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俺答直接把刀锋划了过去,似乎前面这个人不是同样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成吉思汗嫡系后人、他的亲族、名正言顺的汗庭之主。
    “……你这个魔鬼……魔鬼……”
    俺答毫不犹豫的动作和他脸上始终如一的平静让其他汗庭逃臣心态崩溃。
    一个臣子,反叛之后竟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残酷到底,丝毫不在意他的名望,丝毫不顾后面能不能收服其他部族吗?
    俺答的心像这里的风和雪一样冷,他早已不再执着什么。
    他只知道,眼下和大明是生死之际。这样的时局里,他不能有丝毫犹豫,不能有丝毫顾忌。
    永谢布已经消失了,他自然知道。
    但还活着的,只想活下去。就算他们恨俺答,也会希望有人能带领他们活下去。
    只有强悍的头领,才能在这种时候带领他们活下去。
    而已经见识过大明力量的永谢布残部,更容易被俺答说服。
    “长生天在上,我问心无愧。”俺答最后看向他们,“打来孙已死,你们降了我,我仍视你们为族人。你们不降我,那就回到长生天的怀抱,等着将来审判我吧。有印玺,有归顺的你们,我会轻松一点。没有,也只是难一点。而我,不论多难,都会继续下去。除了我,没人能带领长生天的子民在汉人带来的这一场浩劫中存活下去。”
    他说得依旧平静,有着绝对的信念。
    当他表达出舍我其谁的意思的时候,也是那么自然而然。
    现在,确实是他击败了号称最强的中央万户。但是宣府一战只过去了不到五年,察哈尔万户其实还没有恢复过来,而其中还有一部分人竟然愚蠢地感激着俺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并不认同察哈尔万户一些老者的说辞。
    博迪已经死了,博迪无法现身训斥他们:那就是俺答故意的,他本可以在攻破虞台岭后按原计划行动的!
    成王败寇,现在俺答确实可以这样说了。
    草原诸部在达延汗之后,在已经实际分裂的这几十年里,原先是博迪大概实际拥有两个万户的力量,右翼虽然与之相当,兄弟二人却各怀心思。
    如今,衮必里克被俺答丢下应对大明,永谢布已经烟消云散,俺答拥有了一个半。如果兀良哈与他站在一起,他大概能很快拥有近三个。
    打来孙倒在雪地里,喉间的血继续融化着旁边的雪,勾画着妖异的一滩纹路。
    “你让汗庭四分五裂,你凭什么说你是问心无愧?”
    俺答皱了皱眉,随后冷漠地说道:“既然已经哭着质问了,就是不想死了。既然准备活下去,那就好好活下去,自己找到答案,自己看到答案。我再问一句,印玺带走了,还是藏起来了?”
    时间紧迫,他不准备多浪费。
    永谢布的消失或者衮必里克即将面临的大军,在俺答的判断之内。
    现在他已经收到消息,是两种情况同时出现了。
    这对俺答来说是好事。
    大明再强,也不可能强到在同一个冬天既消灭衮必里克,又深入塞北千里来攻击他。
    选择春夏之交举族迁徙,就是为了在冬天之前结束与汗庭的战事。
    这里没有城池,明军如果愚蠢到这个时间仍然前来,俺答也不怕。
    但是,他也只有一个冬天的时间了。
    真正残酷的战争,是在雪化了之后。
    一整年都在迁徙、厮杀中结束,就算他能够收服察哈尔、喀尔喀和兀良哈以及永谢布残部,没有任何休养生息,他又该怎么在明年势必到来的明军北征中获胜?
    不需要明年就获胜。
    率军回身向汗庭所在,俺答吩咐着:“满受秃,你带着归顺的察哈尔三部,去野人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地方。我要他们的奴仆,箭镞,马匹、牛羊。其他人,带着勇士们去往各部扎下过冬的营帐,传递汗庭之主土谢图彻辰大汗的旨意,让他们派长者来汗帐。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怎样才能活下去,我将告诉他们为什么我值得依赖、应当依赖!不愿归顺的,就先击溃。记住,想活下去的,始终会想活下去。”
    冬天的风雪会盖住泥泞、冻住河流,苦寒之地的诸多部族都备满了尽可能多的物资过冬,俺答先把一部分目光移向离察哈尔不算远的野人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地盘。
    大明施加苦难于蒙古,汗庭先施加苦难于女真。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而随着俺答的命令,马芳不得停歇。
    数战之中,他也立功不少,成为了可信赖的一支骑兵小队的头目。
    现在,他要去收服更多的小部族,甚至于要去帮助收服整个喀尔喀。
    马芳很兴奋,这意味着,他可能摸清楚整个左翼大小部族过冬的营帐所在。
    雪还在下,天更加冷,草原上的厮杀仍不会停。
    整个大明的北方,如今最平静的反而只有原先的北平行都司一带。
    现在,朱厚熜的御驾正从张家口北面缓缓向东北方向移动,目的地是旧开平卫的驻所开平,也是曾经大元的上都。
    察哈尔其实已经不远,开平其实就已经相当于是目前的最北线。
    而察哈尔的驻牧地,就位于北面和西北面这片日后被称为锡林郭勒的大草原。
    喀尔喀的驻牧地范围,则是将来的外蒙古核心一带。至于兀良哈,他们都靠近贝加尔湖了。
    离得如此之近,朱厚熜却行进得轻松。
    他知道俺答不会失了智地往南攻,大明也不会在冬日里继续北进。
    但锡林郭勒大草原不会跑,丰州滩与河套也不会跑。
    如果北虏当真舍弃这些最靠南的、最好的草原,那大明又有什么损失?
