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韩世忠
    听了彭潭的话,丁进沉吟一会,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宗元帅军令,让我们大军进洛阳城,不得耽搁,有些不好办。”
    王宵猎道:“金军大军北撤,兀室却不一定会走。西京洛阳城是要害之地,没有大军进攻,他留在洛阳又如何?洛阳近黄河,真要待不住,渡河而走也没有什么。”
    丁进听了,笑着道:“小舍人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刚刚入夏,等一等总是好的。”
    完颜希尹的女真名是兀室,作为金军大将,宋朝人大多都是知道的。
    其实翟进早有军令给丁进,命他今日带兵到洛阳文家寺,与韩世忠等军一起与金军作战。丁进哪里肯去卖命?故意拖延,想避开这一场战事。如果宋军胜了,自己随后扫荡金军残兵,一样有功劳。如果宋军败了,那就更不用说了。早早带着兵马回开封府,只要有兵在手,自己依然是一时之雄。
    王宵猎刚刚苏醒,与丁进不熟,对现在的局势也不清楚。只好闭嘴不言。
    牛肉上来,几人喝酒吃肉,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酒喝得多了,丁进话越说越大,渐渐让王宵猎觉得不着边际。明明是带人在这里消极避战,在丁进嘴里说出来,却好似自己如何公忠体国。
    太阳西斜,天气渐渐凉了。
    丁进仰头饮了一碗酒,高声道:“今日我们一醉方休!明日早早派个儿郎,去洛阳城里探一探。若是金军北去,你们随我一起进城,立一场功劳!若是胜了,宗元帅面前自有我保举,你们升官发财!”
    王宵猎与几个人一起道谢,心中却觉得怪怪的。
    正在这时,一个兵士快步进来,叉手道:“都巡,村北来了一伙官军,说是韩统制属下。看他们丢盔卸甲的样子,必是吃了败仗。一个浑身插着箭,好似刺猬的厮鸟,在那里骂个不休。”
    丁进听了,猛地长身而起,厉声道:“我是宗元帅属下京城都巡检,官军自该归我调遣!哪里来的贱坯,敢在我这里吼叫!你们随我出去,砍了他的脑袋!”
    王宵猎不知道怎么回事,与余欢等人起身,跟在丁进身后,出了宅子。
    村北一条小河,河边栽着几棵大柳树。远远就看见,河对面有一队宋军,旗帜不整,在那里指着这边骂骂咧咧。前边一个将领,身材高大,身上插满了箭,举刀痛骂。
    丁进拽开大步,带着众人到了河边。刚要开口骂人,一眼认出了马上的人。不由一怔,道:“对岸不是韩统制?怎么这个样子?”
    韩统制指着丁进,厉声道:“翟太尉军令早到你军中,今日三军会合文家寺,与金军战一场!你却逡巡不进,在这里坐观成败!可怜我与翟太尉两军,与金军战了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丁进沉声道:“我一路急行,实在赶不上了,有什么办法?”
    王宵猎低声问身边的石坚:“前边的韩统制,不知道是哪一位?”
    石坚道:“圣上身边的统制韩世忠,此番奉命与我们一起,来攻洛阳城。”
    王宵猎虽然前边猜到,听了还是吃了一惊。韩世忠在后世的名声太大,不想在这里遇到。抬头看马上的韩世忠,身材伟岸,目光如电。身上插满了箭只,看着有些诡异,在那里骂个不休。
    听了一会,王宵猎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翟进前些日子败了一场,得到韩世忠和丁进的增援后,决定与金军再战。原定今天,三军于文家寺会合。不想丁进避战,翟进和韩世忠大败。
    看着韩世忠的样子,王宵猎心中嘀咕。他的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像个刺猬一样。前世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说是某个将领一战中箭无数,事后却跟没事人一样。那时想不明白,弓箭怎么如此无用?今天看了韩世忠的样子,才明白怎么回事。
    打仗的时候,将领都身穿铁甲,弓箭破甲并不容易。而且金军多用骑弓,弓力不强,把韩世忠射成刺猬一样,也奈何不了他。此时的将领,一般都要求力大无穷,是有现实需求的。
    韩世忠在河对面骂个不休。丁进火气上来,与他隔河对骂,甚是难听。
    不知过了多久,看看太阳西垂,韩世忠才带了人马,径直去了,不再理丁进。
    众人回到了村里,各自落座。被韩世忠骂了一场,丁进一个人在那里郁郁寡欢。此次会战,丁进确实故意拖延,避过今日一场大战。虽然嘴上说的好,丁进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与金军作战。不过因此被骂,心里却觉得别扭。
    余欢道:“都巡,韩统制已经撤回京师,不如我们也走吧。”
    彭潭道:“我们奉宗元帅之命,来取洛阳城。一仗没打,就此回去,只怕不好。”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争论不休。有人说跟着韩世忠后边撤回去,有人要等一等,好歹面子上不要太难看。
    丁进听得心烦,高声道:“不要吵了!金军今日胜了一场,想来去追翟太尉,不会到这里来。我们且再等上一两日,看看风头,再定行止!”
