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乾清门进来之后就是高于地面的甬道,直通乾清宫前方的云台,把乾清宫的院子分割为两部分。
    这乾清宫,永乐二十年毁于火灾,然后重建。正德九年又毁于火灾,然后重建。
    朱厚熜住进来时,这乾清宫还是“挺新”的。登基没多久,烧的只是日精门,当时又重修了一番。
    而在之前皇城重新规划整修时,乾清宫现在又有了新模样。
    正殿两侧,新的两个配殿有了自己的单独院墙,并且与乾清宫正殿之间有了隔火墙,形成了自己的独立小院落。它们分别在乾清宫东西两侧通往中圆殿的甬道中有一个门,院子里较低的平台上也有一个院门。
    两个配殿,分别被改为后来的昭仁、弘德之名。而用途,东边的昭仁殿是内档司的,西边的弘德殿是御书房的。
    从西边的月华门和东边的日精门进来,再加上乾清门两侧,三整排廊房都能派上用场了。
    它们倒不是乾清宫里现在显眼的东西。正殿及两个配殿上的旗杆型引雷柱和旗帜很明显,而云台左右两侧的地面上,御书房门口是一座钟亭,内档司门口是一个“气象站”。
    座钟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但那“气象站”,上面有个特制的气温计,有测量风向、风速的小风车,还有一个测降雨量的容器。
    黄锦手底下的太监,还有根据博研院那边的计划在这里每天记录气象数据的任务。
    在乾清宫正殿门口的云台上,原先有些瑞兽雕塑和礼器,但现在也多了两个新的亭子。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组标准计量工具。另一个,里面则放置了一架望天镜。
    既然能做出望远镜和显微镜了,那么专门观天象的天文望远镜,自然也可以试制一个出来。
    谭纶仰视了一下云台上放置这望天镜的亭子,而后步入了御书房所在的院子。
    大约是陛下激励臣子们始终保持求索天理的心吧,所以才把这种新物事作为礼器安置在这里。
    “听说陛下夜里也会观一观星象。中圆殿藏书楼里有一卷西洋人的著述译本,谓以日心说……”
    谭纶进入自己新的“办公室”,就听其他几个同僚御书房行走在闲谈。
    杨博他们去了乾清宫的西暖阁,这弘德殿就是御书房伴读学士和行走们专门的办公区域了。皇帝接见臣下,又移回了乾清宫里。
    而养心殿那边则在继续改。前后院即将隔开,前院将有新的用途:天下大同党的党务院。
    皇帝重回乾清宫,过去已经充当了近二十年帝国中枢的养心殿则专理党务,这也引人深思。
    谭纶在御书房里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负责对接通政使司,所有要呈递御览的奏疏,他需要先整理分类。
    而乾清宫西暖阁中,杨慎、夏言、严嵩都在,为的是三份奏疏。
    “满速儿何时有这种能耐了?”朱厚熜发出了疑问。
    三份奏疏,一份是青甘边区呈奏来的,一份是朝鲜宣交使馆呈报回来的,一份则是严世蕃的汇报。
    现在,朱厚熜先关心的是西边。
    夏言很是郑重:“事情假不了。如今,西宁边市那边的商人都止步了。从西边,不断有持了堪合的大明及外藩商人躲进来。吐鲁番与那叶尔羌正自激战,但从探报来看,竟似势如破竹。听闻,还有那帖木儿后人、印度莫卧儿助其夹击叶尔羌。”
    朱厚熜奇怪的是另一点:“俺答不是每年都会去那边吗?从时间上来看,他应该也正在那边,还没回到漠北。俺答竟坐视满速儿做这渔翁?”
    “陛下,以吐鲁番国力,纵有外援,断难以势如破竹攻下叶尔羌。”夏言说着他的判断,“满速儿举的旗号,是复察合台汗国故土、正察合台大汗之名。明知俺答虎视眈眈,还要喊这样的话,俺答那可是已经占了些昔日察合台汗国疆土!这事,错非俺答鼎力相助,满速儿没这么大的胆子!”
    杨慎的头发又白了些:“公瑾之意,俺答许了满速儿好处,如今结为盟友了?”
    夏言点头:“俺答志向不小!昔年蒙元分封之四大汗国,不就有察合台吗?陛下,这是俺答合围大明陆疆之策!河套、宣宁那边的蒙民也说了,如今草原上的鞑子开始改信吐蕃佛法。这莫卧儿、察合台、俺答汗庭之盟一成,云南、四川、青甘、河套、宣宁,都有边患!”
    严嵩也说道:“若满速儿及吐蕃都助了大明敌贼,诸地边市还开吗?还予那些外藩商人堪合吗?陆上边贸若损了这么多,恐怕国内商人也群情汹汹。若坐看其成,仍旧如现在一般边贸不断,恐怕长远来看就是资敌了。”
    朱厚熜静静思索着。
    俺答在西域用兵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走这一步?
    他在草原上帮助推广黄教的事,大明君臣是早已知晓了的。一南一北,有宗教的因素在内,有共同的强敌大明,本就是大明隐患。
    而满速儿是伊斯兰教苏丹,他们之间的宗教矛盾本来也不小。
    现在形势突变,好像真让俺答把大明的陆上邻居都凝聚到了整合为一个同盟的陆上。
    严嵩说的话,就是大明要做出决断:是放任他们继续整合,还是以满速儿“反叛大明”的理由出兵干预。
    放任这种形势发展,大明内部的压力最小。商人们开心,国库也不用很紧张。
    而只要出兵,就得做好这一次是全线决战的准备。
    天山南北、吐蕃高原、漠北草原、西域沙漠……这都不是易攻的地方。
    朱厚熜看了看杨慎,随后问严嵩第二个问题:“朝鲜那边,你整理出如今情势奏报了吗?”
