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光祚袭爵已近二十年,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不是其他勋臣可比。何况,他徐光祚还是迎立陛下的功臣。
    到了此刻,杨质等人终于明白确认:之前张永所宣的那道圣旨是真的圣旨。
    杨廷和等人若能轻易指使得动张永、王佐、定国公,那只能说明陛下可有可无了。
    张永也是心情震动地点了点头,以京营提督太监的身份先吩咐了下去。
    发生在这大帐附近的事,其实自然已经传了开去。
    厮杀掩盖不住,何况张伟提督五军营已一年有余,总有些亲信力量或者利益已经绑在一起的人。
    这时,要派张永来的理由就显露出来了——此前团营之中的腾骧四卫,那是张永提督多年的。重设之后,这腾骧四卫也编入了最初的三大营雏形。
    他还是京营提督太监。
    “汤显忠、邓继业,你二人暂充亲卫,分赴前军、右军大营,传令以下众将点齐将士遵我号令!”
    张永熟练地说出一些中层将官的名字来,最后吩咐汤显忠、邓继业:“令他们率各部巡宪各营,先晓谕士卒:陛下有旨,以定国公暂掌五军营。忠君用命者,泼天大功就在眼前!”
    第213章 眼前的大功
    十二个锦衣校尉被王佐带领着看管住张伟等人——现在,还不宜押回城。
    定国公徐光祚很快就被迎接到了这里,见到这里已经被搬着堆起来的近百亲兵小京观,老国公头皮发寒。
    “事已至此乎?”
    “禀国公爷,张公公奉旨问话,张伟竟要抗旨不遵,欲以亲兵围杀我等,足见谋逆之心甚坚。张公公已去各营聚将,另遣汤显忠、邓继业传令腾骧四卫旧部诸将弹压各营。”王佐向他行了一礼,“国公爷暂掌五军营,需辨明如今营中还有谁是张伟同党。张伟见到国公爷,或能开口招供。”
    徐光祚胆战心惊地随他走到了里面,只见张伟、杨质等人都被捆成一团,由十二个锦衣校尉抽刀看守着。
    十二锦衣校尉身上,个个都沾着血。而房间里的地板上,血渍、肉屑显然都还没不及清理——刚才,大战就是在这屋内外爆发的。
    “徐公爷,徐公爷救命啊,我们都是冤枉的……”一看到勋臣集团的老大,杨质等人就吊起嗓子哭着求饶起来。
    徐光祚已经平静大半生,就这几年过得别样刺激。
    现在面对这局面,他却充耳不闻,只是走到张伟面前看着他:“为何有旨不遵?”
    无论如何,身为京营大将,连圣旨都不遵从了,这是性质上的问题。
    张伟冷笑一声:“三道圣旨,你徐光祚为何不能一起来?那样我何至于生疑?以这种伎俩给我设圈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光祚气得一跺脚:“蠢材!崔参策两赴安陆奉迎,武定侯奔走筹设三大营!就算我,有奉迎之功!前年短短几月内,南下广东又赶回京城!我这一把年纪,还不是陛下指哪就往哪去!你为陛下立过什么功了?你身为勋臣,掌着五军营,那不就是陛下的信重?结果呢?明旨你还要生疑?”
    张伟没话可以辩驳。
    “明旨都要生疑,那密旨呢?京营提督太监和北镇抚使齐至,你这个五军营提督都要疑,我来了你便不疑?”徐光祚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若只是因为蠢,或者还能保住血脉!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蠢!”张伟森然笑着,“怕五军营哗变?五军营大半在我掌军后整编操练!陛下既信重我,只需一声令下,我自会为陛下扫除奸党!如今我为留待有用之身稍有生疑便遭夺官下狱,陛下这是信重我吗?”
    王佐在一旁摇了摇头:“国公爷,看来他是油盐不进了。彰武伯等人,我已经问过的,督镇各军而已。操练军卒之将,皆受张伟调度。他是提督,诸将听令无可厚非。只是当此形势,国公爷要稳住五军营,还需令忠臣无忧,张伟同党无所遁形。”
    徐光祚很心烦。
    我哪干得了这么专业的事?我也只是个能摆出来镇镇场子的!
