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竟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道:“庆王以复兴李唐为己任,二十年如一日,隐忍至今,这份毅力,令人钦佩。”
    秦逍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我在蓬莱岛见过苦海,也是那一次才知道,苦海将军竟然也是净过身的公公。当时我心中很奇怪,为何本应在宫里的公公,却投身到王母会?虽然当时我无法确定,可是却明白,有一股曾是宫中的力量,摇身一变,反倒成为了效忠王母会反抗朝廷的势力。那时候我就想到,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股力量,就很可能与绣衣使者有关系。”
    庚子只是看着秦逍,并无说话。
    “不过当时我无法最终确定。”秦逍道:“因为公公也未必都是出自宫中。大唐礼制,被赐封王爵的贵人,府邸中也可以有公公伺候。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庆王府,而是怀疑远在南疆的靖南王慕容长都。”
    庚子道:“你的怀疑倒也有道理。靖南王是王爵,王府之中确实有我们这类人伺候。而且靖南王与朝廷一直不对付,暗中派人与王母会联手,那也是大有可能。”
    “不错,所以我的思路一直因为确信庆王早就死去,所以被带偏。”秦逍叹道:“直到我突然想到庆王可能是假死,然后将前后诸多线索串联起来,终于得出了真相。”放下筷子,看着庚子道:“庆王府当年被一夜屠戮,不但府中家眷被杀,而且王府里的仆从下人也都被杀个干净,所以王府里公公们肯定是无法活下来。”
    庚子道:“所以你想到了绣衣使者!”
    “据我所知,当年虽然绣衣使者遭受清理,但却并非所有人都被杀。”秦逍道:“有一部分绣衣使者当时被分派了任务离京,并不在宫内,也有极少一部分虽然遭受袭击,但因为对宫里的情况太了解,成了漏网之鱼。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绣衣使者存活下来,但这些活下来的绣衣使者,不但身手不弱,而且必然会对夏侯一族痛恨不绝,也因此必然会成为夏侯的敌对力量。”
    庚子摇头道:“秦将军错了。我们与夏侯为敌,不只是为了当年被杀的同伴,最重要的原因,是夏侯谋害了先帝。虽然我们手中没有确凿证据,但当年先帝驾崩前后的许多迹象,都有力证明先帝是遭了夏侯的毒手。夏侯不但谋害了先帝,而且还篡夺了大位,绣衣使者效忠李唐,更效忠先帝,于公于私,都要铲除妖后夏侯。”
    “可是你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夏侯对抗,至于铲除夏侯,更是痴人说梦。”秦逍道:“此外夏侯当然也知道绣衣使者还有漏网之鱼,所以派了紫衣监满天下找寻你们的踪迹,要将你们斩草除根。你们想要存活下去,只能隐藏起来,不见天日。这种情势下,别说报仇,就连自保也是十分困难。”
    庚子没有否认,点头道:“确实如此。”
    “庆王和你们一样,也要报复夏侯,甚至想着夺取皇位。”秦逍道:“他虽然是王爷,但仅凭自身之力想要达成目标,也同样是痴人说梦。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拉拢党羽,积蓄力量。绣衣使者有幸存者,庆王当然也知道,他更明白这些幸存的绣衣使者对夏侯恨之入骨,是他天然可以拉拢的力量。于是他找到了你们,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都需要对方的协助,于是就结成了同盟,又或者说……你们效忠于他,成为了他意欲复兴李唐的工具。”
    庚子面不改色,问道:“秦将军对我的情况确实是了若指掌。既然如此,今夜设计将我带到这里来,不知意欲何为?”
    第1748章 人质
    秦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道:“范掌柜手中是否有人质?”
    庚子神色一凛,盯着秦逍道:“原来……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秦逍道:“范掌柜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既然找上你,自然不是无缘无故。今夜请你喝酒,只想让你给我一个薄面,告诉我人质现在在什么地方。”
    庚子闻言,却是笑起来,道:“秦将军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王爷将他们交到我手里,令我秘密囚禁,我遵从王爷之令,怎会将他们的所在告诉你?”竟然拿起筷子,夹了小菜放入口中,边吃边道:“秦将军大可以现在就动手杀了我,这就当是我最后一顿饭。”
    秦逍却是含笑道:“范掌柜,不知你的寒毒还有多久会发作?”
