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垺多日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眼含热泪:“儿子记住了!”
    “生于天家,朕有对不住你们母子的地方。”朱厚熜也眼眶微红,毕竟从此以后,能见到这个大儿子的次数恐怕屈指可数了,“先到云南熟悉那里的气候,若是呆不惯,朕也能另做安排。”
    “儿子九岁时就去过了,没什么毛病,呆得惯。”朱载垺擦了擦眼睛,“父皇给儿子取名为垺,儿子不才,愿为兄弟做个好模子,好表率。”
    垺,有“大”的意思,也通“坯”,是制陶器的模子。
    身为庶长子,嘉靖元年林清萍有了他的消息曾经帮登上皇位不久的朱厚熜稳定了人心。
    现在,他的父母尚在,但他即将要远游了。
    藩国国主的将来自然要比藩王更加有权力,但也更不轻松。
    现在就算他去了云南,朱厚熜还得换一个让朝臣们不会多嘴什么恐怕皇子和国公一同割据的云南总兵官和云南总督。
    “清萍啊,朕这些时日心好累。”
    林清萍抹了抹眼泪,却只如多年前一般轻声道:“臣妾为陛下捏捏。”
    ……
    闹剧风波的解决很简单,难搞的还是朝堂上的纷争。
    朱厚熜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因为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不是皇储之争会不会发生,而是可不可能发生。
    谁能断定说不可能?
    所以提前做好准备就是理所应当的,因此它自然而然成为一个用来划分朝堂权力版图的理由。
    而朱厚熜必须依靠朝臣们来治理偌大一个大明的局面并没有改变,甚至于因为新法和如今的新制,朝堂上下需要处置的事务比过去更繁杂了,朱厚熜的倚仗只多不少。
    所以对于朝臣,他要有尊重。朝臣们推选出来的重臣备选名单,他必须权衡利弊去点选。
    他已经不是最初的少年,只要进攻,得到的就都是自己的。
    现在他再强压、再进攻,损害的本就是自己。
    在这样的局面里,孙茗离世半个月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张璧大声奏上来的内容才显得贴心。
    “臣总理国务大臣张璧,会同国务大臣严嵩、黄佐、桂萼,礼交部尚书刘龙,民政部尚书曹察……”
    一大串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先是他明确表达了大国策会议后致仕的态度,然后说是联名上奏,共同提前推选杨慎接任总理国务大臣的位置。
    其他人都好说,但严嵩和曹察的名字出现在里面,自然耐人寻味。
    他们应该是一伙的,曹察本来是要支持严嵩接任,他进国务殿。现在,是曹察劝了严嵩,还是严嵩先想明白了,曹察只是被自己重锤后在表态?
    朱厚熜干脆问了问严嵩:“惟中,你也推举用修?”
    严嵩很恭敬地回答:“张总辅知如今朝野不少人暗自不安,国务殿中提起了劝谏陛下早些定下此事,臣赞同至极。用修才干人尽皆知,既操持大明财计多年,更是忠正直率,太子良师,实在无二之选,臣深以为然。”
    尽管信息量已经很大了,朱厚熜听得懂,但还是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张璧往严嵩那边转了转眼珠子,再顺着严嵩说的话点了点头。
    老人家这种生怕皇帝没注意到的表情,自是告诉朱厚熜这是严嵩的主意。
    怎么说呢,怪贴心的。
    本来认为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国策会议怎么说也是在年底。
    而后宫的事一天没理清楚,总会有人动心思。没准备动心思的,也怕别人动心思。
    朱厚熜愿称这种状态为后宫黑暗森林。
    但既然朝臣们能在最重要的一个事情上提前达成一致,自然就是解决根本问题了。
    如果没有太子位置稳不稳的这个隐忧,后宫再怎么争,无非一个皇后之位的尊荣罢了。
    尽管它对于某些后宫里的人来说也足够诱人,但只要朱厚熜不担心朝堂上也因此乱了起来,那难道还不好处置?
    现在严嵩主动让步,曹察又已经被重锤过进入养老倒计时了,朱厚熜就装模作样地说了说:“诸省要员还未入京。若是届时众臣无有异议,朕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卿等能同心协力为朕解忧,朕多日来的烦闷都消散了不少。”
    “陛下定要保重龙体!如今大明国力蒸蒸日上,四海之内,百姓皆盼陛下福寿万年,明君治下日子越过越好。”
    “君臣一心,朕相信这段时间过去后,好消息会越来越多的。”
    而后,是严嵩和刘龙奏请定下张孚敬的谥号。
    对这个得力臂膀,朱厚熜没有吝啬,赐谥文正。将来陪祀太庙、入英杰殿,自然是全套。
    在广东提刀杀人的张孚敬走了,严嵩已经为多少老臣主持过身后名的礼仪了?
    朱厚熜看了看严嵩,忽然开了口:“一眨眼,惟中伴朕已经足足二十年了。这段时间以来,接连操办丧仪,不舍昼夜。拟旨,加太子太傅。严世蕃奉皇命,漂泊海外,为国而忘家,在对马岛年易货银已逾三十万两,劳苦功高,封东瀛伯。惟中也不要操劳过度了,老臣去得越来越多,朕盼着你还能伴朕二十年呢。”
    “……臣谢陛下隆恩。”严嵩声音哽咽,知道这回才算做对了。
    虽然距离总理国务大臣还是有遥不可及的咫尺之遥,但圣眷仍在啊!
