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康熙有干一辈子的心,要做皇帝做到死的。
    可年纪大了才知道,这力不从心四个字威力不小啊。人老了,就想舒舒坦坦的歇着。
    可大清歇不下来啊。他也没法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干,就想,既有了看好的储君,也是个靠谱的,便养老退休罢了。
    这郑各庄是用来安置太子的。
    康熙想退下来养老,给自己选定了舒舒服服的温泉庄子建行宫,郑各庄就是在这去行宫的路上,距离哪里都不远。把废太子从咸安宫中迁出来,安置在这里。
    还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
    结果康熙没等到这一天,行宫没落成,郑各庄建了一多半,康熙就去世了。
    到最后搬进去住的,是弘晳。
    高墙圈禁,重病把守,弘晳在这儿住了几十年。
    那么些个日日夜夜,弘晳认命。是被弘历那小子弄死的时候,他才有了满腔的恨意。
    重生回来,弘晳早早将郑各庄这儿置办下来。这地方,主人只能是他。
    要用这里,时时刻刻提醒他一雪前耻。
    这儿没被康熙选中前,就不是什么热络的地方,这辈子郑各庄早早就落在他手里,怎么会有人要买?
    李固跟着弘晳久了,知道自家主子爷的脾性,事儿不查清楚了是不会轻易来回禀的。
    李固说:“奴才叫人去查了,瞧着是宫里的人。行迹很谨慎,什么也查不出来。”
    郑各庄叫主子爷买下来了。但那头并不知道买主的身份。庄子上的庄头也不知道。消息是叫主子爷安排的人送来的。
    弘晳倒笑了:“宫里的人?宫里的娘娘?”
    李固道:“回爷,不是宫里的娘娘。娘娘们都查过了。不是后宫嫔妃。”
    弘晳慢慢勾唇,眼神却更冷。
    不是后宫嫔妃,却又是宫里的人。这么大的手笔,除了皇上,还能是谁呢?
    怎么,这辈子还想把郑各庄买下来,是还想要把他圈禁在那里吗?
    李固没法深说。他当然不敢说确定就是皇上的。
    可这人查着查着深不可测起来。而且确定是宫里的人,又还能有谁呢?
    弘晳问:“要买郑各庄,预备做什么?”
    李固说:“来人很谨慎,问不出什么。”
    弘晳道:“那就这样吧。”
    他跟李固吩咐了几句,李固听着心惊胆战的,但主子爷的吩咐,自然是要照办的。
    雍亲王办事,井井有条,周到细致。
    因他性子严谨,还带了些不容人拒绝怀疑的严正。
    他一出去,不出一年的时间,就将各省的亏空核实清楚了。
    接下来就是看看各省如何将这个亏空给补足了。
    现如今几个总督,各省巡抚,总有些干实事的人,这些人实心任事,也没有给雍亲王拖后腿。
    这会儿雍正朝的那几个心腹还不曾上台,不过康熙朝,也有实心任事的,倒也很好用。
    现在雍亲王就只剩下江南的账目了。就闹出来这些事,到雍亲王真正下去查账,中间有过那么一段含糊的时候。
    曹寅和李煦,正是趁着这含糊的时期,把底下的账目给平了。
    他们两个一起联手,这些年的账目做起来也不难,就是有康熙撑腰,也不怕被查出来什么。
    只是雍亲王究竟如何对待他们,却不曾给个准话。
    江南的账目,雍亲王直接拿回了京中,送到了康熙的面前。
    这两个自幼陪伴康熙的心腹,究竟动是不动,叫康熙自己说了算吧。
    其他各省的账目,早有章程了,只管按照规矩办事就成了。
    苏玳听见这些事,怕弘晳不高兴。
    永珚正是会说些单字的时候,偏偏他又活泼好动爱说话。
    还很喜欢黏着弘晳。
    苏玳就常常让儿子去逗他阿玛开心。
    她也有些心疼弘晳,怕他又闷着不肯说,就自己多说些话,引着他讲话。
    苏玳道:“雍亲王出京办差,爷在京中也不曾闲着。给雍亲王写章程写节略,外头都瞧着是雍亲王去办差,实际上后头的主意都是爷出的。这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结果功劳都成了雍亲王的。爷想办的事都没有办成。”
    弘晳现在更爱逗儿子了,拿着儿子的小手各种比划,听见苏玳替他鸣不平,他就笑了:“爷想办的事,怎么就没有办成呢?”