    众人拱手称是。
    经了此事,众人没了心情。又饮了几碗酒,不等天黑,王宵猎便带人回到小山上。
    在树下坐定。杨审、王忠和解立农三人上前,问今日情形。
    王宵猎道:“这个丁进,虽然我不熟悉,不过看今日的事情,不是个用心国事的。听韩统制话里的意思,翟太尉早有军令,让今日文家寺合兵。此事哪里听丁进提起过?结果丁进避战,翟太尉和韩统制又败了一场。看韩统制的意思,对丁进甚是恼怒。”
    邵凌道:“金兵大军已经北撤,剩下的兵马不多。若有丁都巡相助,今日说不定就胜了。”
    王宵猎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金军在洛阳还有多少兵马,不过,以丁进兵力,纵然参战只怕也无法改变战局。他的可战之兵只有一千余人,大军之前又有什么用处?”
    解立农道:“小舍人,翟太尉和韩统制兵马也不多。”
    王宵猎悚然一惊。这是自己混乱的地方。依着前世的记忆,总觉得这种大战,动辄数十万人,一两千人有什么用?现在看来,哪有那么多人?看韩世忠所带,也不过一两千人而已。
    完颜希尹的断后军队有多少人?宋军并没有确数。不过以翟进、韩世忠和丁进三军来攻,必然认为这三军是占优势的。依此推算,只怕完颜希尹也只有几千人而已。
    想到这里,王宵猎叹了口气。今年一战,不说京东和陕西,仅京西一路,金军如入无人之地。特别是完颜银术可一路兵马,纵横十数州,所向无人可敌,向南一直打到襄阳府。他有多少人?不过五千到万人之间。现在的局势,比自己前世记忆严峻多了。
    后世经常说起一句话,用来讥讽此时的宋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自己前世听见,也觉得不可思议。宋朝大国,人口过亿,怎么可能挡不住一万金兵?然而现实是,就是挡不住。
    去年金兵再攻开封,宋朝所有的野战军队几乎消耗殆尽。此时的宋朝,已无可战之兵。最重要的军事力量是赵构兵马,约有三到五万人。不过这三五万人,论起战力,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一万金兵的。一万金军,此时可纵横天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王宵猎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知道,这是事实。
    想了许久,王宵猎道:“丁都巡的意思,要在这里住上两日,看看洛阳到底如何。我们且随他一起等等,明白了情势,再定以后行止。”
    解立农道:“今日翟太尉和韩统制已经败了,留下来又有何益?”
    邵凌道:“金军北上避暑,说不定胜了一场也就撤了。纵然留下守军,也不足为虑。”
    曹智严听了点头:“说的是。若用降将守洛阳,当不得事。”
    这是金军经常做的事情。打下一处城池,抢了财富人口,便驱逐北上。而后随便派个降将镇守地方,并不放在心上。周围若是有得力兵马,重夺城池不难。
    此时的宋金战争,不是典型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金朝立国不久,制度新立,国家大事经常也非常随便。金军南侵,最主要的目的是两个。一个是抢劫财富人口,再一个是捉拿宋朝皇帝。占领宋朝的土地兴趣不大。金人还不熟悉用税赋掠夺财富,同时人少,觉得统治不了如此广大的地区。
    宋金战争的早期,河北、河东、京东、京西和陕西路的许多地方,都经过了多次异手。不是金军攻下之后宋朝夺回来,而是金军攻下之后又放弃了。再次南侵,金军又再次攻占。经过多次反复,反抗金军的力量彻底耗尽,最后成为金朝的土地。
    对王宵猎来说,宋军的弱远超出他以前的认知,金军的强同样远远超过。活在这个时代,许多事情要重新认识,才能找到好的办法。
    第4章 金军游骑
    第二天一早,太阳未升,王忠便匆匆跑到王宵猎身边,焦急地道:“小舍人,快快醒来!山下的丁都巡正点起兵马,要回京城去了!”
    王宵猎猛地站起。道:“昨日都巡还说要住两天,怎么突然就走!”
    王忠叹口气:“小舍人,恕我直言,昨天都巡的话,说不定就是骗我们的。”
    王宵猎想了想,道:“也未必是骗我们。或许都巡本来这样想,晚上几人一商量,又改变了主意也说不定。这个丁进不是做大事的,若是他们回京城,我们早早离了他最好。”
    王忠急忙道:“如此是最好的。现在金军势强,哪个挡得住?我们早早回乡,另做打算。家中只有大姐,战乱的时候如何守得住?小舍人回家,就一切都好了。”
    王汝代起兵勤王,王宵猎随行,家中只剩一个姐姐王青秀。王家虽然不是富贵人家,王汝代中进士之后为官多年,还是有些家产。太平年月倒也罢了,这种时候姐姐一人太过艰难。
    不过现在的王宵猎,到底不是一个月前的王宵猎了。与家相比,国事更加重要。
    叹了一口气,王宵猎道:“现在手下数百人,岂能够什么都随着自己心意?再者说了,金军不断南来,山河破碎,百姓艰难,更不能袖手旁观。”
    王忠连连摇头:“朝中多少大臣,都是人中龙凤,国事还不是如此?新皇已经登基,文武辅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寻常百姓,只要过日子就好。”
    王宵猎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你去把其他人叫醒,等候吩咐。丁进走了,我们也要想一想去处。数百人,总要有个吃饭的地方。”
    山下的小村里,丁进装束整齐,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
    余欢走过来,叉手道:“都巡,我们就这样走了,山上的王小舍人怎么办?”
