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岩点头,命令船上的弓弩手拿出弩来,在船上用脚上弦。看离岸约三十步,一声厉喝:“放箭!”
    船上的宋军劲弩齐发,岸上十几个金军中箭倒地。
    一般来说,宋朝的步兵用十斗弓,骑兵用八斗。而金朝的弓力弱,步兵用八斗,骑兵更弱。但这不是说弓力小威力就小。金军的箭重,造成的伤害也更大。只是射程短,一般不超过十步。与宋军的弩相比,就差得太远了。
    宋军在船上发弩,金军只能后退。很快在岸边留下二十多具尸体,眼睁睁看着宋军登上了岸。
    踏上了岸,郑平岩轻出一口气。手握腰刀,对手下道:“金军只剩三十余人,大局已定。钱都头、李都头,你们两个领所部随我上前,把金军灭掉。宋都头,你领着手下帮艄公整理渡船!”
    三个都头一起应诺。
    三十多个金军,风头盛时,可以追着宋军一两千人打。只是这个时候,面对王宵猎两都二百人,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两轮弩过后,郑平岩带人上前全部消灭。
    张驰在对岸举着望远镜,一直注视着郑平岩的动静。见他消灭了金军,站稳了脚跟,出了口气。
    占住渡口,又有了茅津村里的近二十艘渡船,张驰知道,自己肯定能过河了。
    第618章 金军渡河
    带着部队渡过了黄河,张驰命把所有能用的渡船收拢到茅津村,不能用的则全部凿沉。带领士卒在平陆县城前列阵,守住河岸。因为陕州城北还有一个渡口,只是小了许多,不敢丝毫大意。
    一直到中午,拔离速又试着派了两次兵马出城,都被打了回来。心中明白,白天军队不可能出城。
    沃侧到了城头,看了一会,对拔离速道:“郎君,宋军因何不攻城?看他们的砲如此犀利,城墙也未必挡住。”
    拔离速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不错,城外的宋军应该是在等灵宝的消息。我们西撤,必过灵宝。如果宋军占领了灵宝县,就彻底封死我们西撤的路了。郑建充这厮在湖城,只想着自己安危,可是把我们害惨了!”
    沃侧吃了一惊,忙道:“依郎君所说,宋军难道想全歼我们?”
    拔离速道:“宋军一到,先夺渡口,你还不明白?依我看,西撤已经不可能了,向北或者有一线生机。陕州城邻黄河,宋军的砲再厉害,也不能放到河里去用。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从北边出城,渡河去夺平陆县!只要夺下渡口,晚上大部分兵都可以出城,逃出生天。”
    沃侧慨然道:“郎君,只要给我两千兵,必夺平陆县城!”
    拔离速道:“两千?贤侄,你小看对面的宋军了!我看他们渡过河去的,大约有三千人,占据了地利。要想夺回平陆县,两三千人只怕是不行的。不要急,先等到晚上,再想办法。”
    张印拿着望镜,看着陕州城。道:“拔离速这厮倒是忍得住,攻了几次,就不出城了。邵凌的兵,走得再快,也要两天时间才能攻下灵宝。没有办法,只能让拔离速多活几天。”
    许长行道:“副都统,如果金军晚上出城,只怕我们不好拦截。”
    张印道:“有什么不好拦截的?让军中准备干柴,到了晚上城前点起大火!跑得了他们!”
    许长行称诺,自去安排。
    见金军没有来攻,张驰安排最大的两艘渡船,过河运两门炮过来。一千斤的炮,没有工具,搬运非常麻烦。一天能运两门过河,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拔离速一天都没有下城头,密切注意着宋军的动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天近傍晚,对沃侧道:“你挑选精兵强将,共五千兵马,今天早早歇息。明天子时,从城北缒下城去。城外还有十六艘渡船,寅时全部过黄河。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占领平陆!占住了平陆,我们就可以渡河,向北撤退。宋军再是强大,也无可奈何!”
