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奖励你拥有自知之明,我允许你请教一个问题。”灰袍人二先生道:“不过不要太复杂,我还急着赶回去,不能耽搁我太长时间。”
    秦逍盯着二先生道:“咱们以前肯定没见过面,也没什么交情,这话没错吧?”
    “没错。”二先生点头道:“没有任何交情。”
    秦逍继续问到:“那么我登不登台打擂,肯定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即使真的上去打一架,死在上面,也和你扯不上任何关系,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先生想了一下,却是摇头道:“你打不打擂,和我没关系,可是你的生死,和我有关系。”
    “什么关系?”
    “你不能死。”二先生干脆直白。
    秦逍总感觉这人有些古里古怪神神叨叨,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教自己功夫,甚至莫名其妙不想让自己死,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匪夷所思,只能道:“你昨天晚上过来,教我应付渊盖无双的手段,当然是希望我打赢那个畜生。可是今日你似乎对我放弃登台打擂很欢喜,这前后……二先生,恕我直言,你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不看大夫。”二先生摇头道:“你不登台,我就不必浪费时间在这里,自然欢喜。可是你要登台,我不能眼看着你死在上面,只能尽力让你有生还的希望。难道这会前后矛盾?”
    秦逍想想,觉得二先生解释的逻辑很通顺,苦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不希望我死在台上?”
    “不能。”二先生摇头道:“你说请教一个问题,可是却问了好几个问题,这很不礼貌。好了,你既然放弃,可以早点休息。”转身便要离开,秦逍叹道:“可是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放弃啊!”
    “什么意思?”
    “我们是继续说废话,还是争取不多的时间好好练一练?”秦逍问道。
    二先生回过身,看着秦逍眼睛,沉默了一下,终于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的性格很像我。”双手环抱胸前,道:“我今天仔细想了想,忽然领悟到,要打一场仗,未必要将所有的兵书全都领悟于心,只要针对当前的战事制订计划便可以。所以我们今晚会很忙。”
    “二先生,这真是你自己忽然领悟到?”秦逍表示怀疑。
    二先生神色有些尴尬,问道:“你是要继续说废话,还是要开始练功?”
    第864章 心急如焚
    内宫珠镜殿,宫灯明亮,如同白昼,空气中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难得你还会来看我。”躺在软榻上的麝月公主唇角带着轻笑,凝视坐在软榻上的长孙媚儿,幽幽道:“回宫好些日子了,若是往日,后宫那些老嫔妃们少不得过来嘘寒问暖,可如今是门庭冷落,除你之外,宫里还没有一人前来。”
    长孙媚儿剥了一个柑橘,纤纤玉手捻住一瓣,塞进公主口中,轻笑道:“你不总是嫌弃我古板的很,不解风情吗?我还担心过来会讨你不开心。”
    “开不开心现在有什么要紧?”麝月叹了口气,问道:“圣人让你过来的?”
    “我本也想过来瞧瞧你,圣人也应允了。”宫灯之下,长孙媚儿那略带婴儿肥的娇美脸庞秀气非常,柔声道:“你也该出去走走,老闷在殿内,可别闷出毛病来。”
    麝月没好气道:“往哪里走?现在出了珠镜殿,那些宫人就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干脆呆在这里还好。每天锦衣玉食,随心所欲,这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长孙媚儿温柔一笑,轻声道:“你也别怪圣人。安兴候死在杭州,夏侯家悲怒交加,这时候让你呆在宫里,也是为你好。虽说安兴候是被剑谷的人所杀,但杭州一直是你的地盘,夏侯家的人死在你的地盘上,他们自然对你心生怨恨。”
    “他们恨我又不是一天两天。”麝月轻蔑一笑,随即想到什么,坐起身来,握住长孙媚儿的手,轻叹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如果是以前,我定然会竭力劝阻圣人这样做,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我形同废人,无论对圣人说什么也没用。”
    长孙媚儿一怔,但马上明白麝月的意思,神情有些尴尬,麝月察言观色,自然立马看出长孙媚儿的神情有些不对,蹙眉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公主这两天待在殿内没有出门,朝会的事情,看来你并不知道。”长孙媚儿苦笑道:“事情确实起了变化。”
    麝月见长孙媚儿表情,又想到他今日突然来到珠镜殿,立马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问道:“怎么回事?”
