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晳偶尔叫李固传来些消息,告诉苏玳他很好不用担心。他那边大概是真的很忙,也不容易传信回来,苏玳怕他分心,也没将永珚病了的事告诉他。
    但迪雅的事情,苏玳叫李固想法子传信过去叫他知道了。他暗地里手底下的人多,想来要找迪雅也会容易很多。只是话传过去了,也没什么消息回来。
    康熙圣驾回京是在八月里,是要赶在中秋节前回京的。
    可才刚过七月中,太孙府上就来了人。
    是宫里的人。
    梁九功的徒弟顾文。
    顾文给苏玳行了礼,才道:“太孙妃,宫里请皇太孙殿下去一趟。”
    顾文是乾清宫的人,按理说后宫是使唤不动他的。他是跟着在御前伺候的人。
    这会儿顾文该跟着梁九功在康熙跟前伺候的。
    但弘晳这回没跟着侍奉去南巡,苏玳也没去关心过出行的队伍里有没有顾文,也不知道顾文是不是留守了。
    弘晳如今不在京城,为了不叫他露面,对外一概都说他是病了的。永珚病恹恹的样子,外头几位皇孙福晋都是见过的,说弘晳也跟着病了,倒是也很可信。
    这会儿弘晳避着不见人,只管在太孙府养病。这消息从上到下都瞒的很紧,苏玳很小心,应当没有走漏的可能。
    可出了迪雅这桩事,这就很难说了。
    弘晳出京的事,除了她,还有府里几个心腹奴才外,其余人都是一概不知晓的。
    苏玳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她试探着问:“公公的意思,是皇贵妃请皇太孙进宫?”
    顾文比起梁九功来,和弘晳的关系要更近一些的。
    梁九功那是明明白白的康熙的人,是康熙的心腹太监,不能有什么明显的偏好。
    但顾文就不一样了。他和皇太孙接触多,虽然皇太孙桀骜不驯冷淡骄横,但也不知怎的,他觉得皇太孙不坏。
    他还年轻,不跟师傅似的,跟定皇上了。
    皇上眼瞧着身子骨不成了,顾文私心里头,也想为自己结个善缘。
    瞧着太孙妃身边侍候的都是以前皇太孙跟前的人,知道这是两位主子的心腹。
    顾文就轻声说:“皇上提前回宫了。是皇上请殿下进宫去。”
    再多的,他就不能再说了。
    圣驾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京的。甚至苏玳昨儿还听说,圣驾是在回銮的路上,这会儿还没出山西呢。怎么康熙就回宫了?
    苏玳预感越发不好。
    她说:“皇太孙现病着。不好挪动,怕病情又加重了。我与公公进宫去见皇上,陈情缘由。”
    她倒是不怕有人在宫里弄虚作假假传圣旨。有这顾文出面,就不至于如此。
    如今的局面也没有坏到那个份上去。就是康熙提前回京,这里头一定有事。
    弘晳不在京中,她自然是要替他挡一挡的。
    顾文迟疑,他只是个奴才,也不能要主子们怎么样,请不动皇太孙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以为这是皇太孙又在和皇上闹别扭不肯去,才叫太孙妃出面的。
    可宫里的情形,却不是太孙妃能够应付的。顾文身份所限,一个字也没法说,只好听太孙妃的吩咐,到外头去候着。
    苏玳只带福春福夏入宫,叫福秋待她出府后,悄悄派人将端静公主和噶尔臧请来。
    太孙府无人坐镇,她实不放心。永珚太小,她更不能放心,只有额娘与父王都在这里守着永珚,她才能安心些。
    这偌大的太孙府,也只有交给端静公主与噶尔臧,才可安定。
    又嘱咐了福秋与福冬几句,苏玳就匆匆换了衣裳,随顾文进宫去了。
    她这边刚走,太孙府就悄悄出去几个人,去公主府接端静公主和噶尔臧了。
    顾文直接带着苏玳去的乾清宫。苏玳穿的是太孙妃的袍服,打扮的很庄重。
    圣驾悄悄回京,那也是面圣,不能敷衍的。
    顾文小心翼翼的进去回禀,里头说让进了,苏玳才屏息凝神的进去。
    她这两三年极少这样单独面圣。从前康熙喜欢弘晳,待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后来弘晳不怎么入宫了,她见康熙的机会就更少了。康熙对弘晳有些防备的心思后,这还是苏玳第一次单独面圣。
    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殿中似是有人。
    苏玳进去,依着规矩跪下行礼,不敢到处乱看。帝王喜怒,她只是太孙妃,怕是承担不起。
    片刻后,才听见康熙说:“抬起头来。”
    没叫起。
    苏玳只得慢慢抬眸。
    这一看,心就沉了下去。
    殿中侍立的还有消失了许多时日的迪雅。与她一同跪着的,有端静公主,还有噶尔臧。
    更有敏珠尔拉布坦及九贝勒府的县主,还有纳穆赛。
    他们都苍白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
    “皇太孙病了?”康熙盯着她,眸光阴鸷,毫无半点温度,“是病得不能动了?朕宣他,他都不来?”