    沃侧叉手称是。下去挑选了兵马,早早歇息。
    宋军前半夜由袁溉当值,张印早早歇息。到了子时,张印起来,接替袁溉。
    守着一盏孤灯,张印坐在位子上,闭止养神。突然晚上当值的参谋余鹤进来,道:“副都统,金军出城了!”
    张印猛地直起身来,问道:“从哪面城墙?要向哪里去?”
    余鹤道:“从北面。看他们的样子,要渡黄河。”
    张印听了不由眉头紧锁。道:“张驰已经占领了平陆县城,拔离速一天未动,怎么半夜渡河?那边的渡口,风高浪急,比不得陕津渡。金兵又不熟悉水性,不是作死?”
    余鹤道:“邵凌兵马尚未攻陷灵宝县,拔离带西撤的道路未被封死,何必拼死过河?”
    张驰想了想,道:“要么这厮是虚晃一枪,要么就是心中明白,西撤不可能了。我看,还是后一种可能性大。派人去告诉张驰,明天要挡住金军。如有必要,我再派援兵!”
    余鹤叉称是,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张驰没有驻兵城里,而是在陕州城渡口的附近,士卒稍微靠后搭帐篷休息。晚上有两个营的部队轮换值班,随时注意河上的动静。见到金军渡河,全军立即列阵。
    月亮早已经落下去了,天上繁星点点。换班过来的指挥曹顺觉得乏了,坐在岸边打瞌睡。突然,身边的亲兵高声道:“指挥,快看,河里是金兵的船!”
    曹顺猛地跳了起来。就见河里面有影影绰绰许多条船,正乘风破浪向岸边驶来。
    “列阵——”猛地抽出腰刀,曹顺跑到队伍前面。
    星光中,金兵的船慢慢露出轮廓,可以看见上面挤满了人。
    曹顺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放箭!”
    随着话声,前方的长枪手蹲下身子,后边的弓弩手站起,弩箭如雨点般射向河里。
    沃侧举着盾牌站在前面,高声吩咐艄公:“不许停!哪怕船上剩一个人,也要让他上岸!”
    两个士卒举着大盾,上前护住艄公的身子。艄公无奈,只好继续拼命摇橹。
    宋军的鼓响起来,随着鼓声,军阵的秩序稳定下来。一声鼓,枪手蹲下,弩手放箭。两声鼓,枪手站起,弩手坐下脚蹬上弦。如此循环往复。
    这是宋军的标准战法,只是王宵猎军中练得精熟。
    劲弩之下,不时有金军从船上落水,很快就消失在了黄河中。沃侧浑然不顾,只是死死举着盾牌,逼着艄公不断前行。他身穿重甲,哪怕偶尔有箭落到身上,也没有大碍。
    看看离岸越来越近了,不等靠岸,沃侧手持腰刀,大喝一声跳下了船。船上的兵士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皆奋不顾身,紧紧随在沃侧身后上岸。这一片河岸,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张驰站在后边的高地上,冷冷看着前面的战场。宋军的人数明显占据优势,而且纪律严明,战术娴熟,金军成片地倒下。只是后边不断有渡船靠岸,岸上的金兵越来越多。
    两炷香的功夫,前方曹顺的营便出现重大伤亡,损失了一百多人。
    张驰对身边的亲兵道:“令于海的营上前,曹顺的营撤回来,尽快休整!金军登岸,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每个营的力气不许用尽了!还有,命令炮兵准备,炮手过来!”
