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之前在龙门所外攻击的察哈尔部骑兵也在全力向北面转移,镇安堡很快就将腹背受敌。
    朱麒同样率兵沿着边墙用双腿在急行军增援,傅铎在镇安堡西北面率兵绕着山火穿插,镇安堡内正面迎敌的,只有原先躲回镇安堡留守于此的一千守军——还有边墙其他筑堡墩台要夺回、合围、分散驻防。
    除了这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就是李瑾、何全安、严春生带来的人,一共不到两千五,组成复杂。
    三千五对万余。
    李瑾官衔最高,大同镇左副总兵。
    何全安和严春生却是锦衣卫里的人,一个是南镇抚司特勤所的统帅,一个是北镇抚司特战营的教头、指挥佥事。
    驻守镇安堡的正千户虽然分属宣府镇,眼下却只有乖乖听吩咐的份。
    “严佥事,你的兄弟,能不能像之前在野狐岭那里一样,摸到南北两边山头,专打将领?”
    面对李瑾的问题,严春生摇了摇头:“那时只是出其不意。眼下南北虽有可隐蔽之处,但鞑子可是必须踏平镇安堡才好主力撤出的。况且,距离太远,箭矢不及。正面接敌之时,我特战营的兄弟派不上大用场。”
    他望了望山火之下、夜色之中西面那一团比较亮的光点:“倒是能试着摸到对面瓦窑山上,看看能不能偷袭虏酋。”
    “不能先打虏酋!”李瑾顿时摇头,“虏酋一死,鞑子没了主心骨,必定四处逃窜,那可不好让他们在这里集中冲击镇安堡,尽歼敌军了。”
    “……”严春生看向了何全安。
    这样的局面,真想着能尽歼敌军吗?鞑子可是过万的,如果攻了镇安堡一阵攻不下,难道不会冲击旁边的边墙,一拥而出吗?
    “固守便好,鞑子能同时冲堡的人数,与守军差不了多少。”何全安淡淡说道,“鞑子这么多人马,必定要破开边墙或镇安堡,尽屠守军才好走。但留有一人,都需分兵断后,这岂是北元之主北逃之法?来了!”
    他说得没错,明军也不是没有骑兵。如果北虏当真是那种慌不择路一味溃逃,出了镇安堡也还需要翻越一些山岭才能去坝上。
    那样,太难看了。
    眼下军堡在前,他们兵力数倍,又是同仇敌忾一心破堡而出,没到那种需要分散出逃的局面。
    在有限的场地里,骑兵开始冲锋了。
    博迪看着麾下,目眦欲裂。
    当年的怯薛军何等威名?此刻,却要用来如此攻坚,为的只是踏平此堡,让他们的大汗“逃”出去。
    即便真的是突围,博迪仍旧不想走得那般狼狈。
    怯薛军南下以来,还没真正地败过!
    即便被明军隐隐包围,赤城堡不也守了近月,明军不能迅速击破吗?
    眼下,只是不能真的成为被狐狸豺狼堵住了各处洞口的兔子。
    现在博迪心中更多的是羞愤,而不是担忧。
    “陷阵破堡的,封万户!”
    他传下了汗令,镇安堡内外喊杀震天。
    在他们西北方的群山中,傅铎刚刚绕过了火势最大的一些区域。
    被马家窑和陀沟所隔,猫儿峪与镇安堡之间的那一片山却安然无恙。
    “将军!马家窑山口那边,有鞑子守军!”
    哨探回报了,傅铎连忙问道:“多少人?”
    “镇安堡外顶多容三四千骑摆开阵势冲锋,那断后的,至少有三四千!”
    傅铎琢磨了一下自己带的人的数量,咬了咬牙说道:“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轮番去冲镇安堡。去一百人到马家窑当面山上,他们放火烧山,咱们也放!鞑子不知道夜里山风往下吹,先让他们乱起来。”
    “……将军,那样的话,镇安堡里的兄弟只怕也难熬。”
    “还有一条沟隔着呢!是鞑子先被烟和热风惊扰,还是镇安堡?快去!”傅铎看向身后,“下山,结阵,往马家窑行进!”
    牧马堡东边几个山岭外,是黑河谷地,这里已经是大明边墙之外。
    此刻,博迪安排在古北口那边既看着朵颜卫又牵制蓟州军的部下,正率着六千余骑飞速往北。
    “快,到了岔路口,你们随我先走小路,翻山过去。”
    现在到处都在抢时间。
    虽然一共也就百余里路,但却走得很不容易,现在毕竟是夜间,又是群山之间。
    朱麒也在催促,他才到牧马堡,必定是落后于虏骑速度的,毕竟他的人全靠腿。
    “把火把都带上!你是牧马堡的驻守千户?带上你的家兵亲兵,跟本侯走!鞑子已经顾不上这边了,鞑子大汗被堵在了镇安堡!”
