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秀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道:“熟了,熟了。你们且等一等,我这就盛出去。”
    王忠的妻子李四娘急匆匆过来,道:“大姐什么身份?怎么做这种粗事!”
    一边说着,李四娘一边抢了王青秀手中的铲子,打开了锅盖。
    王青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李四娘忙碌。就那么站着,像根木头一样。
    李四娘把饭盛到一边的陶盆里,口中道:“煮得久了些,下面有些糊了。这是今年新米,着实是香得很呢!唉,这一年,大姐着实是吃了苦。”
    端着陶盆到了院里。王青秀跟在后面,有些木木的,没有说话。
    饭放在石桌上。王忠见了,忙道:“唉呀,瞧我这脑子!回了家,就什么都忘记了!现在不比以前了,如何让大姐吃这些东西?临行时小舍人给了我一些钱,这就去买些酒肉。”
    王青秀道:“时间已经晚了,哪里有卖的。我习惯了。有米吃就是好日子。”
    王忠哪里肯依?道:“难道村里就没有鸡鸭之类?我们去买了,做了来吃就好。”
    王青秀摇了摇头:“这是遭了兵祸的地方,哪里还有那些?纵然回了乡,乡亲还怕金人再来,也不敢去养。算了,你们不要嫌弃,吃饱肚子就好。”
    王忠愣了一下。看太阳还没有落山,掏钱出来对一个士卒道:“你们去附近的赵洛镇上,买些酒肉回来。路上走得快一些,来得及。”
    士卒应诺,拿了钱急急地去了。他们的家离此不远,王忠答应明日让两人回去家。今天晚上用些酒肉,美美地吃上一顿,明天回家看一看。
    王青秀的反应一直迟钝。王忠看得出来。道:“大姐,怎么见你心事重重?”
    王青秀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前面。过了一会,道:“前两年,阿爹也在,大郎也在,这家人丁兴旺,多么热闹?这一两年的时间,阿爹就此去了,家也破败了,如一场大梦。”
    王忠听了也是伤感。他是王家庄客,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确实让人伤心。
    见王青秀一直郁郁寡欢,王忠道:“大姐不必忧心。此次我回来,便就帮着把家重新收拾好。去一封书到开封,告诉小舍人,不必在京城久待,及早返乡的好。”
    王青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地面,面上无悲无喜。
    开封城铁林营,王宵猎放下弓,伸手活动了一下筋骨。
    自从王彦军中的教官到来,王宵猎所部才开始了正规的军事训练。包括王宵猎自己,也坚持跟着训练。经过了这些日子练习,王宵猎才真正学会射箭,有些味道了。
    学的最好的,是张均。这一点出箭王宵猎意料。张均几乎是天生的将领,什么都一学就会。而且本来识字,按照王宵猎吩咐,把教官教的内容都记了下来。教官总会走,以后训练还是靠自己。
    伸了个懒腰,王宵猎到了棚了下。坐下休息一会,喝口茶。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快步跑来,到王宵猎面前叉手行礼:“小舍人,汝州有信来!”
    王宵猎听了忙道:“快快拿来。对了,送信的人是什么身份?在哪里?”
    士卒把信递上来。口中道:“送信的是个贩生药材商人,尚还未走。”
    王宵猎点头。把信略看一遍,道:“带我去见他。”
    信是王忠写来的。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包括自己家,村子的情况,还有附近汝州的情况。汝州城和大道两边,去年被金军破坏得厉害,许多村镇都衰败了。不过汝州周围多山,山区情况还好。近几个月逃到山里去的人们,纷纷返回家乡,慢慢地又开始热闹起来。不过汝州现在没有官员,到处都是强人。凡是人多的地方,必有强人盘距。
    到了客厅,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见王宵猎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请客人落座。王宵猎道:“跟问高姓大名?”
