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来天灾,可就全完了……
    同样的事情几乎发生在此时此刻大明的每一省、绝大多数的县。
    有的,从过年前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所以过年前一些地方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京城了。
    “广东也不例外?”
    乾清宫里,朱厚熜向张镗确认了一句。
    “不例外。”
    朱厚熜默默地点头,随后平静地吩咐:“你做得好。按朕跟你说的,给十四蝉王把银钱都保障好,多布一些眼线。”
    “臣遵旨!”
    从去年抓了那方沐贤和他的几个义子开始,内察事厂一直只在暗中留意着许多情报。
    春节之后陛下第一次召见,张镗本来不想说这些会让陛下心烦的事。
    但陛下问他各地有没有借着选秀大婚的事敛财,张镗就只能报了上去。
    内察事厂对外谁都能瞒,但不能瞒陛下。
    “……陛下,孙阁老的夫人和千金已经到了清宁宫。”
    张镗走后,黄锦小声提醒一句。
    朱厚熜问他:“以前解昌杰安排的那个弹劾袁金生的方凤,去哪个省做巡按御史了?”
    名字很牛,但巡按御史实际只有七品。只不过普通的监察御史若有了巡按一省的资历,后面就进入升迁快车道了。
    “陛下,福建巡按御史被害后,方凤补了这个缺。”
    “明天你去把夏言叫来。接下来一个月里,留心一下各省巡按、巡抚递上来的奏疏,有提到借朕改元、选秀、大婚之事滥派差役的,把名字和省份都整理出来。”
    黄锦心头一凛:“奴婢遵旨。”
    夏言已经在重设三大营一事里出力颇多,如今事情既然已经理出了条陈、今后两年只需照章施行让京营扩员、整备、操练,那么夏言看起来要大用了。
    “对严嵩也点一句。”
    朱厚熜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站起来往清宁宫走。
    “奴婢明白了。”黄锦跟在一旁劝道,“陛下,毕竟是大婚,这些事免不了的。您爱民如子,奴婢们会记在心里,您别气着了。”
    “朕不气。”朱厚熜嘴角的笑意却是冷的。
    地方上要为他庆贺,这确实是免不了的。借着庆贺之名私吞一点,那也是免不了的。
    可是如果哪里吃相太难看了,那朱厚熜也准备再派一把刀下去。
    改元的新气象,回头栽到朱厚熜头上的却全是怨气。
    这属于苦一苦百姓,好处他们得一大半,骂名朕来担了。
    “陛下,您还是在气。”黄锦说道。
    “那你有什么法子?”
    “您把那些葡萄牙钦犯都叫过来,奴婢先让他们排一出沐猴而冠的戏?让他们穿上戏服学几步,等会逗您和孙娘娘开心?”
    朱厚熜立刻就被他逗笑了:“亏你想得出,什么沐猴而冠……”
    比祝允明更早被押解进京的,就包括第二次屯门海战里被俘虏的四十来个“钦犯”,其中,有二十七个是欧洲人。
    一路上,这四十来个人里死了六个。到了锦衣卫诏狱里后,这一个来月里又死了十一个。
    如今,二十七个欧洲人已经只剩下十七人,而其他助纣为虐的“明奸”都已经被处死了。
    加上皮莱资及之前被送到京城的两个葡萄牙人,倒是正好二十个。
    朱厚熜今天叫骆安把他们带过来,又不是为了给孙茗看看新奇。
    “叫魏彬和祝允明一起去见他们。告诉魏彬,朕之前交待他在海贸行里可以留心采买回大明的东西,让他问问这些西洋人,他们有没有见过,是什么模样。”朱厚熜挥了挥手,“然后让祝允明听着描述画下来。”
    朱厚熜不会画,他也不知道像红薯、土豆、玉米这些暂时还没有大规模传入大明的东西,此时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沿海那些经常出海的大族里也许见过这些东西,但也许只是当做新奇之物,品尝一二罢了。
    谁知道现在的情况呢?
    骆安那边也就是重点审问葡萄牙人在南面目前的实力,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他们战船枪炮技法等“军情”。
    朱厚熜虽然作为皇帝可以百无禁忌,但让魏彬先去做这件事,贯以搜罗海外物产的名义,是更系统的做法。
    找到更稳定的来源更重要,朱厚熜依稀记得这些高产物种也有弊端。包括育种和种植方法,朱厚熜更是一无所知。
    来到了清宁宫,向蒋太后问了安之后,又跟孙王氏微笑点了点头,朱厚熜就很熟络地跟孙茗说道:“走,带你去御花园,看看各种奇石和花草。”
    “……陛下,长公主们也在那边吗?”
    跟在朱厚熜身后,见到母亲没有跟来,也不见皇帝的姐姐和妹妹,孙茗就像孤身走入了陌生的丛林。
    “单独跟朕呆在一起害怕?”
