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井坪城是破不了了,但这大同总兵已是风中残烛,只差最后一口气吹过去。
    晨光渐渐起来,第一缕阳光从东往西照在井坪西面通往黄崖山、乃河堡的山口处,同样响起了声音。
    不多,只有百人。
    可是那面旗帜,鞑子很熟悉。
    那些人的装束,鞑子也很熟悉。
    包正川率人出现在那里,隐在阵中。
    “太原镇来援!乃河堡已破!鞑子守军并伤兵三千尽歼!大明万胜!”
    只是百人齐齐喊出的声音,但郭勋身边的兵信以为真。
    只是百人,却成为了压倒衮必里克内心的一根稻草。
    这人数很对,那个俞大猷手底下,应该确实只有这一些能组成那怪异阵法的兵了。
    这夜,乃河堡还有过哨骑来,那里安然无恙。
    他不信什么太原镇能从偏头关去救援黄崖山、攻破乃河堡,可是他疲惫的将卒受不了那面旗。
    准确地说,此刻疲惫的他们,畏惧那面旗。
    第一缕晨光照耀井坪城后,连夜的激战终于落下帷幕。
    累了一夜的蒙古骑兵不能就这么冒然撤走,井坪守军和郭勋只剩下不到六百人的部卒也无力再冲击他们。包正川只有百人,同样杯水车薪。
    就算平虏卫,也是一夜行军至此。
    可是平虏卫既然到了,郭勋既然坚持下来了,套虏入寇只怕真的要被拦在井坪以西了。
    接下来,休整中的衮必里克必须确认一点:乃河堡到底怎么样了。
    那一百鸳鸯阵兵堵在去乃河堡的路口,蒙古哨骑只能从其他更不熟悉的山路去往那边。
    这样会更耗费时间,但大家都需要休息,也都在各个方位僵持着。
    鸳鸯阵兵虽只百人,可那残余的近五千骑,愣是没有去冲杀。
    旁边还有平虏卫和井坪守军、郭勋麾下残军虎视眈眈呢,那一百人身后的山道里,会不会也有惊喜?
    “这就是俞大猷的鸳鸯兵吗?”郭勋两眼冒光。
    一直到了中午时,三五声马蹄自西响起。
    鸳鸯阵散开,年轻的山西新科解元杨博手持长枪,挑着一个头颅出来了:“太原镇来援,游击将军俞大猷率部与之一同克复乃河堡,鞑子守军并伤兵三千尽歼!虏酋头颅在此,大明万胜!”
    望远镜中,郭勋看得到那是新鲜的头颅,不是黄崖山上之前就斩的首级。
    那人是谁,他不认识。
    但是鞑子应该认识吧?
    那柄长枪被另外一个真正的兵卒拿到了手上,他的骑术显然更好。
    纵马出阵,他绕向鞑虏所在的方向,同样喊着那句话。
    从那边的骚动之中,郭勋确认了真假。
    他只觉得热血沸腾:“大明万胜!结阵!前行!”
    俞大猷!俞大猷!
    郭勋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可他就是做到了。
    “大明万胜!”井坪城中也传来欢呼。
    “大明万胜!”平虏卫自井坪城北也缓缓地压了过来。
    衮必里克看得分明,那确实是自己留在乃河堡的那个将领。
    现在,他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明人用他的部将首级夸耀武功、像他之前对井坪守军做的一样侵蚀他的军心。
    可是,真的大势已去了。
    俺答!怎么会让大同总兵不顾那边的压力到了这里来?
    俞大猷!
    俞大猷!!!
    “冲散他们!回迎恩堡!”衮必里克不再犹豫,指向准备拦住北面的平虏卫。
    一心回家的骑兵,没有步兵拦得住。
    顶多……再丢下一些尸体……
    郭勋同样望尘莫及,只有总算赶来的平虏卫能捡一点功劳。
    但他此刻心情激荡无比,只想仰天长啸。
    他是大同总兵官!大同的所有军功,他都有份,何况他是亲临前线的主帅?
    乃河堡那边,真的尽歼了三千吗?
    再加上之前黄崖山之战的,这两三天井坪之战的,这岂非是一场歼敌五千的真正大捷?