    客人道:“在下是汝州生药商人,姓高名严堂。家里世代行医。去年金人破城,药材大多都被抢走了,做不得生意。趁着现在夏天,金人北返,特来京城买些药材。临行前,有你村里人王忠,托我带一封信来给小舍人。信已送到,算不辱使命。”
    王宵猎道:“原来如此。劳烦先生了。对了,现在汝州城情形如何?”
    高严堂道:“金人破城之前,知州与一众官员就先逃了。自破城之后,一直到现在,汝州再没有官员驻守。现在城里乱得很,各行各业,各处街市,都有强人把持着。要想做生意,先要给他们交钱。现在我们开店的,交的钱比以前给官府的税还多。”
    王宵猎听了连连点头。问道:“既是如此,不知有没有强人压服这些人物,做个首领呢?”
    高严堂摇头:“那倒是没有。那些大伙强人,都在四边山里,没有人进汝州城。现在州境有两伙人势力最大。一是州北山里的王俊,还有治下鲁山县的牛皋。”
    听了这话,王宵猎连连点头。自己倒是忘了,牛皋是汝州治下鲁山县人,此时刚刚露头角。牛皋是鲁山弓箭手,天生神力,又善射。金军来了之后,官员遁去,牛皋便招集人保卫乡土。
    听高严堂介绍着汝州的形势,王宵猎慢慢心中有数。这个自己前世没什么印象的汝州,此时竟有许多英雄。既有牛皋这样留名后世的人物,也有许多不成器的好汉。
    第46章 去守皇陵
    放下信,王宵猎站起身,看着窗外。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房间斑斑驳驳。
    已经是六月中旬,宗泽的身体非常不好。最近几天卧床不起,城中人心惶惶。王宵猎心中明白,宗泽的日子不多了。七十多岁的老人,经过了靖康年间的奔忙,再加上这两年守开封的劳累,朝中又不得赵构支持,宗泽支持不住了。
    以前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一定要来开封。现在有些明白,或许就是来见证宗泽的最后时光。
    这是个屈辱的时代,也是个伟大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出现了很多伟大的人。宗泽就是其一。
    宗泽的仕途并不顺利,一直到六十多岁才做到通判。如果没有金军入侵,他或许就会老死在这个中下级的职位上。当国难来临,其他人畏缩不前的时候,宗泽毅然北上。而后辅佐赵构,伴他渡过最艰难的时候。之后守东京,殚精竭虑,终老任上。
    综观宗泽一生,哪怕现在真正见到了,打过交道了,王宵猎还是难以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坚定的意志,面临危难的从容,都不是他人可以相比。
    宗泽是伟大的。正是因为宗泽的伟大,他守开封的事迹,被后人过分夸大了。有百万雄兵,宗泽早就过河了,哪里还会在开封委屈。此时汴河不通,开封城根本养不活太多人。王宵猎觉得,后人对宗泽的夸大,其实掩盖了他的光芒。正是因为艰难,宗泽才是难得。
    看着窗外的月亮,王宵猎又拿起了桌上的信。宗泽的人生即将走完,自己也该离开开封了。前些日子对接下来的去向一直拿捏不定,现在却明白,是该回乡了。家乡有连绵的群山,也有大片的平原,不是宋金争夺的核心地区,是良好的发展之地。
    历史上岳飞占据襄阳,正是收编了这里的军队,才成就了岳家军。岳飞的北伐,也正是沿着这一条路线。这条路线,也是历史上关羽威震华夏的地方。
    重新坐下,王宵猎闭上眼睛,默默回想自己这两个月的作为。心中明白,宗泽的生命即将终结,自己也该回乡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开启一个新时代。
    第二天一早,留守府便有人来,让王宵猎立即去见宗泽。
    进了留守府,王宵猎发现今天来的人不少。城中许多将领都早早等候。
    宗泽躺在榻上,面色惨白,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时咳嗽一声,让人揪心。
    行了礼。宗泽道:“现在六月天气,金人弓不劲,马不肥,又不耐暑热,正是渡河的时候。前些日子,王彦率军已经到了滑州。我欲以王彦军渡河,取怀、卫、濬、相诸州。河北五马山马扩等军则由大名府取洺州、庆源和真定府。开封城中各军,杨进、李贵、王善、丁进等部分头并进,联结河东、河北各路义军,里应外合,收复失地。”