    此刻,只要真正战力。
    跟不上队伍的,干脆留下来驻守好了。
    朱麒只想第一时间赶到镇安堡。
    李全礼与何勳这时才赶到云川堡以南,他们面对的是已经烧得极旺的山火,从东北面那条山谷两侧的山上带着浓烟与热风不断往山谷中灌下去。
    “不能等!”他咬着牙,“都把衣服在河里打湿,捂着口鼻,跟本将冲!鞑子也是这样过去的,他们也不好过,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这一夜,围追堵截的每一路军都需要拿出急行数十里的耐力。
    博迪毕竟还是没有等到包围圈真正又厚又密的最后一刻,虽然放火烧山是个错误。
    现在,这个错误启发了傅铎。
    在从云川堡过来的一路上饱受了山火所携带的浓烟和热风荼毒后,他屁股后面的山上也燃起了大火。
    而西北面的那条山沟里,明军的战鼓和呼喊响了起来。
    李瑾眼睛一亮:“来得好快!弟兄们,援军来了!一定要堵住每一处边墙!”
    他更是扬起了刀:“陷阵营,随本将从清云寺杀下去,让他们不能从北面上山!”
    清云寺在镇安堡的北门外山上,李瑾知道援兵已至,鞑子在四面合围下、在瓦窑山也起火了的情况下,一定会冲杀得更疯狂。
    但他李瑾也疯狂,他一门心思想着让鞑子不能冲出去。
    现在,他要去断鞑子从这条狭窄的山沟冲到镇安堡北面,从守军更少的边墙上突围而出的路。
    将旗飘扬下,李瑾当先大喊:“大同李瑾在此!今年出边墙烧荒的,就是老子!”
    迫于山火,博迪的大纛不得不转移到山谷之间。
    在这样的战场上,大纛一动,就代表着战局有变。
    马窑沟方向传来的明军战鼓和呐喊声,让不少虏骑回头看了看西南面那个被山火照得暗红的山谷。
    汉人追来得这么快,那么等一会呢?那个方向是不是也会响起呐喊声?
    先响起呐喊声的不是西南面,而是东南面。
    牧马堡距此不足二十里,朱麒嘶声喊道:“继续喊!喊得镇安堡的兄弟都听到,让他们能咬牙坚持!喊得鞑子胆寒,慌不择路!”
    惊慌之下,有可能更加拼命,那就要让镇安堡的守军知道援军在路上,咬牙坚持。
    也有可能是真的慌不择路,四散而逃,那么力量也将分散。而长城上,每隔一段距离毕竟还有守军。
    现在,朱麒路过牧马堡时又多了五百号人,他们距离镇安堡还有将近十里,但个个都扯开了嗓子浪费体力。
    声震数里,成为了事实。
    这个声音,长城东面的博迪援军也听到了。
    他们能怎么办?只能加快马步,想要尽早冲到镇安堡东面。
    李瑾浴血厮杀,他已经听说了俞大猷的鸳鸯阵兵。
    那种东西他不会,他只会勇猛地厮杀。
    马窑沟南面,傅铎带领的人也开始接敌。
    从赤城方向的大火从龙川河两岸蔓延开来之时,他是先率领大军想要攻破堵在那里的云川堡。
    等博迪率部抵达云川堡东南时,已是深夜时分。
    他们再进入通往镇安堡的山谷,烧了后路,傅铎只来得及打扫云川堡内断后的残余虏骑。
    然后,又是一夜急行军,掉队了不少,他麾下这不足千五精兵,此刻在狭长的山谷内面临三倍虏骑的冲杀。
    这条山谷很狭窄,宽只百余步。
    傅铎的左手边,是他命人燃起的山火,现在他们也要顶着它带来的困扰。
    但面向东南方的小山谷中,他却用被熏红的眼睛盯着将卒:“一辈子守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机会?北元之主就在前面!列阵!守好!天一亮,他们就再也没机会逃了!”
    天,确实已经快亮了。
    一整个夜里,都是山火和焚风,都是逃与堵。
    军令?来不及了,每一个身处这战场周围的明军将领,都只能凭他们的本能来做决定。
    现在,是镇朔将军、宣府总兵官傅铎身边兵最少的时刻。山谷狭窄,一旦军阵被冲破,逃无所逃。
    什么利器?什么谋略?
    此刻,是真正的狭路相逢。
    但傅铎说得对,一心想逃的蒙古骑兵,能被这样有望真正堵住的机会太少了。
    现在,阵斩甚至擒住北元之主的功劳,才促使他们的本能做出决定,刺激着他们用肾上腺素支撑了一晚上的急行军,让他们此刻依旧能忘记疲惫、疼痛,握紧手里的兵器。
    这个道理对蒙古骑兵来说同样如是——他们为命拼搏。
    拂晓之时,是博迪的部将先赶到镇安堡东边。
    “忽热!忽热!”
    长城内的蒙古骑兵听到了他们同族的咆哮,自边墙外传来。
    “忽热!忽热!”
    他们在边墙内士气大振,用呼喊予以回应。
    但同时,这也促使他们更加坚定决心,只是舍生忘死地冲击着镇安堡。
    “……三十七!三十八!”镇安堡的城头,严春生数着数字,眼里更多欣喜,“天亮了!找当官的打!”
    他看见了北元之主的大纛,那杆旗立于镇安堡西南面五百步左右的山谷中间。
    “你们三个,带一门虎蹲炮,跟我摸到南面山里!”严春生眼睛一亮。
    特战营的人必须什么都会,之前的任务不需要他们来做这种事,但现在镇安堡里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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