    长孙媚儿犹豫了一下,终是将朝会上的事情简单说来,麝月俏美的脸上立时布满寒霜,冷笑道:“是国相谏言答允渤海人的设擂请求?”
    “是。”长孙媚儿微点螓首:“渤海人提出要在四方馆摆擂,圣人本来没有答应的意思,不过国相却突然站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圣人谏言,而且与渤海使团立下了赌约。圣人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拂了首辅大臣的颜面,再加上我大唐人才辈出,也并不觉得渤海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最终在太极殿下了旨意。”
    “国相大人真是聪明绝顶啊。”麝月淡然一笑:“如果大唐胜了,国威大振,大家都觉得国相运筹帷幄,他在朝中的威望更甚。可是如果渤海人胜了,他多年的夙愿得偿,我离开大唐不正是他日夜期盼的结果?无论结果如何,对他都是百利无害。”顿了顿,终是问道:“擂台的情况如何?”
    “从昨天大一早开始,渤海人就在四方馆前设擂。”长孙媚儿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昨日渤海人连败十一人,今天死了一个,废了一个,此后便无人登台。”看着麝月,轻声道:“听说到明天日落之时,就会收擂,如果到时候还是无人能够击败渤海人,那么就是渤海人胜了……!”
    麝月蹙起秀眉,想了一下,才道:“圣人有什么说法?”
    “圣人看起来也很担心。”长孙媚儿苦笑道:“圣人和我们都没有想到整个京都竟然没有一人是渤海人的敌手。”
    麝月俏脸也变得凝重起来,微一沉吟,才问道:“秦逍呢?他……没有出面?”
    “暂时还没有动静。”长孙媚儿道:“不过今日大家才知道,那个渤海人不但刀法了得,而且还有护体外功,刀枪根本伤不了他。也正因如此,台下的人都知道登台打擂,无疑是自寻死路。我只担心秦大人的武功也不是渤海人的对手。”柔声道:“不过秦大人知道大唐若输了,公主便要被远嫁渤海,所以明日他一定会出手。”
    麝月若有所思,猛然间娇躯一震,握住长孙媚儿的柔荑,焦急道:“你能不能出宫?”
    “出宫?”长孙媚儿摇头道:“今晚要侍奉圣人,出不了宫,公主,你……!”
    “这是阴谋。”麝月面带焦急之色,低声道:“这……这恐怕是国相的阴谋。”不等长孙媚儿说话,已经解释道:“这次设擂,是国相谏言,满朝文武都以为大唐胜券在握,不会想太多,甚至一开始圣人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国相和渤海人私下有勾连,这次设擂是他们私下密谋,你觉得后果会如何?”
    长孙媚儿显然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公主此言一出,媚儿也是花容变色,惊骇道:“这……这怎么可能?国相他这样做,岂不是叛国?”
    “夏侯宁死在杭州,他老来丧子,岂会善罢甘休?”麝月冷笑道:“你先前说的没错,夏侯宁是剑谷所杀,但这笔账他同样也记在我和秦逍的头上。如果他真的与渤海人密谋,那么这次设擂,就是一个陷阱。”
    长孙媚儿冰雪聪明,麝月提到这种可能,她微一思索,便明白其中蹊跷,也是花容变色道:“他是想一箭双雕,知道秦大人一定会登台打擂,所以利用渤海人在台上杀死秦大人,渤海人取胜,公主便不得不远嫁渤海,如此一来,秦大人被杀,公主远嫁,这就是他的目的……!”
    “我知道他一定会上擂台。”麝月苦笑道:“他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媚儿,秦逍一旦登台,就要死在渤海人的手里,他……绝不能上去。我现在被人监视,身边的亲信也都被调开,珠镜殿内外全都不是我的人,你必须想办法告诉他。”
    长孙媚儿摇头道:“公主,秦大人为了见你一面,都敢涉险入宫,现在知道一但渤海人获胜你就会远嫁渤海,他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蹙眉道:“这其中的关窍,能不能想办法让圣人知道,立刻下旨取消擂台?”
