“就算你们是神策军,也不能诬陷无辜。”
    卫老爷却是叹了口气,道:“别说了。”
    “父亲,难道咱们就任由他们构陷?”中年人厉声道:“仅凭几封伪造的书信,加上不明所以的几句证言,就说卫家谋反,将一家老小全都抓来,这大唐的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另一名中年人靠坐在囚车里,也不说话。
    游击将军脸色阴冷起来,凑近过去,低声道:“你要王法?难道你不知道,神策军就是王法。知道此番统兵的主将是谁吗?安兴候夏侯宁,他是国相之子,难道夏侯家还算不得王法?”
    中年人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再发出声音。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游击将军笑道:“我若是你们,到了杭州城,主动坦白谋反之罪,然后恳求安兴候怜悯,放过你们的妻儿,如此或许还能保住一丝血脉。神策军从来不怕硬骨头,骨头越硬,我们的刀子越锋利。杭州孙家你们自然是知道的,他们硬气得很,安兴候将他们谋反的罪证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还拒绝认罪,可知道结果?一家老小二十七口,一个不剩,全都砍了脑袋。”
    卫家父子都是变了颜色,游击将军含笑轻声道:“我是好心,登你们家门的时候,你们立刻孝敬了一万两,很懂规矩,看在那一万两银子的份上,我才给你们指条道,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是废话。”将手中的那块糕点递过去,送到卫老爷面前:“卫老爷,这样上好的玫瑰糕,以后你只怕再也无福消受了,最后尝一口,我这人就是心善,看不得老弱受苦,哎……!”
    第750章 国有国法
    卫老爷尚未接过玫瑰糕,便听得马蹄声响。
    游击将军循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正有几骑飞马而来,皱起眉头,而神策军的反应倒也迅速,本来不少人坐在地上歇息,听到马蹄声,早就持枪起身,护住囚车。
    江南王母会声势一度浩大,虽然目前为止王母叛军只在苏州境内,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进入杭州。
    待看清楚不过是寥寥数骑,神策军才放下心来。
    来骑到得近处,放缓马速,早有人大声斥道:“好大胆子,神策军押送囚犯,闲杂人等立刻退开。”
    来骑当先一人一身普通的锦衣,年过四旬,扫了长长的车队一眼,翻身下马来,大声问道:“带队的是何人?”
    游击将军见对方看到官兵押送囚犯,不退反进,毫无惧色,便知道多少有些来头,咳嗽一声,沉声道:“神策军游击将军沈度在此,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是沈将军。”那人看向游击将军沈度,拱手笑道:“本官大理寺寺丞费辛!”
    “大理寺?”沈度皱起眉头。
    虽说秦逍进入大理寺之后,大理寺开始咸鱼翻身,有了气色,但多少年下来,京都大大小小官员骨子里对大理寺都是不屑一顾,毕竟被刑部牢牢踩在脚下的大理寺,一直是京都各司衙门的一大笑柄。
    神策军虽然不必龙鳞禁卫那般高高在上,却也是卫戍京都的帝国精锐,这支帝国精锐非但不会将地方上各路兵马放在眼中,就算是京都的一些官员,神策军也是不放在眼里。
    大理寺在神策军眼中本就是清水衙门,费辛虽然是大理寺寺丞,比沈度这个游击将军的地位只高不低,可沈度知道对方身份后,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费大人,你不在京都办差,怎么也跑到江南来?”
    “沈将军,这是什么情况?”费辛向车队一指:“这些都是什么人?”
    沈度整理了一下衣衫,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叛党,否则神策军又何必大动干戈,要将他们押送杭州城。”
    “叛党?”费辛追问道:“什么地方的叛党?”
    “嘉兴卫家。”沈度道:“他们勾结江南七姓,图谋造反,在他们叛乱之前,我们迅速将他们逮捕归案。”
    费辛道:“所以将军这是将他们押到杭州城审讯?”