    “张公公既有腾骧四卫旧将在营,想来合我二人之力,当可无碍。”徐光祚失望地看了一眼嘴硬的张伟,然后对王佐说道,“王镇抚,你就问不出什么?”
    王佐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国公爷,若我公然带走他们回锦衣卫诏狱了,营中诸将才真难以心定。”
    开国时那些不世勇将们,如今真没留下几个堪用之人了。
    诏狱里,难道五军营上下不怕张伟屈打成招,怕他肆意攀咬?
    还以为凭着定国公的威望和同为勋臣的身份,他或者能问清楚张伟为什么敢这么干。
    结果莫非真就是那个原因:这五军营中任职的勋臣,就是陛下从如今勋臣中挑出来的废中废,师出有名之后一口气拔掉些?
    无缘无故甚至于只是一点小错的话,还真不好对这群享有特权的勋臣动大刀。
    想到这里王佐行了行礼:“国公爷,既然张伟不肯说出在营内还有什么凭恃,有张公公和国公爷在,想来也不至于出大乱子。他们由我先看着,国公爷去校场宣旨吧。”
    徐光祚最后问了一遍张伟:“这可是谋逆大罪!你什么都不说,有什么比你张家世袭伯爵之位还重要?”
    张伟“哼”了一声:“惠安伯一脉世代忠君,人所共知!说我谋逆,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光祚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王佐目送他离开之后,转身回头看着张伟。
    微笑一下之后,他开了口:“说你蠢材,一点不假,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自觉掌了五军营之后,统军之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你就是不明白,那个沈文周悉心为你效命,为的可能是什么。”
    说罢,在王佐看似漫不经心的嘲笑里,张伟的表情却明显地变了变。
    王佐真问不出什么来吗?
    不,他没问。
    等徐光祚亲自到了,仍旧一无所获之后,才是他王佐开口问的时机。
    见到徐光祚本人真的亲自来了,张伟应该只是在嘴硬,心里已经很慌了才对。
    现在,张伟脸色变了。
    王佐又笑嘻嘻地加了个码:“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的寿宁侯张鹤龄身边,也有个师爷很得力,名叫方沐贤?你张伟是什么英雄人物,值得吴兴沈氏的知兵英才悉心为你赞画?以吴兴沈氏的才名,他考举很难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文周出身山东,和吴兴沈氏有什么关系?”
    “刚才营中没寻到他,倒是之前神机营的襄城伯李全礼和三千营的泰宁侯陈儒家里,都与沈文周见过面。”王佐仍旧笑着,“你今天胆子这么大,是遣沈文周去联络襄城伯和泰宁侯了吗?”
    “……奸贼,你竟敢如此监视朝廷重臣!”
    王佐是真的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你堂堂伯爵,只要不干谋反这种大事,平常一言一行也不会有人翻出来问你什么罪。哪怕有,也都只是罚些钱财了事。
    朝廷重臣,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内厂是干什么的?
    “那你知道,沈文周以前入城,和什么人见得最多吗?”
    张伟只是看着他。
    王佐叹了一口气:“衍圣公的侄子,孔哲文。而这孔哲文在京中又与哪一家走得最近呢?那当然是衍圣公的继室舅哥,宣城伯卫錞了。掌过老家十二团营果勇营的宣城伯,实在是接替你张伟的好人选啊,还能使朝廷得到衍圣公对新法的支持。但是,你张伟能得到什么呢?”
    张伟顿时瞳孔地震。
    ……
    五军营数万人,比如今的许多县城里常住的人口都多。
    这么多的人,五军营的营区也不可能小。除了营房,还得有校场、诸多军器及后勤保障的设施。
    汤显忠和邓继业奉张永之命,分赴五军营前军、右军所在营区。
    他们要传令的人,一个是前军所率的战兵一营的选锋把总,一个是右军所率的车兵三营的随营千总。
    这两人,分别是汤显忠和邓继业的上官。
    “提督和各军坐营领操都受制了?”战兵一营的选锋把总卓志田如今刚刚三十二,听到汤显忠的话不由得惊问,“要我率部巡宪各营?”