    麝月摇头道:“虽然我断定这次擂台是阴谋,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国相是大唐首辅,更与圣人是亲兄妹,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如何向圣人禀明?即使圣人现在已经回过神,她没有证据,也绝不会对国相怎么样。而且三日擂台是在朝会当众决定,天子一言九鼎,又怎可能轻易收回成命?”苦笑道:“国相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这回的算计阴险至极。”
    “这样说来,秦大人现在的处境很凶险?”长孙媚儿也是一脸担忧。
    麝月看着长孙媚儿的眼睛,道:“他危在旦夕,只有你能救他。找到他,告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登台打擂。”幽幽道:“国相和渤海人的圈套,只要圣人被蒙蔽下了旨意,一切都无法挽回。既然已经注定了结果,没有必要让他因为我而白白送死。”
    长孙媚儿也知道事关重大,紧蹙秀眉,想了一想,终于道:“公主放心,快到子时了,我安排净事监的人连夜去通知秦大人,就说公主有令,让他不要登台打擂。”
    “你的人是否可靠?”麝月问道。
    长孙媚儿点头道:“可靠。”
    “为了以防万一,我写一封密信,你派人送给秦逍。”麝月道:“看了密信,他便知道其中真相。”
    长孙媚儿摇头道:“这封信不能让公主来写。公主,你若信得过我,我来写这封信。我能写出各种字体,即使密信落到其他人手里,也无法证明是我所写。”顿了顿,蹙眉道:“不过要让秦大人相信是公主派去的人,最好有一件信物。这件信物不能是宫中之物,宫里其他人不知是公主所有,但秦大人却知道,公主可有这样的信物?”
    麝月犹豫了一下,终是起身离开,很快就回来,手里拿着孔雀石手镯,递给长孙媚儿道:“他看到此物,便知道是我派去的人了。”
    长孙媚儿接过手镯,轻叹道:“公主,你和他……!”
    “这是他拍马屁送给我的。”麝月立刻道:“你不要胡思乱想。”眼珠子一转,顾盼生娇,低声道:“反倒是你,他在我面前几次夸赞你,说你貌美如花,性情温和,对他恩重如山,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长孙媚儿脸颊一红,轻啐道:“你怎么扯到我身上?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反正你也没嫁人,他对你念念不忘。”麝月道:“你是我大唐第一才女,配他那是绰绰有余。我如果真要去渤海,临走之前,向圣人恳请,放你出宫,下嫁给他,你说如何?”
    “不和你胡说八道。”长孙媚儿起身来,收好手镯:“事不宜迟,我去安排,等有了结果再来告诉你。”见麝月竟然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脸颊更是晕红一片,瞪了麝月一眼,扭着腰肢匆匆而去。
    第865章 宫廷少年
    午后时分,茶街的各处茶铺里虽然聚满了人,但气氛却显得异常压抑,大多数客人只是低头喝闷酒,虽然依然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悄声说话,但都是面色黯然,时不时地摇头。
    茶街是京都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京都发生的一些大小事情,只要在茶铺里找个地方,屁股坐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几乎就能摸的八九不离十。
    茶街的生意虽然很好,但很少像这两三天一样人满为患,许多人连椅子都找不着,只能站着在旁边凑合。
    连续三天,茶街所有人的话题只有一个。
    擂台赛!