    可俺答是能放弃了丰州滩的人,他自然也大有可能放弃锡林郭勒大草原。
    先过过苦日子,等待将来的时机嘛。
    坐在车中的朱厚熜想着这些,还是有些惆怅:朵颜部已经缩在承德一带太久了,他们可没法带路。
    俺答既然做这样的选择,显然是不会再轻易与大明硬碰硬了。
    面对茫茫漠北上会跑来跑去的敌人,有什么好法子能找到他们?
    冠军侯功盖千秋,一是因为以战养战的闪电骑兵,一是因为带路仆从啊。
    大明现在最强的战力不是骑兵,大明龟缩太久,也缺少熟知草原的带路仆从。
    第395章 特战营恐怖如斯
    唐顺之初到三边时,名册上的数字,三边应有兵力二十万出头。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三边实有可战之兵十二余万。
    这一次,甘肃五万众留守,震住西边的吐鲁番和南面的青海,延绥和宁夏也都要留下近三万,避免边区出问题。此刻,军队动静最大的还是从边墙往黄河几字弯圈起来的黄河以南清扫,总人数近三万。
    真正要远征的,除了已经出发的三千精兵,就是唐顺之亲自率领的约八千人。
    大同万余人自杀虎口、土城方向往官山、归化进发,朱麒率领的太原镇大军,先锋四千余骑兵,身后是八千余步卒。
    先锋精骑沿着黄河东面赶到君子津这河口古渡时,立刻就遇到了抵抗。
    “他们居然在这里死守!要传信唐督台,恐怕鞑子就准备从这北渡!”
    朱麒没有冒失行动,纯粹骑兵对骑兵,他不敢赌自己的四千人能够就这么冲溃那边的鞑子骑兵。
    既然遇到了这支近五千的套路精骑,那就说明对方已经是确定要在这里渡河了。
    这里是河套一带的黄河下游,现在已经有结冰的迹象。
    要等后面的步卒赶到,届时炮火轰击,效果不会差。
    朱麒在这里对峙了两天时间,用望远镜窥探着黄河对面的部下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
    而到了第三天,河套鞑虏的骑兵忽然向北奔驰,消失在朱麒的视野里。
    现在,沿着黄河北岸往西的道路已经通畅了,朱麒却有了些迷茫。
    难道真如唐顺之所判断的,鞑子是要在更靠西的位置北渡?那虏骑为何北撤?
    已经在这被耽搁了三天,如果要赶过去,朱麒只能靠这些骑兵西行。北撤的虏骑,是不是为了放他们过去之后再抄后路过来?
    “吊过去,看他们躲去哪了!往西走,慢一些!”
    朱麒也不能多耽搁,只好先散出哨骑,大部队则保持一个更安全的节奏。
    也不能忘了两天前的事。
    “再往唐督台那边传信,君子津这里是诈!”
    他咬着牙,唐顺之在西面,消息传过去得绕一个大弯,来回恐怕要十天以上。
    这次不同于几年前,王守仁给他的建议,让朱麒的目标十分清晰。
    唐顺之年轻了一些,尽管他之前有判断过来,朱麒在见到那支套虏骑兵后却产生了误判。
    当然,也没有区别,那近五千骑始终在那。他们的目的,摆明了是要迟滞偏头关方向的太原大军数日。如果朱麒硬要闯,也需要在这里耽搁上几天,而且还得损兵折将。
    现在那支骑兵消失了,朱麒虽然没有折损人手,前路却显得更莫测。
    这第三天只往西行进了不到四十里,对纯骑兵的先锋来说,这很慢。
    而后傍晚时,哨骑回来了。
    “侯爷……好多鞑子,恐怕有三万了……”
    “什么?”朱麒变了脸色,“在哪?”
    “就在北面七十多里的地方。”哨骑的小头目眼神复杂,“一直在动。侯爷,至少是几个部族一起在往西边迁徙!”
    朱麒心头震动不已:“迁徙?”
    往西迁徙,这边的东北面,哪里有三万鞑子?那岂不是说,套虏压根就没准备守原先俺答所占据的丰州滩?
    “勒勒车很多,堆满了家伙什,老幼妇孺不少。侯爷,怎么办?”
    朱麒脸色阴晴不定。
    迁徙之中的草原部族自然十分脆弱,但他们至少有近五千骑一路保护。而且这种逃命之举,真要死在眼前了,几个部族联合在一起的数万人,拼死能战的必定过万。
    朱麒如果想留下他们,恐怕一定赶不上去阻截北渡的套虏主力。
    现在看来,衮必里克不仅要放弃黄河以南,还要放弃丰州滩。
    原先就迁徙过来想占据丰州滩的部族,是不得不组建联合的骑兵先冒险迟滞明军,为他们的部族迁徙争取时间。
    “凉城那边呢?”朱麒开口问另外的人,“有没有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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