    说到这里,宗泽剧烈咳嗽。旁边的士卒见状,急忙递上水来。
    王宵猎看着宗泽,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此时已是六月中旬,再说六月渡河北伐,有什么用?谁都看得出来,宗泽很难支持,实际所有安排都没有生效。
    喝过了水,宗泽沉默一会。又道:“你们三人,下个月去西京。西京被金人攻破,又被焚毁,最为残破。那里是皇陵所在,非其他地方可比。你们到西京之后,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守住皇陵。”
    为什么守皇陵?因为过了七月,就要准备防秋了。依金人脾性,很可能再入京西路。现在的京西路大多城池连守将都没有,简直是任人宰割。宗泽手上的兵,不足以守住京西各州,只能重点守洛阳。
    王宵猎看了看跟自己进来的其余两人。前面的一个是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另一个是岳飞。
    此时三衙已经没有作用,闾勍具名而已,实际是宗泽属下大将。现在开封府的驻军,王彦的八字军和孔彦威属下自成体系,其余各军很难管理,宗泽能调动的,实际上是留守司属下。宗泽把闾勍和岳飞派往西京,可见守皇陵在他心中分量。实际上四月份宗泽就试过一次,不过韩世忠和丁进败了。
    王宵猎只是觉得自己也在其中有些意外。闾勍和岳飞是宗泽所属,自己其实还是义军性质。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真正参加过洛阳之战的,此次再去也不意外。
    此时北伐的安排,实际上已经失败。所有大军,除了王彦到了滑州,其余各军均未动。把今天的三支军队派往洛阳,宗泽是无奈之举。
    三人叉手称是。
    宗泽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洛阳之南,有伊阳翟进所部。你们到了之后,要与翟进友善,一起守好洛阳城。国家残破,皇陵不能再出事了。”
    宋朝的皇陵在洛阳东边的永安县,王宵猎醒来的地方。上次金军南来,并未破坏,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作为东京留守,实际上不必管西京的事情。只是西京无人,宗泽不得不管。
    宗泽闭上眼睛,略微休息一会。睁开眼睛道:“去岁金兵南来,攻破无数州县,莫能抵御。今年秋冬季节,金人必定再次南来,你们要格外小心。西京洛阳周围,没有朝廷大军,比开封凶险。”
    闾勍是班直出身,武力自然不错,性子粗豪,心思不似文人细腻。叉手道:“留守尽管安心,我等到了洛阳,皇陵绝不会有失!若是出了差了,拿我等脑袋问罪!”
    宗泽微摆了摆手:“尽心就好,不必要你们的军令状。去年金人未攻京城,不过同围州县,遭金人兵灾的多。今年要早做准备,不可再似去年。”
    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王宵猎三人见状,急忙叉手告退。
    出了房门,王宵猎向闾勍叉手:“太尉,若有什么吩咐,尽可下令就是。现在已是六月中旬,下月出发,日子也不太多了。要早早做准备。”
    闾勍道:“你斩五十金军就是在永安县,此次可为我军先锋。回去之后,就做好准备,然后等我军令。对了,你军可缺军粮?”
    王宵猎叉手:“我曾经到蔡州买粮,还有些剩余。不过到了洛阳,可就难说了。”
    闾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缺粮草是最好的。还有,此去洛阳,可要再招民夫?”
    王宵猎想了想道:“最好有一二百青壮,就不必军中挑粮草辎重了。我军人少,若没有挑夫,只怕军中大多数人都要搬运粮草了。”
    闾勍点头记下,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开封城里雇民夫并不难,只要有钱有粮就行。
    大军出行,一般都是要民夫随军的。宋军习惯,军中一般两三成军人搬运辎重粮草,其余的就要另雇民夫。王宵猎是义军,哪里分得清?作战的,搬运辎重的,都在一起。
    汝州离洛阳并不远,严格说起来算是洛阳外围。宗泽派王宵猎去洛阳,与他回乡想法并不矛盾。
    第47章 为什么要识字?