    亲兵应诺,快步去了。
    不多时,两个炮兵的队长过来,向张驰唱诺。
    张驰指着河岸道:“这一带的河岸,适合登陆的地方不足五十步。炮兵射击的地方,就是那五十步,从河中到岸边一百步远的距离。你们看一看,炮安在哪里合适。”
    两个炮手应诺,察看周围地形。
    天边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大致能看得清了。两个队长一边观察,一边商量。过了一会,对张驰道:“我们的炮最好平射,微微上扬,不然不好装弹。这一带的地形,炮最好射在路边的平地,就是这两个地方。”
    第619章 血战
    沃侧的腿被长枪刺了一下,血从甲片里渗出来,染红了一片甲衣。沃侧浑然不顾,双目冒着血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宋军军阵。随着上岸的金军越来越多,宋军微微后退,在岸上留出一片空地。
    喘息一会,沃侧指挥岸上的金军在空地列阵。两军交战,不列阵怎么能行呢?不成军阵,战斗力就大打折扣。
    列阵完毕,沃侧厉声道:“宋军已经被我们杀退了,好!现在随我上前,把宋军杀散!全军只管上前,哪一个敢回顾的,斩!我们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说完,高高举起手中钢刀,向宋军冲去。
    宋军的军阵很奇怪,看起来分成了三个方阵,中间留出很大的口子。沃侧带着还能动的金军,直向宋军的口子杀了过去。只要能把这两道口子撕大,宋军的军阵也该乱了。
    向前奔出三四十步,宋军还没有任何动静。沃侧紧咬嘴唇,步伐坚定,直向前去。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随着哨声,就听见前面宋军阵中传来两声闷响。闷响声未断,就见到两颗铁弹直金军砸来。铁弹来的方向,正是宋军留出来的空隙。
    沃侧能够看清铁弹的样子,甚至觉得铁弹飞得不快。只是铁弹带着呼啸声,猛地就砸进军阵里。
    这两个方向正是金军结成重阵,准备进攻宋军的方向。铁弹砸向军阵,立即血肉飞溅。一枚铁弹砸得特别准,砸倒了八九个人,才落在地上。
    铁弹擦着沃侧的身子飞过,一片铁衣扭曲变形,里面的肉都搅在一起,直觉得痛彻心扉。
    回过身子,沃侧看着自己的军阵,嘴巴一下子合不拢。仅仅是两枚铁弹,自己的军阵就死伤二三十人,阵形几乎完全散了。剩下的士卒不敢后退,也不敢前进,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沃侧强忍身上剧痛,厉声喝道:“不过是宋军床弩一类兵器,不在被吓倒!杀!”
    说完,举起手中的钢刀,指挥着众人继续向前冲去。
    张驰站在高处,看着金军的样子,道:“金军将领倒是个狠人,死伤如此惨重,还要冲上来。命令炮兵,他们自己把握,以最快的速度发炮!等到金军近了身,听从步兵命令,再停止炮击!”
    沃侧再冲不到十步,就又听见哨响。不等反应过来,铁弹再次呼啸着掠过军阵。随着数十人倒下,沃侧强行稳定下心神,知道这样冲下去不行。算算距离,如果宋军的炮发得如此快,不等到宋军阵前,自己的人就死光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沃侧这才感觉到身上伤口痛得无法忍受。
    带着军队,沃侧只能重新回到河边。退回来的路上,又被宋军打了三炮。沃侧看看人数,只有出发时的一半左右了。在河边拄着刀,沃侧只觉得头晕脑涨。这样的仗还怎么打?自己根本冲不到宋军阵前。
    金军退到了黄河边,宋军也没有停止炮击。直到被打死打伤了一百多人,沃侧才发现宋军的炮弹有固定轨迹,指挥着军队分散开,射到炮弹的轨迹外面。
    太阳升起来了,天地间万道霞光,就连河面上也金光闪闪。渡船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运人过来,沃侧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刚才打了小半个时辰,岸边金军的尸体已经有一千多具,几乎铺满空地。像往常那进攻,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人死光了,也很难攻到宋军阵前。
    正在这时,拔离速的亲兵满都上了岸。快步到沃侧面前,道:“将军,大帅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沃侧急忙道:“快讲!”
    满都道:“大帅在城上看得清楚,宋军的砲犀利非常,根本挡不住。但铁弹的威力有限,打到人,十几步开外就无力了。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将军不必列军阵,可以分成一排排,每排相隔十一二步。等到了宋军阵前的时候,再结成军阵,进攻宋军。”
    沃侧道:“一排排,如何跟宋军对阵?”