    孙茗当然不安又紧张,但闻言只能抿嘴低头摇着脑袋:“没有……”
    “听说你在家里就看了不少书,等会看你认得出多少物事的来历。”朱厚熜回头看了看她,语带笑意,“将来就是朕的皇后,走到朕身边来,朕带你逛御花园,不怕。”
    小姑娘听到他温和的语气,双手捏在一起缓缓抬头偷瞄着他。
    见到他正笑着看自己,轻轻“嗯”了一声压抑着紧张快挪两步到了他身旁稍后一点地方。
    不活泼,但因此显露出来的少女娇怯是十足十的。
    朱厚熜慢慢走着:“我到御花园中也逛得少,现在才正月,听说下个月就能有几株梅花开花,到时候咱们再去看。今天先找找,看看有没有花骨朵。你会不会画画?”
    “……民女画得不好。”
    “你就说我嘛,我都说我了。”
    孙茗忽然轻笑一声,然后又慌张地捂着嘴。
    朱厚熜转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满眼都是慌张。
    “这句话有趣?”朱厚熜心想这莫非是个笑点低的,“你知道永乐朝有个叫陈全的翰林编修吗?”
    孙茗竟点了点头:“知道……嫩菊散轻烟,青蕊含朝露。不见柴桑翁,遥情托毫素。民……我喜欢这一首《墨菊》……”
    她小声脆脆嫩嫩地念出这首诗,朱厚熜有点惊奇地看着她。
    随口说了个人,她居然还能背别人写的诗,虽然朱厚熜也不知道这首诗是不是陈全写的。
    但小姑娘应该不敢欺君。
    “……我要讲的这趣事你应该不知道,但眼下却不好讲了。”
    “为何?”孙茗被吊起了一点好奇心。
    “高忠,你讲给朕听的,你来讲。”
    如今白天里若不是紧要的事,都是高忠随侍,黄锦要补觉。
    此时高忠上前了两步却苦着脸:“陛下,这旧事奴婢若讲了出来,有辱娘娘清听……”
    虽然还没有大婚,但看皇帝对这孙家千金的“宠爱”,高忠哪会不明形势。
    “让你讲就讲,现在是专心游乐。”
    “……是。”高忠清了清嗓子,“这旧事,奴婢也是听宫里传的。说是永乐朝时,编修陈全惯会讲笑话。有一日在宫中迷了路误入禁地,就被一个大珰逮住了。陈全怕极,连忙求饶。那地方虽然是禁地,其实也不算打紧。大珰就考较他:‘听说陈编修惯会说笑,今日你若只用一字说得咱家笑了,那便放过你。’娘娘可知陈全答的何字?”
    孙茗摇着头,一双明眸中都是好奇。
    一个字怎么逗笑别人?
    高忠笑着说:“陈全张口就答:‘屁’。”
    孙茗顿时脸一红,然后偷偷看了看皇帝:要是这个高公公不讲,陛下难道会讲……这个字?
    但这个字有什么好笑的。
    “大珰沉下脸问他:‘这有什么好笑?’不料陈编修却满脸苦相答道:‘那还不是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噗……”孙茗顿时笑出声来,然后又抬袖遮住脸,袖边只见她满脸通红,肩膀却还憋着抖啊抖。
    朱厚熜看得有趣,啧啧说道:“嫩菊散轻烟,散的是这轻烟啊……”
    孙茗双眼瞪大,一时忘了羞赧盯着皇帝:好好的一首诗!
    “陛下妙解!”高忠立刻拍马屁,“这倒比那一个字更逗乐了。”
    他们是不懂什么叫嫩菊的,但他们懂什么叫轻烟。
    “这也是巧。”朱厚熜笑道,“你跟我不也是巧吗?毁了你喜欢的一首诗,那等会再讲点雅事赔给你。”
    孙茗随他走入了御花园,心情却不知不觉之间放松了下来。
    陛下也是个有趣的陛下,而且……除了兄长,孙茗也不曾与哪个同龄男子一起这样游园。
    来到御花园里,果然有几株梅花开始吐芽,有了一丁点花骨朵。
    她看着与她随和说笑的皇帝,心里的少女情愫也蕴出芽来。
    母亲说的是没错的,对女子来说,大婚之前就能与夫君先见一见,还能一起游园,这真是极大的幸运。
    只过了几天,陛下的容貌在她心里又清晰了几分。
    皇帝在休沐之日与未来的皇后调剂着心情,黄锦却先到了夏言府上告诉他明天去见皇帝。
    “黄公公,不知陛下相召,所为何事?”夏言坚持把谢仪递给他。
    黄锦推脱掉之后只是笑着说道:“咱家实不知,许是有什么差遣吧。陛下宽仁爱民,夏给事忠君用事便好。”
    夏言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对黄锦郑重鞠躬:“臣必忠君用事,不负陛下厚望。”
    不管是什么差遣,那么重点就是“陛下宽仁爱民”几个字。
    皇帝的御用太监总是不收受谢仪,那么这一趟亲自来,就是为了提醒他这几个字。
    以黄锦的身份,他自然不必刻意结交什么外臣,所以应该是来提醒自己,接下来领到的差遣应该很重要吧。
    有什么差遣比他现在的差遣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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