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修那时见她发火,只是对着药炉轻声说:“明熙,你知道神农尝百草吗?”
    “知道啊。”
    晋修望着炉中火:“如果没有人踏出尝试的那一步,谁也分不清是解药还是毒草。”
    她当时听完表情复杂:“你在拿我来做实验?”
    晋修闻言沉默了很久:“不是。”
    他这才转过身,神色晦暗地面对她:“明熙,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替你试过了,这是解药。”
    叶明熙这才看见,从不吃辣的晋神医,唇角上火的燎泡。
    她闭上眼,回过神来,对着闻冬笑了笑。
    “不会,因……已经替他试过了。”
    怀生开门的时候,院中满是药味,苦涩辛辣。
    叶明熙起身:“怎么样了?”
    怀生惨白着脸,有些被吓住般点头:“已经平复了……”
    “我进去看看他。”
    “姑娘!”
    怀生一脸惊慌拦住她,苦口婆心:“姑娘,我家公子不愿,……他留些体面吧。”
    叶明熙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就是生病了,治就是了,怎么就没体面了。”
    她拍拍怀生的肩:“我学过医术,你让我进去替他看看,不然我实在放不下心,连觉也睡不安稳的。”
    怀生咬牙,主要他也是在觉得慕箴可怜,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关心他的,他是在不愿赶人走。
    于是他安静退开,望了眼院中的药炉:“姑娘还熬了药?那我去拿个碗来。”
    她想了想:“还要个香囊,你一起拿来。”
    怀生走后,她自己进了屋。
    屋内烛火尽数熄灭,屋子本就不透光,如今更显幽深。
    慕箴坐在凳上,斜靠在柜门,手指像是脱力,虚搭在胸前,仍在小声喘息着,像刚从鬼门关回来一趟般,整个人都被汗湿透,没什么生气。
    无力地瞥了一眼,见是明熙,绝望地闭上了眼。
    “你别怪怀生,”她走上前,坐在他身旁,“是我执意要进来的。”
    “别看我,”慕箴闭着眼,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衣着不整,你,你别看。”
    只是多出了些汗,胸口前有些褶皱,她没看出哪里衣着不整了。
    叶明熙没搭理他的话,只问:“我想给你把脉。”
    慕箴摇头:“你回去吧。”
    她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给我把脉,我便日日都来普觉寺,还要大张旗鼓地来,用三五个喇叭边走边喊,我要去找慕家二公子……”
    还没说完,一截腕骨已经伸到她眼前,慕箴叹口气,睁眼望她:“诊吧。”
    明熙伸出手,指尖触在那瘦得惊心的腕上,只觉冰凉一片。
    乍然触碰,筋疲力尽间,慕箴只觉明熙的手指滚烫,就像是一团火,从自己的手腕一路燃烧,直直烧到自己心底。
    他被烫得抬眼,一下望进她那双明亮双瞳。
    心头犹遭电击,怦然作响。
    第15章 真心
    与慕箴不同,叶明熙十分专心在手下脉搏。
    脉象虚浮微弱,她越诊越心惊。
    是服了什么毒药,损了心肺,毁伤身基,具体是什么毒她也诊断不出,只知道服下没有多久,若再迟上三月半载,便是晋修亲自来都没法调养,只能任其扎根筋脉,彻底破坏这具身体。
    叶明熙收回手,眼神沉沉,头一次动了怒气:“是谁?”
    “你服了毒,是谁干的?”
    慕箴没想到她真的会医术,并且技术不俗,寻常医师看不出来这味毒,只会当做是他身子有损,他安静半晌,沙哑道:“是我啊。”
    “明熙,这便是我方才对你说的,远离汴京的法子。”
    慕箴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悲伤:“不生一场病,怎么能顺理成章地来渔阳长住呢?”
    千思万算,也断不会想到是这样,她猛地站起生气道:“你有病吗?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你爹娘!有没……
    她双眼含泪,硬是吞下了原本要说了,哽咽道:“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慕箴握着她胳膊:“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明熙,你如今已经知道的太多,听我的,你……”
    “笃笃。”
    门外一阵敲门声。
    怀生推门:“姑娘。”
    叶明熙捂了捂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吩咐道:“连着药炉一起拿进来吧。”
    苦涩辛辣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叶明熙将煮成深褐色的雪梨块捞进碗中,沥干净药汁,递给他:“吃了吧。”
    怀生瞪大双眼:“啊?不是喝药吗?”