    汤显忠凝重地点头:“各营把总以上都要到校场听旨,这是督公军令。现在那边的事情,定然已经传开了一些。眼下无法分辨营中哪些人是张伟同党,故而需要弹压各营。卓把总,咱们人少,只负责前军、后军。右军、左军、中军,由雷千总负责。”
    这卓志田和车兵三营的随营千总雷全义都是当年安化王之乱时张永“出征”时结识。当时,他们都是咸宁侯仇钺底下的兵。
    如今,仇鸾的年纪还太小,但他们二人经过这么些年,也从当时的一介小兵升到了把总、千总。
    卓志田闻言就来了劲:“走!”
    五军营内的将官分两类:一类由五府及兵部选派,那是高级将领;而其他寻常的中低层将官,比如哨官、把总、千总等,都是由本营内部提拔派充,只向五府和兵部报上名册。
    所以张伟一旦被任命成了五军营提督,至少平常练兵过程中的职权不小。
    这些中低层将官的任命,其中自然会有不少勋戚之间的利益交换。像卓志田和雷全义,那就既有武定侯、咸宁侯的面子,也有张永的面子。
    勋臣以外,武将若想好好往上爬,少不了走五府及勋臣的门路。
    如今五军营的高层这么大的动荡,卓志田和雷全义能在关键时刻出力,下一步说不定就能突破中低层将官的限制。
    和他们两个动力十足的中低层将官不同,有些营中,纯粹经张伟、杨质这样的门路被提拔起来的千总、把总就有些慌了。
    “陛下有旨,以定国公暂掌五军营。各营哨官以上,见令速至大校场听定国公宣旨!奉督公之令,其余官兵,安处营内,不得妄动,违令者斩!军令如山,依令行事者,便是一功,兵部另有犒赏!忠君用事者,其后皆有大功唾手可得,俱得升赏!”
    张永从汤显忠、邓继业麾下临时接过去的兵卒充当临时亲兵,骑着快马来到各营门口。
    他们手上拿着汤显忠和张永两波人分别收到的明黄圣旨,其上内容虽然不是嘴上说的,但圣旨谁敢伪造?根本不用打开给这些人看。
    刚刚参与了一场厮杀的这些兵卒,身上还残留着血渍,眼里有杀气,盯着各营哨官以上的将官。
    一场营中兵变,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张永毕竟经历过许多事,当机立断让他们就这么去通传各营。
    看着他们身上的血渍,提督五军营的张伟就这么被撸掉了?
    要让年迈的定国公来暂时提督五军营,可见是什么级别的大事。
    这样级别的大事,大多数没什么牵涉的人自然乖乖地先走出大营:这个时候不听话的,马上就是别人眼中唾手可得的大功。
    但是,终究也有些人心中有鬼。
    “究竟出了什么事?本将领操车兵七营,我要看督公手令牌符或者参将手令!”
    在车兵七营通传军令的这一哨人马立刻紧张起来。
    新的京营兵制下,仍以五人为一伍,但三伍为一队,三队为一排,三排为一哨。
    到哨以上,则是四哨加上把总亲兵队、传令队为一总。
    至于一营,则除了常规三个随营千总各领两总,另有千总自己的亲兵哨、传令哨,再加上每营高参将的左右选锋二总、其他一些卫兵。
    五军营之五军,每军坐营官都是勋臣,其下各有参将一人,统帅一营。
    平常固然可以在参将、千总、把总这几个层级通传军令,这三个层级每个将官也都能对麾下有一支独立的监督力量。
    但碰到现在这种情况,这些参将的选锋把总、千总的亲兵哨、把总的亲兵队,那也都与各自的将官休戚与共。
    车兵七营的这个领操,同时就是参将的左选锋把总,亲信中的亲信。
    他的头上只有一个人:车兵七营的练勇参将。
    雷全义麾下来传令的这个哨官盯着他说道:“钟把总,你要违抗督公军令?”
    “令行禁止!若有战事,本将自可遵兵符调遣。现在寻常之时,操典有明文,本将该遵参将军令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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