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冷哼,远处那人将袖袍一挥,将方才那些卷入其中俨然成为纸末的残页悉数抖出,参着冷风,须臾间集于空中。他方才那掌似乎只为试探公良昃底细,只见他此刻左手变掌为指,向前一弹。但听嗤嗤声响,那碎末转向飞回,登时冲向在场所有人面门之上,似要就此钉入脑中。
    李终南反手抽剑,寻梅剑剑尖一挑,将飞来纸屑挨个碾做更细的粉末。
    “恕汀,你可是发觉他之异样?”
    “嗯。”晓舟珩蹙眉道,“按照官服,应是此人为杨诘不假,但却无法看清他之面容。”
    是了,在场几人皆是认出了那人所穿乃楼北吟之官服,知情的几人也知此刻出现之人乃杨诘无疑。但为何……在场之人却辨认不得他的脸来?
    就在这片刻间,那边的公良昃已纵到杨诘身旁,欲直取其面。公良昃自然也瞧出杨诘脸上势必藏着甚么诡计——戴着甚么面具或是其他的障眼法。
    杨诘怎能不懂公良昃何意,不待对方站定,飞起一脚,朝他胸口踢去。这一击颇为迅捷灵巧,快若疾风闪电,竟教人窥不出甚么路数。公良昃皱眉,忙不迭地向后一滑,倏然间退到两丈开外。见他此番动作,杨诘不留给他喘息时机,一条腿直直踢来。
    公良昃继续后退,杨诘足尖却始终距他胸口之处数寸尔尔,但无论公良昃如何退避,均是难脱他这如蛆附骨的一腿。
    眼看要就要退至府衙正门,公良昃余光瞥见神色担忧不已的沈骞翮,心头一动,当即仰面跪滑,将手中利刀削去杨诘左足。杨诘似未料到此招,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剑,一边反手向背后一扬,阻了背后李终南的突来一剑;一边居然向面前公良昃的刀锋之上撞去。
    “踏雪剑!”李终南见了眼前一闪而过的寒光,惊呼出口。
    众人只听到一声脆响,定晴看时,只见杨诘茫然立伫,若有所思状,手执的正是不知所踪的“踏雪剑”,他左足被公良昃的刀尖挑破了皮,似在滴血;加之方才李终南的那一招,让杨诘握剑的那只手竟有些拿捏不稳。
    “来得可真是及时,坏我好事。”杨诘笑了笑,微微侧过了身子,目光绕过李终南,在晓舟珩那处落定,“绝艳先生,好久不见了。”
    与杨诘这般相望,晓舟珩只觉杨诘身上的官服分外蜇目,心下除过诡异,居然生出了一丝了然。但见他将袖边一甩,双手向后一背,漠然开口道:“杨公子别来无恙,其实若我不曾猜错,杨公子本身就是楼北吟罢……”
    晓舟珩一句未毕,听得耳边传来冷笑数声,似贯穿了穿云裂石之力,但见杨诘右足在地上一扫,一股烟尘腾起,登时窜起数丈有余。几人只觉迎面大力袭来,虽有劲力,但却没甚么杀气,更像是一种泄愤。
    便在这时,杨诘蓦地横挥袍袖,将荡起尘土扫向几人,袍袖如此一拂,那尘土便成了夺命之物,全然承了不详之兆。
    同一时刻,李终南与公良昃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同时明白了对方之意后,俱是起身向杨诘身前一纵。李终南攻其上行,公良昃夺其下盘。
    “恕汀!”
    “嗳。”晓舟珩腾身而起,随着衣袂破空之声,又见几页书卷从其袖中倾泻而出,似数千点的瑶台雪花,七始三造,璇蕤琼藻……竟是如此配合无间。
    这是李终南头次与杨诘直面应战,自己认识他之初,也不是不曾试探过那人深浅,加之杨诘暗算晓舟珩时自己打出的那一拳,按理说,那人几斤几两自己是有数的;但眼前面对自己与公良昃还游刃有余的杨诘,李终南不由肯定了晓舟珩的想法。
    或许眼前名为杨诘,将踏雪剑舞得得心应手之人,才是楼北吟;而那个莫名在杨府死去的……难不成才是真正的杨诘?
    李终南没甚么思绪,一来确实是想不通,二来自己有那么一些忌惮杨诘手中的踏雪剑。公良昃自然在接招换招之时看出了李终南的那份犹豫,这厢也是隐约猜出了几分。不过他并不觉得如何,若晓舟珩以望书归引杨洁分神,此番消耗,杨诘定会有疏。
    拿下他也是迟早之事。
    这边的晓舟珩正凝神运气,书页过半,忽觉头上一晕,胸口也似针扎般疼了一下。双臂一颤,纸页竟轻易随风飘远,一张都不曾近过杨诘的身。
    晓舟珩不明所以,提气欲压下奇异之感,哪知胸口某处作痛更甚,憋闷不畅,在此关头心悸异常,教晓舟珩不由惶恐万分,还不消他细想,口腔中便有浓浓的腥苦之味。
    李终南才挡住杨诘一击,正欲换剑招攻其腰胸两胁,哪知耳边风声尽失,满眼残页纷纷落下,余光瞥见晓舟珩在不远处定身不动,似有逡巡,顿时便察觉出他之异常:“恕汀!”
    耳边李终南所唤的这一声,晓舟珩听得并不怎么真切,他艰难抬首望向李终南,奈何已是看不起那人面容,自己好像是对他笑了一笑,脚下已是踉跄:“终……南……对不……住……”
    “……对……不……住……”
    ……
    其实一开始顾殊喜是寻错了路,他虽是一身武艺在身,但自个儿脑子却不怎么好使。所以前不久自家主子冷着脸问自己能否办成此事时,顾殊喜嘴上虽说是答得毫不犹豫,但心下却是万分忐忑。
    果真当他最终闻见血腥味之时,他便晓得,这次若回了京,自家主子肯定不止发火那样简单。
    再行几步,顾殊喜更是心惊,他心生凄怆,欲与旁人哭诉一场,可惜除过乱风无定,川云如撤外,并无他物。
    非也,还是有的,在顾殊喜面前,有一张被血浸黑的卧箜篌……以及勾着一弦的残指。皇甫公子要弹甚么?还是要传甚么讯息与自己?顾殊喜忍住心中翻江倒海,俯身探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残指是受不住力,突然间就奏了那么一声。
    那一声是羁愁一搦,楼明一角,故土一别;是白鹤双双,锦语琅琅;是空山雪月,不尽兴亡;是那人独一份的……昔年旧景。
    顾殊喜看到了甚多,但他仿佛又甚么都不曾看到,他终是扑通一声跪坐而下,掩面痛哭出声,哪怕此刻的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哭。
    ……
    回看京城顾府某处,顾禽荒方将手中狼毫搁回笔床,边盯着未干的墨迹,边冲身侧婢女道:“缥雪,你去把皇甫公子的那些手稿都烧了去。”
    缥雪应了一声,猫腰将地上的散页拾起,她虽是不怎么识字,但看着主子严肃的面容,自然也了解这些纸页的轻重。待缥雪收拾完毕,冲着顾禽荒行了一礼后,退出了书房。
    就在门闭上的那一瞬,顾禽荒也起了身,稍稍活动了稍稍有些酸了的腕子,可就在他要伸直腰板之时,身体某处突生痛感。顾禽荒下意识冲着向南的窗户那处望了望,眉间更添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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