    叶明熙知晓他们没见过这种另辟蹊径的药方,解释道:“跟药草一块熬煮出来的梨子便是药,剩下的药渣你沥出水份,拿烈火烘干,装在香囊里给你家公子日日佩戴着,平日多闻闻,对心肺好。”
    一一交代了,回头见慕箴仍端着碗没动,皱眉:“吃了呀,我不会害你的,这是我从古籍上学来的。”
    慕箴不是怀疑药性,只是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得,即便是药,他也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他没法说这些,只是摇摇头,一口口吃掉了。
    雪梨跟草药烹煮,入了药味,一点点吃下去,已觉得胸闷缓解了些许。
    果真有效。
    明熙看在眼里,但效果不是很显著,方才替他把脉,她心中已经差不多有了决断,但时隔许久,晋修教的那些她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得回去翻翻医书。
    又重新替他诊了次脉,叶明熙在心里记下,嘱咐道:“还剩两贴药,回头我将方法写给你,怀生你照着煮,两日一副,四日之后我再带着新药方来。”
    “不可。”
    慕箴平静地打断了她。
    喝了药就是不一样,这么快气息便稳定了下来,他看着明熙:“听我的话吧明熙,不要再来找我。”
    “你也听我的话吧。”
    叶明熙爱哭,但并不胆小怕事,遇到她想守护的人,是拼了命也要救下的,如今想来,前生慕箴在李怀序上位后回京,那时可能便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叶明熙语气坚定:“药,我是一定要给你的,你的病,我也是一定要治好的。你如果敢拦我,我就立刻去大肆宣扬我们的关系,既然上天让我们在渔阳重逢,我就不会放任你毁掉你自己。”
    她软硬皆施,恰到好处地落下泪来:“就当是为了我,别再推开我了,慕箴,我害怕。”
    她这样,慕箴永远没办法拒绝。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与她约法三章道:“每逢十日,你便去风茗药堂二楼,我派人去那找你。”
    “风茗药堂是慕家的产业,你若是喜爱医术,常往药堂跑也没什么稀奇,我再找个心腹与你对接。”
    慕箴疲惫道:“往后,普觉寺你少来,若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我的人说。”
    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叶明熙有些无奈:“你究竟是要办多难的事,才要防的这么小心呀?”
    慕箴只惨白着脸摇头,不再多说。
    他已经十分疲倦了,需要休息,明熙虽一时之间没办法劝动他,也只能先听他的。
    最后将煮药事项写给怀生,又多嘱咐了几句,让他尽快带着慕箴回府好好休息,这才带着闻冬离开。
    怀生将院中杂物收拾干净,进屋时见公子对着桌上的木盒愣愣出神。
    他恍然道:“这是姑娘带来的点心,说是给公子的。”
    今日事出突然,明熙忙了半天,最后却把点心忘了。
    慕箴揭开盖子,望见白瓷盘上圆滚滚的几个点心,煞是可爱。
    怀生闻到一股柿果的香甜,有些诧异:“柿果已经上市了吗?我这几日怎么在集市没瞧见呢。”
    慕箴沉默着,往嘴里送了一个。
    味道虽不那么甜腻,但用来冲淡方才口中苦辣的药味,却是再合适不过。
    用柿果做得点心……
    慕箴有些怔然,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曾经的他也是嗜好这一口甜的。
    年幼时喜爱渔阳的甜柿,母亲宠爱他,总是会提早为他准备好,柿果软烂,他又喜洁,便总是用琉璃盏装着,再用木勺挖来吃。
    仍旧难免会沾染汁水到袖口上。
    有次他未察觉,出门被明熙瞧见了,小姑娘的脸皱成了一团,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吃过了。
    就连一起长大的怀生都忘了,自家公子是最爱这一口的。
    慕箴一块一块地吃着,心下不免有些发散地想,明熙此番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叶府在渔阳的祖宅藏书不多,关于医术方面更是少之又少。
    回府的路上,叶明熙逛了几家书店,将能搜刮的医书尽数买回,还写了写孤本名篇拜托掌柜的去寻。
    “不管价格,只要有我便都要了。”
    把恩阳侯府的名号报出来,几个掌柜的都赶忙答应了,还说再有新的医书,都直接送到叶府去。
    她这才慢吞吞回府去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闻冬已经对她的异样见怪不怪了:“姑娘将来是想做个女医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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