    从第一天开始的兴高采烈人声鼎沸,到昨日唉声叹气气氛低落,直到今日言语寥寥人心压抑,擂台赛的阴晴在这里已经是显示的淋漓尽致。
    人们心里只觉得窝囊。
    大唐自诩为天朝上邦,诸夷臣服,太祖皇帝更是以武立国,曾几何时,武功赫赫,蛮夷诸国即使伤了大唐的一条狗,也是惊恐无比,唯恐大唐铁骑报复。
    可如今渤海人竟然在四方馆前摆下擂台,要命的是两天过去,大唐的少年郎非死即残,竟然无一人能够击败区区一名渤海世子,这比输掉一场战争更是耻辱。
    渤海曾经是被大唐踩在脚下的边陲小国,多少年来一直仰大唐鼻息,唐人在渤海人面前骨子里就有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如今渤海人竟然踩在大唐的头上,而且还是在帝国的京都,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更让所有人感到绝望的是,今日是擂台赛的最后一天,可是从早上摆擂开始,到现在已经是午后,半天时间过去,竟然再无一人登台挑战。
    有些少年血气方刚,想要搏一搏,但连铜狮子那一关也过不了,满腔热血却是无处发泄。
    再有半天,擂台一收,渤海人便将赢得这场擂台比武,而自此之后,这样将成为大唐史上最耻辱的时刻,无论大唐和渤海以后的关系如何,渤海人的史书上,将会浓墨重彩地记下这一笔,渤海人也将世代传唱他们曾经在大唐京都将整个帝国踩在脚下。
    “是不是没人再上去了?”一张桌子上,几个人喝着闷茶,终于有一人苦笑道:“要是这样等到结束,咱们不是被打死的,是被活活吓死的。”
    边上老者叹道:“怨不得任何人,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本事拎起铜狮子的,那都是大有前程之辈,前车之鉴,谁又敢将前途毁在擂台上。”有一人也是摇头道:“大局已定,太阳一落山,渤海人便会弹冠相庆,咱们……嘿嘿,咱们以后在渤海人面前可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老者站起身,唏嘘道:“谁能想到是这个结果?真是想不到,想不到……!”连连摇头,道:“诸位慢慢聊,老夫先回去了。”意兴索然。
    其他人知道事到如今,大局已定,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都准备散了。
    便在此时,门外冲进一人,大声招呼道:“有人……有人登台了……!”
    茶馆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有人怀疑道:“事到如今,还有人敢登台?”
    “千真万确。”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只怕是最后一个登台的,胜负在此一举,大伙儿都过去捧捧场。”也不废话,转身便走,茶馆内众人面面相觑,那老者想了一下,才大声道:“大伙儿都过去瞧瞧,反正咱们心里也都没了指望,若这最后一场真的有人能胜了渤海人,那就是咱们大唐的英雄,咱们……咱们抬他游京都。”
    四方馆前的擂台下面,人群涌动。
    今天是最后一日,从大早上就有许多人等在擂台下,可是直到午后始终不见人登台,渤海人自然是趾高气扬,而台下的人们却都觉得脸上发烫,如此庞大的帝国,半天下来,竟然无人敢登台,所有人都觉得羞愧不已。
    许多人甚至都已经散去。
    好不容易有人登台,得到消息的人们立刻从四周涌过来,不过片刻时间,台下聚集的人群已经如同蚂蚁一般。
    擂台上,一名身着布衣的少年盘膝坐在台上,八风不动,甚至没有往台下看一眼。
    “这人是谁?”拥挤的人群之中,人们纷纷打听。
    “他自称无名。”有人低声道:“那就是没有名字的意思,看来是不想将真名字说出来。”
    “登台打擂,如果胜了,就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为何不自报家门?”
    “可能是心里也没有胜算,害怕输了折辱自家名声。”有人道:“不过他拎起铜狮子的时候也很轻松,应该有些本事。”
    有人叹道:“这人看起来身体单薄,比那柳少侠看上去要弱得多。柳少侠身形健壮,铜皮铁骨,最后也死在那渤海人的手里,这人……他能行吗?可别又送了一条性命上去。”
    “就算死在台上,也好过吓死在台下。”有人不悦道:“不管这人是谁,明知道上去九死一生,却还敢登台,就这份勇气,也不亏是咱们大唐的少年英雄。”
    人们窃窃私语,台上的陈逊却是一片清净。
    他登台打擂,不是为了大唐的荣耀,也不是为自己扬名立为,原因只有一个,这是师命。
    跟随大天师十六年,在御天台内十六年几乎足不出户,走出宫城的时候,一切在他眼中都只是浮云,芸芸众生就如同树上的枝叶,生而息之,息而生之,就如同潮起潮落,你在不在意它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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