    丁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随他们去。来洛阳本是作战,多一个人总是好的,才带上他。现在不打仗了,自然各奔前程。他手下数百人,要吃许多粮食呢!”
    余欢听了,有些为难:“若是如此,传出去只怕有损都巡威名。以后怎么会有人来投奔?”
    “戚,我丁一箭是什么人,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年月,只要有吃的不会饿了肚子,手中有兵不受人欺负,天下英雄自然就来了!”
    丁进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慢慢踱回了房里。只剩下余欢,在那里出神。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快步进来。叉手道:“将军,探马说在河对岸发现了金军游骑,在那里窥我们阵势。看他们样子,莫不是要来攻我们!”
    余欢吓了一跳,急忙道:“速去报都巡!”
    丁进刚刚进了房里,还没有坐下,就得了金兵到来的消息。急匆匆出来,见余欢还站在那里,急忙问道:“不想金兵来得这样快!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余欢道:“都巡且不要慌。我们数千人,也未必就怕了金人。还是派人出去,看看来的金兵有多少才好。若是人多,我们便早早退回京城。若是人少,我们打一仗,捞些功劳回京不是更好?”
    丁进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按余欢说的,派了几人去探金兵虚实。
    太阳初升,掩在天边的云层里面,有些惨白。西方的天空上,还挂着一轮残月。
    王宵猎站在山顶上,看山下的丁进部队结束整齐,却并没有行动。
    邵凌过来。王宵猎道:“不是说丁都巡要带兵回京?怎么太阳都升起来,还不动身?”
    邵凌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有金兵追来了。想来是昨日韩统制兵败,金军尾随追来。不过来的金兵不多,丁都巡正与诸将商议,是打是退。”
    王宵猎听了,皱了皱眉头:“这种大事,怎么没有让我们去商议?”
    邵凌摇了摇头:“小舍人,今日丁都巡要走,也没有跟我们说。只怕是丁都巡见不需要与金兵作战了,嫌我们吃他的军粮,就此分开了。”
    王宵猎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山下。
    邵凌说的没错。丁进本来就不是朝廷官军,与王宵猎只是暂时合兵而已。如果王宵猎不醒来,说不定丁进就把这支军队吞并了。现在有王宵猎,又不去洛阳,自然是早早分开的好。丁进所部,只有不足两千人,想吞并王宵猎这几百人并不容易。
    过了一会,邵凌叉手道:“小舍人,若是丁都巡与金兵作战,我们该当如何?”
    王宵猎想了想道:“阵前交兵,最要紧的是万众一心。既是丁都巡有意与我军分开,我们就不要热脸去凑他的冷屁股了。吩咐将士,紧守营垒,看他们与金军作战就好。”
    邵凌沉默了一会,道:“丁都巡与金人交战,必然是看准了金兵人少,有可乘之机。若是如此,我们不如也上前捞些功劳。”
    王宵猎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何必去占那种便宜。与金军作战,有的是机会。再者说了,战时最怕混乱。如果丁都巡带兵作战时,我们突然上去,只怕冲乱他的阵势。”
    说完,王宵猎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又道:“时候不早了。去唤其余几人来,我们商量一下。”
    丁进与几位将领站在小院里,焦躁异常。自己躲过了昨天战事,正要回京的时候,没想到又有金兵追来,着实恼人。翟进和韩世忠俱是名将,昨天尚且输了,自己如何是对手?
    一个士卒快步进来,到了丁进面前叉手:“都巡,看清楚了!来的是金军游骑,只有五十人!想来他们是追韩统制,误撞到我们这里来!”
    丁进听了长出一口气。只有五十人,那就不必当一回事了。
    一边的马习道:“这些金兵在干什么?有没有过河?”
    士卒道:“没有过河。想来他们看这里兵马众多,自知不是对手,只在河对面观望。”
    马习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对丁进道:“都巡,这些金兵送到口边,正是天降下来的功劳!翟太尉和韩统制昨天输了一场,若是我们今天胜了——”
    丁进听了,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我们过河去击金军?”
    马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边的彭潭道:“马将军说的是。只有五十金兵,被我们撞上,不是天送我们的功劳?昨日韩统制到我们这里,骂个不休,显是心里怨恨我们。若是今日胜了,回到东京城,再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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