    庚子本来正在吃东西,听得此言,身体一震,筷子竟然是脱手而落,抬起头,面带惊骇看着秦逍。
    “千夜曼罗是天下奇毒。”秦逍缓缓道:“源自大雪山,可以从中提炼毒素,制成毒药。服用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毒性就会发作,全身如坠冰窖,如无解药抵抗,常人根本无法抵受。这种奇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间距越来越短,而且药性会越来越凶狠。”
    庚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追随了他多少年。”秦逍凝视庚子,叹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服用了千夜曼罗毒,可是我能够确定,李承庆为了让你们对他效忠,害怕你们反叛,所以定会用毒药控制你们。”
    庚子道:“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所以范掌柜是否还觉得他是将绣衣使者当作盟友?”秦逍笑道:“你们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那又如何?”庚子道:“只要目的达成,使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秦逍摇头叹道:“看来近墨者黑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追随李承庆久了,范掌柜竟然也是是非不分了。先帝如果知道他当年器重的侍卫们都变成如此是非不分之徒,不知作何感想。”
    “诛杀夏侯,复兴李唐,为先帝报仇,这又如何成了是非不分?”
    “李承庆的目的不是为了先帝复仇,他复兴李唐的目的,是要自己做皇帝。”秦逍冷冷道:“如果李承庆真的是有德之人,我未尝不能追随他一起复兴李唐。可是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情,范掌柜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就在不久前,他让人在漠东散布疫毒,造成无数人悲惨死去,视人的性命如草芥,手腕之恶毒,人神共愤。”
    庚子眼角抽动,显然对此事也是知晓,却还是道:“死的都是锡勒人……!”
    “所以在你们眼中,锡勒人就不是人?”秦逍脸色冷峻,道:“李承庆所为,只能证明他天性凉薄,恶毒异常。他以毒药控制部下,为了夺取兵权,刺杀长孙元鑫,挟持公主,这种种行径,可有丝毫帝王之风?范掌柜,你们绣衣使者都是跟随过先帝的人。先帝的德行如何,你们比谁都清楚,李承庆此等卑劣之徒,可有丝毫能与先帝相比之处?如果被这样的人执掌天下百姓生死,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庚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秦逍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血丸,千夜曼罗毒发作之时,服用血丸,可以立刻压制。血丸无法彻底清除寒毒,但我会想办法。血丸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只需将牲畜的血液利用方法制作成药丸,你见多识广,应该知道如何制作。”
    庚子看着瓷瓶子,诧异道:“这……当真有用?”
    “我亲自试过,确实有效。”秦逍道。
    庚子狐疑道:“你亲自试过?”
    “你不相信?”
    “我很好奇,王爷难道对你也用过毒?”庚子道:“据我情报所知,你进京之前,只是西陵龟城的一名狱卒,不可能与王爷有什么渊源。你是三年前进京,难道在这三年之中,王爷找到机会对你用毒?”
    秦逍摇头道:“我体内之毒,并非这几年被种下,而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被人种了毒……!”
    庚子身体一震,睁大眼睛看着秦逍,道:“你说什么?你……出生之时就被种毒?”
    秦逍今夜找上庚子,知晓庚子在自己的计划之中极其关键,要说服此人,自然是要以诚相待。
    “我并不能确定身上的寒毒就是庆王所种。”秦逍道:“不过应该与李承庆脱不了干系。”
    庚子怔怔看着秦逍,秦逍被看的有些错愕,疑惑道:“范掌柜,你这是……?”
    “秦将军年轻有为,却不知今年多大年纪?”庚子却是看着秦逍问道。
    对方突然问及年纪,秦逍有些奇怪,想了一下,才道:“已经年满二十了。”
    “秦将军的生辰,可是十月初三?”庚子又问道。
    秦逍心下一凛,猛然想到了魏无涯。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生辰应该是八月初五,可是在宫内,魏无涯却咬定自己的生辰是十月初三,当时他就觉得很奇怪。
    此番庚子竟然也询问自己的生辰是否十月初三,这让秦逍立马便知道其中大有蹊跷。
    “范掌柜为何会断定我的生辰是十月初三?”
    庚子喉头动了动,终是再次问道:“秦将军可认识钟承安?”
    此言一出,秦逍赫然变色,身形如鬼魅,猛地探手出去,已经抓住了庚子的衣领,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
    秦逍自打记事开始,就是和钟老头生活在西陵的一处偏僻村落,直到钟老头过世,才离开了那处村子。
    他与钟老头感情极深,但却只知道钟老头姓钟,那是连钟老头的名姓都是不知道。
    两人一起生活多年,钟老头十分古怪,极少提及村外的事情。
    直到在宫内,魏无涯临死之前,提到了“钟承安”,秦逍那时候才知道钟老头的真实名姓。
    可是魏无涯当时伤势太重,很快死去,秦逍虽然知晓了钟老头的名姓,但钟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还是一无所知。
    他很清楚,钟老头与自己的身世密切相关,只要搞清楚钟老头的身份,自己的身世很可能就会呼之欲出。
    此刻庚子突然提及钟老头的姓名,秦逍大吃一惊,情急之下,唯恐庚子跑了一般,立马抓住了庚子衣襟。
    “如此说来,你真的认识钟承安?”见得秦逍如此反应,庚子并不恼怒,只是看着秦逍,眉宇间也是惊讶之色。
    “你告诉我,钟承安到底是什么人?”秦逍急问道。
    庚子却是向门外看了一眼,犹豫一下,低头道:“秦将军是否能先松开手?”