    苏玳穿越至今,在这儿活了这么些年了。从没有心慌恐惧到这个地步。
    她甚至没有体会过这么惧怕的时候。
    在现代生活的上辈子,那个时代,更不会给人带来这么深重的压迫感。
    而在这里,跪在乾清宫冰凉的地砖上,听到康熙冰冷的话语,这个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皇上,苏玳攥紧了指尖,如果不这样,她害怕自己会颤抖,若殿前失仪,那更是大罪。
    她额娘和父王在这里,也就是说,福秋他们去公主府,谁也请不到。
    没有人能照看她的永珚,太孙府也无人坐镇了。
    苏玳说:“回皇上,皇太孙确实是病了。医生说,病中宜静养,不好挪动。时气不好,怕是偶感时疫,殿下怕来了皇上跟前,叫皇上染了病气。”
    康熙道:“难怪弘晳这般中意你。你倒是他的好福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事事替他遮掩。”
    “弘晳他不在京中,你当朕不知情?”
    苏玳不能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给康熙磕头:“孙媳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
    康熙冷道:“朕召见他,是要定他的罪。却也不能叫你糊里糊涂的。你既说不知情,那就叫你听听吧。听听朕的好孙儿,大清的皇太孙都做了些什么。”
    康熙示意,梁九功会意,便道:“太孙妃,奴才斗胆了。”
    康熙懒得说,殿中的人都跟锯嘴的葫芦似的没有人能开口。还得是梁九功,得了康熙的准许,将能说的该说的,说与苏玳听。
    苏玳听了,又与她心里知道的事七拼八凑的,把这事儿就给凑明白了。
    迪雅那边,应当确实是被弘晳回绝了。弘晳动作挺快的,大约第二天就回绝了。
    迪雅咽不下这口气,又没法通过威胁苏玳达成目的了,甚至弘晳还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
    她也没法进太孙府了。
    迪雅恼羞成怒,加之被关了这两年,即将回喀喇沁,之后她还要继续被管束,再由端静公主做主在喀喇沁寻个二等塔布囊嫁了。
    迪雅不甘心落得这样的命运,她生出了鱼死网破的心。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那就干脆都毁掉好了。
    迪雅从公主府逃掉后,就直奔江南,去找康熙告状。
    她是端静公主的嫡女,走的时候没带什么,可这位小公主在京中也是很有名的。
    倒是没有费什么太大的周折,就让人领着一层一层送上去,见到了康熙。
    迪雅是真狠。见到了康熙,就将当年她在巴勒多尔济书房中看到的那些都说出来了,甚至还把记得的部分画了图给康熙看。
    她对康熙说,西北战事,是皇太孙早就谋划好了的。是皇太孙暗通准部余孽,想要抬举皇太孙自己的人,以达到助长自己势力的目的。
    她把巴勒多尔济和皇太孙都卖了。把自己一家子都给拖累牵扯进来了。
    她为了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将所有人都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说他们为了掩盖真/相,将她足足关押了两年。
    而她画出来的这些就是证据。
    康熙听后自然大怒。他觉得弘晳太过激进,总是想要谋求些什么。
    他既然已经想着要另立皇太子了,就不会任由弘晳这般下去。正愁找不到什么理由处置弘晳,这可真是有了瞌睡送枕头,迪雅这些事送上来,不正是弘晳的‘罪名’么?
    简单的罪名,当然不能废掉皇太子皇太孙。但有了这样的事,皇太孙就不能再做皇太孙,皇太子也可顺势立为亲王。
    储君之事,主动权就又回到了康熙的手中。
    康熙思虑过后,立时带着迪雅快马回京。
    他是悄悄回来的,并未走漏风声,外头人只会知道,圣驾如今将入山西,这样做,就是为了麻痹弘晳,不让任何人提前察觉。
    回京后,康熙立刻将端静公主一行人都宣进宫来。
    就为了防止他们串联。
    苏玳前脚出府,康熙后脚就派人去了太孙府,弘晳不在府里的事,康熙就知道了。
    苏玳听着,神色平静,她偶尔对上迪雅的眼神,在康熙面前,迪雅不敢放肆,但是那个得意的眼神,真的是小人得志。
    苏玳想,迪雅有什么可得意的呢?如果一家人都因此获罪,她也是罪人之后,难道她以为她还会有什么前途吗?
    似这样出卖了自家哥哥,连亲哥哥的前程都不顾了人,还有谁敢亲近?
    没有了家族,她将来又能有什么好处?康熙真能一直护着她吗?
    弘晳哪怕真得被她告倒了,还有弘晋弘旸在,迪雅真以为,这些皇太孙身边的亲近的人,会就此放过她吗?
    “朕问你,弘晳出京,去了何处?”等梁九功说完,康熙又问道。
    苏玳说:“孙媳不知道。”
    她从没有跪这么久的时候。哪怕新年的时候进宫来跪着,听皇上在奉先殿说新年贺词,总结去年展望来年,都没有这么难受。
    毕竟那时节,弘晳舍不得她疼,总是悄悄的给她加了棉花的垫子,还是温温热热的,不会叫她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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