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不是!”
    “必效死命!”
    朱厚熜听着各色各样的声音,脚夹着马腹扯着缰绳止住马蹄,用尽全力喊道:“都是大明的汉子!有的从边镇来,有的瞧着京营饷钱丰厚,有的也不知道去做什么!这都没关系,留在这里,见到了朕,朕便告诉你们!”
    校场上并无其他声音了,朱厚熜用最简短的语言说着。
    “操练,等候皇命!”
    “杀敌,立功!”
    “朕以前是藩王,你们是兵卒!”
    “朕现在是皇帝,你们将来要做什么?”
    “你们想做什么?”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对他们,说最明确的话,绑定最明确的利益。
    “将军!”
    “将军!”
    “将军!”
    到底是藩王和皇帝的距离大,还是兵卒和将军的距离大?谁说得清楚呢?
    朱厚熜就这么直接地对他们喊了出来,听着校场上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他略微扭转了一下码头,定住身姿之后再次喊道:“朕要告慰列祖列宗!朕必将再造一个崭新、富强的大明!朕去为将士们备足粮饷,开创你们立下不世之功的机会,你们为朕做什么?”
    话题稍微有点深奥了,郭勋能够答这种粗浅的题目。他提着缰绳来到了皇帝面前,声嘶力竭地振臂高呼:“练兵!杀敌!”
    “练兵!杀敌!”
    “练兵!杀敌!”
    成千上万将卒随着大流一起呼喊出这句话。
    “先听将军的话,最后成为将军!”朱厚熜最后喊道,“朕现在不能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朕希望将来能记住你们有些人的名字!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巡营就只是如此。圣驾能够来,能够在将士面前露个脸,就很不错了。
    将士展露的风采合不合陛下意,那也是先由将军们受着。他们不开心了,随后再回来惩治兵卒们。
    可是今天,陛下亲自骑着军马,到了将士面前喊话。
    陛下说得实在。
    他是一个藩王,现在成了皇帝。他要建立功业,将士能否用命?
    金銮殿上,哪个兵卒会成将军?不知道。不知道沙场在何处,不知道兵卒几人还。
    可皇帝毕竟骑着马在众将士面前喊出了这些话。
    这番话,从一个十几岁少年天子的口中嘶吼而出,毕竟更容易令将士相信。
    “大明万胜”的呼喊声中,陛下仪仗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三大营如今的将官都齐聚。
    朱厚熜喝着热茶润着嗓,看向了众人。
    崔元来了,姚镆来了,五军都督府掌事、包括郭勋都在这,还有兵仗局、军器局的重要官员。
    朱厚熜喝完了茶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了众人一眼之后,只留下一句话:“朕一生功业如何,半数基于京营,卿等共勉之。”
    ……
    皇帝磨着他的刀,参策也挥着那把钝刀。
    从策问何以富国开始,新法历经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朝堂之上随着陛下的那一刀宣示了不可阻挡,可许多顽石并不会因此就主动让路。
    慈寿太后“病了”,张氏兄弟下狱了,三法司审着案,嘉靖元年的年底传递着来年注定不会平静的信息。
    波澜壮阔的时代总是从平平无奇的时刻开始的。
    皇宫之中的皇帝已经并不需要多在外朝宣示自己的存在。
    虽然无人胆敢评论,可慈寿太后暂时迁居西苑万寿宫毕竟是一个无法瞒过的消息。
    皇后娘娘的心神不属也瞒不过其他人。
    可是陛下对皇后娘娘是真好啊。
    除了多用了心在长安宫,后宫妃嫔已经选立了这么久,陛下未曾临幸皇后之外的任何一人。
    孙茗也没想到自己犯下那等大错之后,皇帝也不曾冷落她。
    虽然时不时还是说着惩罚之类的话要她记住教训,可他毕竟又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对她的喜爱。
    除了一点:已经到了嘉靖二年,陛下仍旧避开她的所谓“至阳易孕”之日。
    正月里,皇宫里设了宴。
    孙茗知道皇帝在乾清宫宴请勋戚、万法馆供奉,而她在坤宁宫中与文素云说着话。
    “你来这里,陛下肯定知道了。你父亲就在那里,陛下若有心,自会让你们父女多见上一面。”孙茗如今不敢再贸然对皇帝提出什么要求了。
    文素云瘪起了嘴看着她。
    “你已入了宫,文馆长虽不是朝臣实职,但陛下如此重视万法馆,你也不能轻易与父亲见面,免得害了你父亲!”
    是的,正月里的御宴,万法馆供奉竟能与勋戚同席,这不是重视是什么?