    苏玳道:“爷不是想动一动曹寅和李煦么。”
    照着眼前的这个局势,只怕是动不了的。账目送到了康熙那儿,不管有没有问题,康熙都能替江南平上。
    账目的事解决了,康熙就不必动曹寅和李煦。
    雍亲王倒是挺会做人的,这一招不但不得罪康熙,还把事儿给做了。就是总让人觉得有种背刺弘晳的感觉。
    永珚不怎么怕热,现在都入秋了,这孩子好像也不大怕冷,不过身上还是穿着簇新柔软的衣裳。
    永珚有各式各样的小帽子,这会儿他的虎头帽被弘晳取下来,戴在自己头上给永珚看,永珚好高兴,一直扯着弘晳喊阿玛。
    “福晋在担心什么呢?”
    弘晳逗儿子,眸光却抬起来,温柔落在苏玳的脸上,他眸中含情,那一眼情意流转,甚至都不管儿子盯着他们看,直接捏着苏玳的下巴亲了她一口。
    他目光潋滟,“爷若一开始就说要核查各省账目,皇上指定是不许的。”
    “若说要动曹寅李煦,那皇上便会退而求其次,愿意核实账目了。”
    苏玳心里啧了一声,瞧这位爷现在这么温柔似水,可那手段还是不一般的厉害。
    把握心理把握的很准嘛。
    弘晳道:“至于曹寅和李煦。不过是家奴罢了。现在有再高的身份都没有用。将来唤人做皇帝,他们就是一文不值。爷要的,是江南账目清明,至少那亏空不能再大,也得慢慢的补起来。再说了,总得让四叔好做人好交差的。也是杀鸡儆猴,为爷再争取些时间。”
    苏玳倒没问要为什么事争取时间。
    她日日都和弘晳在一处。只觉得如今的枕边人似是变了些什么的。
    他好像是不那么执拗了。又似乎更从容了一些。
    他问她担心什么。
    她能担心什么呢?
    担心又如历史上一样,雍亲王因为太出色而康熙的眼,又叫康熙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永珚玩累了,又听不懂阿玛额娘在说些什么,阿玛的怀抱宽厚温暖,小阿哥在里头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慢慢睡着了。
    弘晳还想抱着苏玳。
    幼子身量小,娇娇的小福晋更是纤细,娇妻幼子抱在怀中,弘晳心中餍足。
    他轻声说:“爷一再顶撞皇上,再得皇上宠爱,耐心也有一日会耗尽的。”
    “皇上他不能理解我,我也不想去理解皇上。尖锐的石头早就划开了柔软的皮肤,谁也别指望能平稳的过日子。皇上他已经察觉到有太子有皇太孙的不好了。”
    “四叔他那么听话,能力出众,又很有自己的想法,还很孝顺,顾念皇上的心思与脸面。皇上很难不属意他的。何况,阿玛如今在德州悄无声息,我又这般桀骜不驯。皇上自会更看重四叔的。”
    苏玳半晌不说话,再开口都有点哽咽了:“那皇上想怎么样?”
    弘晳听见了,心里疼惜她,忙说:“别哭。爷这不是和你随便说说话么。怎么这样就哭了?”
    苏玳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弘晳的颈窝里:“我没哭。我是不高兴。是心疼你。”
    弘晳亲亲她:“嗯,爷知道。”
    苏玳气闷道:“你不知道。”
    “哎,你不明白的。你不懂的。”她不是单单只听过赫舍里氏讲过的未来。
    她是真正经历过那些事。她是真正来自于三百年后的人,看惯了史书上的这些名字。
    然后,又穿来大清生活了这么些年,与他大婚,有了感情有了孩子。
    这些感情交杂在一起,他纯纯生活在这里,他大约不能懂得她的心酸和心疼的。
    “那你说给我听,你说了,我就懂了。”弘晳温柔极了。
    苏玳却不敢。说了,他会怎么看待她呢?
    或许顾念他们有感情,不会跟赫舍里氏的把她关起来。到了如今,一想到要坦白,越发的近乡情怯了。
    他会不会怪她是故意欺骗他呢?毕竟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却连赫舍里氏还不如,一个字都没有和他说过,让他一个人独自打拼。
    想到那些可能的后果,苏玳就退缩了。
    “不要。现在还不想说。”苏玳还没有想好。
    弘晳宠她:“不想说就不说。”
    苏玳贴近他,亲亲他的脖子:“那爷继续说。”
    弘晳就继续说:“爷瞧着,皇上大约是不会废太子的。可会不会另立储君,这就很难说了。皇上应该已经有想法了。”
    苏玳听了就想,那照着弘晳这样说,岂不是和历史上殊途同归了么?
    “那怎么办?”苏玳听见自己问弘晳。
    弘晳微微含笑道:“没事。爷有法子的。”
    他不会将已经得到的这一切拱手让出去的。
    康熙确实是有些想法了。可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不知道要梁九功的人出面去买郑各庄的事弘晳大概都知道了,也不知道郑各庄如今是在他有意打压的皇太孙手里。
    快要入冬的时候,康熙这里收到了梁九功的禀报。
    “万岁爷,按万岁爷的吩咐,那片都买下来了,如今就在奴才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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