    在日本忙活了五年多的严世蕃凭赚钱被封了个伯爵,这就是皇帝的许诺可能兑现的象征。
    更是再次暗示他一直到八十岁还能留在皇帝身边。
    朝臣班列里,曹察心中苦涩。
    有的人,六十还没到,就已经瞧着越来越老了。
    有的人,都六十一了,陛下还想要他再陪二十年。
    他从宫里回去的那个晚上,严嵩的师爷跑到了他府上,对他说反正也是扶持太子,就用支持杨慎的法子吧。
    其实在局势没明朗之前,满朝都是帝党,也满朝都是太子党。
    但那也有不同。皇帝早就安排好的东宫属官,和太子地位有不稳可能时雪中送炭、还有姻亲关系的太子党,能一样吗?
    没有任何太子官衔的严嵩,又哪里没有想过和太子搞好关系呢?只不过他自己没出面而已。
    他不好出面,他应该也活不到太子登基。而他的儿子,显而易见,皇帝是准备让严家将来立身日本的。
    严嵩将来继续必定要与另一位皇子搞好关系,目前看来,是太子同母胞弟、皇四子和王?
    现在,严嵩也有了太子太傅的衔。帮太子,帮四皇子,帮嫡系的朱家。
    曹察美梦落空,算盘珠子洒得七零八落。
    可那些盘算,原本也只是看皇帝到底选不选择这种一举多得的法子。
    现在杨慎确实要担任总辅了,太子地位可能不稳的状况得到解决,但皇后之位不还是空着吗?
    这个问题总要面对的。
    朱厚熜结束了这次朝会之后,回到养心殿时太子已在那里跪了多时。
    “吃一堑长一智。”朱厚熜将他拉了起来,“将来要坐稳位置,哪有那么容易?你要学的还太多。”
    朱载墌确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场风波里,尽管其他人的目的是为他好。
    现在他百感交集地看着父皇,听着这句话时心里却只感觉不解。
    当年您登基时还没我现在这么大,怎么就那么容易坐稳了皇位,还是藩王继位。
    您又是怎么学的?
    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可能有答案的。
    整个大明,也没人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再次到达广州的路易斯看到更加不一样了的码头,看着那里高大的铁架子和轮子、绳索只能惊异地问:“那是什么?”
    “滑轮吊,搬运货物的。”
    路易斯看得震撼:已经不再只是用力工来搬运了吗?
    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这六年里又做出了什么样的成就?
    第431章 皇帝老人家越来越忘事
    广州城欣欣向荣,但满城丧服。
    如今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里,广州与京城的消息传递却极快。这得益于花了八年时间修成的京广直道北京至长沙段,然后又只花了不到四年修成的长沙至广州段。
    身穿郡王蟒袍的路易斯在广州城的码头自然很显眼,而后有人为他带来了一条白色的麻布。
    “贵使既着御赐蟒袍,如今皇后娘娘凤驾宾天,贵使宜表哀悼。”
    “什么?”路易斯闻听皇后去世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但在大明呆过数月的路易斯已经懂得入乡随俗,何况这一次有重任在身?
    他也系上了白布表示着哀悼。
    皇后崩逝,是为国丧。整个大明以日易月,二十七天里,大明将是一片缟素。
    但整个大明仍旧在运转,只是路易斯这一路北上都多了不少沉默。
    这次不是坐船,直道在岭南的的山间蜿蜒,马匹拉着车厢上坡时,路易斯总担心那些马力竭了怎么办。
    但很明显,大明如今的马匹极多。每隔二三十里,必有一处站场。其中可供歇息、如厕,也换一换马匹。
    客旅走直道,货物走水路,这是长沙到广州段的特别安排。
    这一段的直道,不如北面那一段宽阔、平坦。
    然而哪怕如此,铁轨能延伸这么远的距离,也超越路易斯的理解。
    大明,如今一年究竟能出产多少钢铁?
    四季变化,灾害躲不过。损耗、维护……路易斯不敢想象这背后有多少人和物资保障这一条直道的运转。
    “是从通驿局里拆出来,单独负责的铁道局。”陪同他进京的主事摇着头。
    多的话他就不能讲了。
    连年亏损,皇帝还有意再修北京通往宣城、大同、归化城的铁路。
    要翻越那么多山和隘口,更难。北方多雪,冬季也不好用。将来巡逻、维修,耗费还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有了这些直道,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确实更强了。别的不说,铁道局的总裁,是能列席军务会议的。
    路易斯的旅程这次不再经过运河,而在运河那边,淮安府作为总理河道衙门所在,唐枢已经担任河道总督快八年了。
    如今,黄淮水患中下游要治理的核心河段都位于淮扬省。省治在扬州,但淮安作为漕河航运码头,也是更显繁华。
    在凤阳府的寿州一带,这里有规模巨大的石灰场和采石场、采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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