    “不错。”沈度道:“费大人,你这要往哪里去?江南乱党众多,你们寥寥数人四处乱走,当心碰上乱党。”
    费辛淡淡一笑,问道:“沈将军,逮捕嘉兴卫家,可有逮捕令?杭州刺史的手令或者杭州长史的文书都可以。”
    沈度一怔,皱眉道:“为何需要他们的手令?”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费辛肃然道:“我大唐又不是蛮夷,自有律法可依。嘉兴卫家谋反,自然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其罪,即使有了证据,派兵拘捕,也是需要地方官员的拘捕文书,总不能想抓谁就抓谁,那还不乱了套?”
    沈度冷笑道:“有没有抓捕令,似乎也轮不到费大人过问。”
    费辛叹道:“沈将军,其实本官还真不想过问,可是身为大理寺的官员,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却又不得不管。”
    卫家父子听得清楚,虽然觉得一个大理寺官员绝无可能与神策军相抗,但费辛在这个时候出现,确无疑是救命稻草,那中年人已经大声叫道:“大人做主,我们是被冤枉的,求大人主持公道!”
    他一叫,被囚在车中的其他囚犯也都大喊起来,有的嚎哭,有的直喊冤枉。
    神策军见状,也不客气,有人拿起马鞭子,对着囚车里面抽打过去,没有马鞭的挺起长枪,想囚车里乱刺过去,大声叫骂。
    沈度冷冷看着费辛,不屑道:“费大人准备怎么管?”
    “首先自然是要看看他们的罪证。”费辛道:“沈将军既然说他们谋反,自然有证据在手,那么就劳烦将军拿证据出来看一看。如果证据确凿,再请将逮捕令拿出来,手续齐全的话,本官再去杭州城处理此案。”
    沈度失声笑道:“你让本将给你拿证据?你要处理此案?”单手背负身后,走上前去,绕着费辛转了一圈,终是叹道:“费大人,要不要我们带你去杭州看大夫?”
    “沈将军莫非以为本官病了?”
    “病了!”沈度很认真道:“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否则怎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胡话。”向左右神策军官兵笑道:“弟兄们,这位大理寺的费大人要咱们拿出逮捕令,还要亲自过问此案,你们说咱们怎么办?”
    左右官兵却都是哄然大笑起来。
    一名将官冲着费辛大声道:“费大人,听说你们大理寺都已经十几年不曾办过案子,大理寺的官员练就了两门功夫,一门是站着能睡觉,一门是躺着能吃饭,不知道是真是假?”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费大人,你们还记得如何办案吗?”有一人嘲讽道:“要不要将大唐律捧在手里,免得忘记了律法,自己办差了差事。”
    对神策军官兵的嘲讽,费辛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本官奉旨前来江南巡案,江南地面上任何案件,本官都有权过问,将其彻查清楚。嘉兴卫家一案,本官觉得有些纰漏,所以定然是要彻查的。”
    沈度脸色冷下来,淡淡道:“费大人,你可知道,神策军也是奉了圣旨,前来江南平乱。嘉兴卫家谋反,是叛党,神策军肩负平叛之责,自然要将他们逮捕拘押,此事你们大理寺最好是不要插手。安兴候在杭州城正等着我们逮捕叛党回去,你若是耽搁了我们行程,我们无所谓,可是安兴候知道,未必会放得过你。”
    “沈将军可知道,如果你手中没有逮捕令,就是越权抓人。”费辛并不退让,也冷下脸来:“大唐有律法,即使是神策军,也无权擅自逮捕无辜,否则就是兵变,沈将军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沈度笑道:“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神策军不是吓大的,本将更不是吓大的。这些人,我们抓了,你能如何?”高声道:“传令下去,继续赶路。”
    神策军官兵也不再管费辛,赶着囚车继续前行。
    “费大人,要插手此事,你还不够格。”沈度戏虐道:“你若是聪明人,赶紧回京都,继续留在江南,好处没有,一个不慎,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费辛脸色冷峻,沉声道:“沈将军和神策军真的不将大唐律法放在眼里?”
    “看来你真的不聪明。”沈度叹了口气,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现在的江南,神策军就是大唐律法,我们就是律法!”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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