    作为皇后,她必须提醒一下文素云。
    文素云想什么便说什么,“你知道妹妹是什么人,我倒不是吃醋计较,就是终日里在宫中,好无趣!”
    孙茗紧张地捏住了她的手:“万不可有什么别的念头!陛下自有安排,如今还没去你们宫中,其实……也是念着你们,并非一意专宠于我。”
    “……什么意思?”
    孙茗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待我有孕在身了,一定告诉你。素云,陛下如今国事繁重,你一定要帮我约束好众嫔,切莫生事,明白吗?”
    “……妹妹不明白。”
    孙茗想起陛下有时睡在她身旁会因国事再度难以入睡,心里有些心疼地说道:“文馆长请刊印《岭南浮生记》,你母亲进宫时应当和你说过吧?陛下心里装着大明亿兆子民,你我……尽力抚慰陛下便是。”
    文素云今天跑到她这里来确实就是只想能不能多见父亲一面,听到她说这些之后却不由得呆了呆。
    母亲进宫时确实向她提起了这件事,可文素云并不明白那个《岭南浮生记》是什么。
    可是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里,忽然感觉皇后比自己又成熟了许多。
    ……那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是个妇人了的缘故。
    乾清宫中,勋戚序列里少了张氏兄弟。
    慈寿太后有恙,正旦节也没有接受外命妇的朝觐,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敢说。
    勋戚们也不敢因为张氏兄弟的遭遇就如何“兔死狐悲”,毕竟年底之前,皇明记往他们各家都发了一笔分润。
    虽然不多,但这毕竟只是第一年,而且只经营了几个月不是吗?
    又有几个人敢真的去查皇明记的细账呢?
    朱厚熜举杯向三大才子、王文素、戴明等万法馆供奉笑了笑:“岭南一行,三位供奉诗文画作尽合天理。王先生潜心著书,朕已尽阅前八卷。戴供奉所改良之火器,京营将士交口称赞。诸位农学大家于皇庄中试种新品,辛劳不已。朕多谢你们。”
    那一侧令许多勋戚们看不入眼的穷酸文人、落魄平民们齐齐站了起来,连称不敢。
    朱厚熜又举杯向勋戚们:“已是嘉靖二年,望你们谨记朕的教诲。立功求财,朕都欢迎。奉公守法,朕也期许。朕今日把你们叫到一起,也是想告诉你们。子侄中若无心立功求财而对杂学感兴趣的,不要斥责他们,送到万法馆来。朕不是你们熟悉的帝君,朕重视杂学。若勋戚子弟于此道有大功者,朕不吝赏赐。”
    三大才子脑袋上冒出了问号:诗文书画,怎么变成杂学了?
    做学问是富人专属,朱厚熜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勋戚也好、藩王也好,他都没有以酷烈手段去逼迫。
    皇位继承情况如此特殊,天下藩王只收到了个为朱厚照服丧的禁令,没有一个降等、除封,削什么利益。
    张氏兄弟恶贯满盈,现在都还没定罪。满朝勋戚,有谁在这近两年里被除爵了?一个都没有。
    皇明记在帮他们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地赚着钱,仍然觉得不满的不妨上前一步。
    现在又多了个万法馆——虽然他们都不懂为什么。
    可张氏兄弟毕竟在审,张太后去了皇宫之外“养病”。
    “……臣领旨。”勋戚们心思各异地回答。
    朱厚熜结束赐宴之后留下了文徵明和王文素。
    召来了文素云之后,他只是笑着说道:“去西暖阁与你父亲叙叙话吧。”
    文素云喜不自胜,俏生生地行礼之后脚步轻快地去了乾清宫西暖阁。
    而东暖阁之中只剩下了有些茫然无措的王文素。
    朱厚熜拿了自己的一些手稿出来:“听说你到了京城这大半年心无旁骛,又因为朕之期待便废寝忘食,竟已提前编撰完了这篇巨著。朕这大半年也一直在研习,如今却有些心得,想听听你的看法。”
    王文素谦虚一阵之后恭敬地接过了皇帝递过来的手稿,看了几页之后就抬头看向了皇帝。
    ???
    第185章 国丈之威猛恐怖如斯
    王文素知道陛下在研习他的《算学宝鉴》,所以他在不用操心任何其他杂事的这近一年里才疯狂地编撰完了这本书。
    现在,皇帝把他“研习”的成果给了王文素看,但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
    不是全看不懂:“陛下……这似乎是西域算字?”
    王文素自然是知道阿拉伯数字的,只不过陛下的手稿里还有许多古怪的符号。
    另外,这些算式竟是横着写,王文素陡然转不过弯来,细细看了一下之后才又问道:“陛下手稿……是要自左而右来读?”
    朱厚熜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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