    张均蹲在地上,抱着个大海碗,一双筷子扒拉着饭,吃得香甜无比。
    饭是粟米,煮得熟了,盛在海碗下面。上面则是大锅炖的菜,盖在上面,菜汁浸透了米饭,着实让人胃口大开。炖菜是王宵猎特意吩咐下来,每天用一点肥猪肉,里面加豆腐,再加时令蔬菜,一起大锅里炖熟。军中吃饭,都是用这种大碗。半碗米饭,半碗菜。
    最近军中训练,张均都是成绩最好,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头目。每次盛菜,他都吩咐做菜的给自己添几片肥肉渣,吃起来格外香。
    一边坐在地上的孙五郎和青头,抱着碗吃着,不时抬头看张均,带着羡慕的眼光。他们知道张均的碗里有肉,知道香得很,只是自己吃不到。
    张均偶尔看见孙五郎和青头的目光,就心中冷笑。这两个娃娃,得军中收留,吃穿不愁,已是难得的福气。还想着要吃肉,实在是贪心。张均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可不会因为两个人年龄小,就特别照顾他们。自己现在的地位是凭本事挣来的,关别人什么事?
    曹智严端了个大碗,慢悠悠走过来。孙五郎抬头看见,忙站起身跑来,口中道:“大师,大师,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看看别人都快吃完了呢。”
    曹智严微笑:“我有事情,来得晚了些。”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孙五郎的头,走到青头旁边。
    看了看孙五郎和青头两人的碗,曹智严道:“你们两个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肉没有可是不好。来,我这里有几片,你们两个人分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出来,放到两个孩子的碗里。
    孙五郎和青头一边道谢,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肥肉渣,笑得不知多开心。
    曹智严笑着,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他本是个出家人,出外化缘的时候,什么没有吃过?有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还不是过来了?他长得格外高大,那时候吃不饱饭,身子瘦成一副骨架。到了开封城之外最少顿顿吃饱了,身上慢慢长肉,显得更壮实。
    张均微转身,故意不看曹智严和两个孩子。心中却笑曹智严痴。两个野孩子,小舍人收养在军中已是大恩,何必事事惯着他们?前些日子,都是母亲潘三娘带着孙五郎和青头,张均就不喜欢。进了开封城后,小舍人让杨审等人教人认字,两个孩子也来学,潘三郎正好不再管他们两个了。
    曹智严吃光了碗了里面的饭,放下碗,对孙五郎道:“听小舍人说,下个月我们就去洛阳了。你们两个孩子,喜不喜欢?”
    孙五郎道:“我听人说,洛阳城比开封城还要大上一些,必然极繁华!”
    曹智严摇了摇头:“洛阳城确实大,不过去年被金人放了一把火,哪里还称得上繁华?唉,自金人南来,许多繁华之地都冷清下来。”
    孙五郎嘟起嘴:“大师说的是。我们村子,以前数十户人家,也是热闹得很哪。金人来了,村子除了我和青头,再没一个人,只能陪着猫玩啦。”
    曹智严点点头,没有接话。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沉重,不适合平时闲谈。
    过了一会,孙五郎和青头也吃了饭,连曹智严的碗一起拿走。不多时回来,三人闲谈。
    孙五郎道:“大师,你是清凉寺里高僧,不知现在寺庙还在不在?”
    曹智严摇了摇头:“我哪里是什么高僧?只是寺里的普通和尚罢了。说起来,在寺中七八年,连度牒都没有呢。清凉寺是大寺,虽在深山里,也没有躲过兵灾。听人说,许多僧人都逃散了,现在寺庙冷清得很。唉,我在寺里的时候,师父是待我极好的,也不知师父现在是否安好。”
    孙五郎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曹智严:“大师不必忧心,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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