    郭勋激动地看着昨天晚上留在井坪城郊的鞑子尸身。
    首级!都是首级!
    只有杨博在那山口之外,默然看着有如鬼蜮一般的井坪城郊。
    大战之后,遍地尸骸。
    大明在这一战中,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看向北逃的鞑子后,杨博目光变得深邃:毕竟是赶跑了鞑子。
    可不能永远只是等他们跑过来烧杀抢掠,再付出这样的代价赶跑。
    现在,宣大西线战事将毕,东线呢?
    一转念之间,他又赶紧拍马驰向郭勋。
    见他到了面前,郭勋先开口:“俞将军怎样了?乃河堡如何克复的?”
    这涉及到大捷战报,当然,他也关心、好奇。
    杨博却是神情一黯:“俞将军伤重力竭,嘱咐了不才前来报捷,如今醒转没有还不知晓。”
    “伤得多重?”郭勋心一沉。
    “肩膀、腰腹各中一箭,背上也挨了两刀。郭侯,如今鞑子既然北逃了,还请快些带着大夫去乃河堡!”杨博是过来办这件事的,他所学颇杂,医道也略有研究,至少可以向大夫详细描述俞大猷的伤势,让他有备而去。
    郭勋立即说道:“你随本侯一同入城,随后,我调守军去接替俞将军!”
    俞大猷若有三长两短,他惋惜,陛下一定更惋惜。
    路上,杨博咬牙切齿:“西路参将何在?黄崖山苦战四日,井坪不到二十里之遥,竟无一兵一卒来援!”
    “……昨夜战死了。”
    杨博一下子也恍惚了一下,而后只是一声长叹:“边镇积弊!若能协心同守,何至于此!害人害己!”
    “……我听你谈吐,似乎是读书人?你是?”
    “不才杨博,字惟约,山西蒲州人。”
    跟着一同入城的包正川立刻补充:“今科山西解元,听说打仗了,慕将军威名来投,好汉子!”
    “山西解元?”郭勋大惊,又看着他虽然疲惫、不干净却年轻的脸,“杨兄弟今年多大?”
    “惭愧,十九了。”
    郭勋倒吸一口凉气。十九岁的解元,如果后年能中,那也是二十一的进士,而且应该是虚岁吧?
    更何况,他有这份勇气,随俞大猷一起立下殊功。
    想都不用想,很快就是另一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杨兄弟,刚才轻挑虏酋首级出阵,我还以为是俞将军麾下勇将,岂料竟是今科山西解元,失敬失敬!”他顿时心热无比,“俞将军是本侯兄弟,自今日起,杨兄弟也是本侯兄弟了!”
    “……不敢,不敢。”
    杨博却在腹诽着郭勋这个大同总兵对大同西路防线的布置。
    再说了,文武有别……
    平虏卫阻击套路,又追击了片刻之后,班师回来。
    正要邀功的平虏卫指挥只见武定侯亲自率人出了西门,往乃河堡的方向奔去。
    等他听了郭勋遣人传的军令,入了城暂时接管井坪,这才知道刘铠战死,也知道了俞大猷在黄崖山的战绩。
    望着刘铠被收敛回来的尸身,他只能默默长叹。
    泼天的功劳没捞着,结果却害死了自己。
    在仓促筑就的山寨上,凭区区两个千户所的新募兵卒,挡住了近万套虏三日半,之前就杀敌近千,伤敌近两千。
    而昨夜兵行险着,三路夜行,奋勇接敌,身负重伤却也尽歼三百余守兵和八百多伤兵。
    虽然终究还是让一些手兵和伤得不重的鞑子逃了,可是那个西路边将眼中不被待见的武状元,一战之功至此。
    即便他们如今真实的一颗颗首级,都有一千五百余级。
    平虏卫指挥使知道,大明多了一员不世将星。
    有武状元的出身,有此等战绩,封侯拜公都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没有因此重伤不治、或者不能再上疆场。
    郭勋同样受了伤,但他毕竟有那么一些亲兵玩命护着,他的伤不算重。
    所以他纵马狂奔。
    重振祖上荣光,除了靠他自己,还要靠俞大猷了!
    可千万要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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