    秦逍低头看到自己一只手揪紧对方的衣领,确实有些不像样子,松开手,正要询问,庚子却已经起身道:“秦将军是否想见到人质?”
    “你愿意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庚子点头道:“我现在便带你去。”
    秦逍反倒是一愣,想不到庚子如此痛快,显出狐疑之色。
    “不过人多眼杂。”庚子道:“将军如果愿意孤身随我前往,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如果将军觉得我另有心思,大可以现在便杀了我!”
    庚子方才还说宁死也不可能告知人质的下落,此刻却主动要带路,自然是让人生疑。
    “范掌柜为何突然要带我去见人质?”
    庚子看着秦逍,目光竟是显得十分诚挚,道:“因为钟承安!”
    “你为何会认识他?”秦逍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庚子犹豫了一下,终是道:“秦将军既然认识他,难道不知他也净过身?”
    秦逍身体一震,骇然道:“你……你说什么?”
    “看来秦将军真的不知道。”庚子轻叹道:“钟三哥看来很是小心,没有被你发现。那我告诉你,钟承安也曾在宫中服侍先帝,他也是绣衣使者!”
    秦逍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自小跟着钟老头长大,一起生活十几年,却真的没有发现钟承安竟然是太监。
    他脑中飞转,再次想到魏无涯,那位宫中大总管临死前的话他是记忆犹新,猛然间明白,为何魏无涯竟然知道钟老头的名字,原来钟老头竟然也曾是绣衣使者的一员。
    如果钟承安是绣衣使者,那么为何他会一直照顾自己?
    “将军要不要去?”庚子问道。
    秦逍骤然间得知钟承安的身份,心头震惊,听得庚子询问,不禁点点头。
    庚子也不多言,便要出门,想到什么,却是伸手将桌上那只放有血丸的瓷瓶子拿起,放入怀中,这才转身出门。
    更出门,几道人影便要过来拦住,秦逍也已经出门,道:“你们在这里等候。”
    几人都是遵令,庚子左右看了看,才道:“马车在哪里?”
    秦逍吩咐道:“将马车赶过来!”
    片刻之后,马车便被人赶来,庚子打量秦逍两眼,道:“将军还要做之前车夫的打扮,我指引道路,你赶车过去。”却不多言,直接过去上了马车。
    秦逍依然是蓑衣斗笠,上了车,也不废话,赶着马车离开。
    虽然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庚子,但庚子主动要带自己去见人质,事关重大,秦逍不想错过机会。
    而且秦逍大天境修为,要掌控庚子易如反掌,如果此人真的另有图谋,自己随时都可以控制他。
    出了院子,夜色深沉,街道上都是冷清无比。
    庚子对道路自然是清楚,一路指引,走了大半个时辰,周围越来越荒僻,终于来到一处道观外停下。
    这是一座小道观,地处偏僻,香火显然也不是很好,周围林荫茂密,夜色之中,透着几分诡异。
    庚子下了马车,向秦逍道:“你随我来!”径自过去,轻拍了道观大门三下,很快大门被打开,一名道士打扮的人见到庚子,立马躬身行礼:“掌柜!”
    庚子也不废话,径自走进去,秦逍自然不会让庚子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迅速跟上,进了道观之内,四下里一片清幽。
    秦逍瞥见这道观内除了开门的道士,另有两名道士也在戒备,可是见到庚子,都是恭敬行礼。
    一路上畅通无阻,进了道观正殿,庚子领着秦逍到了侧厢房,敲了敲门,里面又有一名道士过来打开门,进去之后,庚子做了个手势,那道士却是过去掀开地上的一张兽皮地毯,灯火下,秦逍便看到地毯下面是一块铁板,上面还有扣环。
    道士握住扣环,用力拉开,铁板被拉起,下面便是一个漆黑的洞口。
    那道士很已经点起了一直火把,递给庚子,庚子接过火把,也不犹豫,率先跳入洞内,秦逍犹豫一下,终是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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