    满都道:“大帅说的是,虽然这样有许多坏处,总能避过宋军的砲。”
    沃侧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此时上岸的金军已经有三千多人。沃侧把首领叫来,按照拔离速的吩咐,开始布置人马。
    这样的阵法没有人见过,许多人心中有疑虑。不过金军军法严峻,没有人敢有异议,回去安排人手。
    高处的张驰看着金军的新阵,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许长行道:“咱们军中经过了多次演练,认为应对炮兵,进攻时只能这样一排排。到了阵前,再快速重新结阵。金军死了一千多人,就能想到这办法,也算不错了。命令炮兵把炮拉到阵前去,放到军阵两侧,支援步兵。”
    亲兵应诺,快步去了。
    如果敌人是一排一排攻上来怎么办?王宵猎军中多次演练,也有应对之法。就是炮兵不再放阵前或阵后,而是放到军阵两侧,对进攻敌人斜射。这样斜射的角度越大,对敌人杀伤越多。最重要的是避开了本方军阵的进攻路线,炮弹不会误伤自己人。
    见到宋军突然变阵,发射铁弹的火炮也露出身形,沃侧不由大喜。看来自己变阵,打乱了宋军的部署,不得不跟着改变。实在忍不住,又带着金军结成密集阵形攻了上去。结果走不多远,就发现火炮射来的炮弹杀伤力并没有减弱多少,赶紧带着人重新回到河岸。
    金军分成一排一排,从岸边攻了过来,虽然人数少了很多,对宋军的威胁大大减轻,但火炮的伤害也降低了。一枚炮弹打过去,只能打死一两人。离得近了,炮弹可以擦过同一排的几个人,威胁才稍微大了些。
    张驰对许长行道:“军中有了火炮,许多将领都认为靠着这一样兵器,我们就可以大杀四方。我军对金军最惧怕的是他们耐苦战,战时不惧死伤。打退了一波,第二波跟着上来,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军中有了火炮,恰好可以克制住金军的这一特点,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节帅却说,战争不是由一两件武器来决定的,决定战争的是人。金军能耐苦战,我们要比他们更耐苦战。金军不怕死伤,我们要比他更不怕死伤。唯有如此,才能战胜敌人。唯有如此,火炮的威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今天看来,我们与金军真正比一比,谁的兵更厉害!”
    许长行点了点头:“是啊,看金军的样子,今天要不顾死伤,来夺我们的平陆县城。火炮厉害又怎么样?打死金军一千人,他们就再补一千人过来。最后还是要看,我们能不能靠步兵挡住他们!”
    第620章 全胜
    排成一排,在将领的带领下,金军向宋军阵地冲来。他们走得不快,步伐坚定,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
    张驰拿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金军。一发炮弹打过来,带倒了两名金军,缺胳膊少腿,在地上惨嚎。其他人视若无睹,把这两人空隙补上,继续向前而来。
    放下望远镜,张驰叹道:“金军战场上的这份沉稳,着实难得。现在与他们对垒,我突然想起节帅的话来。节帅说金军的士卒十分优秀,在战场上不怕死,听命令。主帅有令,就是刀山火海,也能一往无前。其他各国,想征招这样的士卒非常不容易,金军却比比皆是。不过,这样的士卒是能打仗,在战场上却少了一份灵动。我们想胜过金军,就要把这一份灵动还给兵士。军队的命令自上而下,军队的管理,却要从下而上。不但要让兵士听从命令,还要他们自己组织起来,能够管理自己。不但能够听从上级的命令,还能够讨论上级的命令,理解上级的命令,知道这一场仗是怎么打的。惟有如此,才能发挥出他们智慧,真正加入战争中来。我们的军队只有两三年时间,训练还不够,军官还不娴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今天,与金军面对面,看看他们能不能做到。”
    许长行道:“是啊,面对我们的火炮,金军依然不怕伤亡,有条不紊地攻上来,有几支军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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