    严嵩弯了弯腰:“宣交使馆还在查证其事,臣也知会了一些信得过的商人再以见闻旁证,陛下还请吩咐外察事厂。如今臣已经整理出的朝鲜情状奏报在此。”
    皇帝当面问了起来,他这才把已经准备却又算不上准备完全的奏报递了上去,而后开口:“朝鲜国主日渐老弱,如今却是惧怕在后宫稳稳执掌二十五年的文定王后和她两个兄弟突然发难。恳请大明王师助其锄奸,恐怕非为王储安危,而是为他自身安危。”
    朱厚熜边看边冷笑了起来:“他身边内臣宫女恐怕都是王后眼线,大明能如何助其锄奸而不使小尹兄弟和文定王后破罐子破摔?朝鲜那些士林派若能成事,何以屡遭劫难?”
    “故而他们那士林派诸元老密会大明宣交使,奏请大明恩准,再依大明能以何等形式及兵力商议大计。”
    “允诺大明的又是什么?恭顺、臣服?过去不就是这样吗?”朱厚熜头都没抬,“他们不该不了解朕吧?就拿这些空口白话让朕助他?”
    严嵩如实说道:“如今他们只是苦盼陛下旨意。此事如何处置,尽可再让朝鲜上下决断。”
    “……天真。”朱厚熜看着奏报里的一段内容,“竟是要朕下旨,让小尹兄弟其一为使来大明订立公约,而后再寻衅处置了他。朕办这件事,那不是让诸藩耻笑?朝鲜士林派就能出这样的主意?”
    “……只能说屡遭劫难并非无因。”
    严嵩也很无语,大明召集诸藩来北京订立关于各种标准的公约,那确实可以要求藩国派出足够有分量的正使。但毕竟是大明邀请过来的,怎么能把人家骗来了再偷袭人家?
    朝鲜士林派的臭皮匠只想着先把内部强势的人先搞走、削弱一点力量好下手,却要大明来做这个恶人。
    朱厚熜又拿起严世蕃的汇报,嘴角露出了一些笑容:“东瀛伯倒是已经成功鼓动对马岛上的宗家搅和进日本的争雄之中。这件事倒是好处置,海师还要集结整训,再等等新战舰。刀枪剑戟,可以卖予一些。等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直接杀过去便是。”
    放下了日本的奏报之后,朱厚熜抬起了头看着三人。
    “大明更强大了,但诸藩大多不曾直面大明之威,更不怀大明之德。卿等都知道朕是怎么谋划的,订立公约就是朕将来想在大明内外形成的新秩序,但外藩之中豪强之家却不会喜欢大明制定的许多新秩序。唐应德有言,吊民伐罪!既然西域、东洋都有了变数,是时候通盘计议,定下方略了!”
    杨慎涩声问了一句:“陛下,四面征讨?”
    “自然要有先后之别!”朱厚熜并不回避这个全面的目的,“先把朝鲜和日本的问题解决。以朝鲜和日本权贵之家钱财,不会让国库艰辛。十年国债到期,正好赎买之后再发新债。往西边和漠北行商的商人若是不满边贸暂时断绝,那便与国同心,先认买国债平了大明外患!”
    夏言两眼发光:全盘的大动作,终于要正式开启了。
    朱厚熜果然下旨:“你们三人牵头,明日上午,开第一次会。从动员、财计,到兵力,再到将来官员选任、文教、安民,一步步地,把全盘计划都拿出来。”
    办了两次万寿圣节、“慈眉善目”了八九年的大明开始磨牙。
    刚刚重新“乔迁”的大明中枢很快进入密集的运作节奏,乾清宫里忙忙碌碌。
    可能是因为“征服”的情绪高涨,朱厚熜也不因这种耗费精力的计议而感到疲惫,或者说他早就适应了这种搞事业的节奏。相反,十分龙精虎猛。
    这一点,孙岚和后宫妃嫔们感受到了。
    乾清宫里本就有数张龙榻,现在,地位极为稳固的朱厚熜不需要太考虑什么“安危”,因此随机下榻。
    而相反,乾清宫二楼上的几间房都被好好地布置了一下,让它们变得更宜居。
    不像养心殿那样还有小庭院,有植物,乾清宫的环境是生硬的,是严肃的。
    给朱厚熜带来柔和感觉调剂一下的,自然就只有美人了。
    白天商议国事,夜里陪陪皇子皇女,而后便多是二人时间,或者三人时间。
    朝鲜那些在密谋中苦苦等待的“君臣”,终于得到了大明的答复:成何体统?
    这一次,大明皇帝严厉斥责了朝鲜国主的怠惰,以至于夫妻不和、父子不和、权臣当道、民不聊生。
    大明不仅不会出手干预这件事,还要求朝鲜国主在遣使入京签订公约之前赶紧把内部问题解决好。
    消息自然还“意外”地让小尹兄弟知道了:王上和王世子竟与士林派一起请大明出兵锄奸。
    谁是奸?
    一触即发,朝鲜顿时到了矛盾总爆发的边缘。
    是宫变还是兵变,那就不知道了。
    而从大明礼交部,发给诸藩宣交使馆的公文也陆续送到。
    大明天子无比重视接下来十月份在北京召开的宗藩大会,这一次规格很高,不仅各藩最好派遣重臣甚至是世子,各地宣交使也要带着访查报告、陪着各藩使团回京述职。
    自从设立了宣交使馆以来,这么多年它至少是存在于诸藩的。有新任的宣交使到了,旧任的才会交接完离开。
    而现在,他们全体的文武属官竟都要暂时离开,回京述职。
    这不寻常。
    大明天子确实重视,但他重视的究竟是什么?
    云南黔国公府内,朱载垺从有孕在身的王妃房中出来后,就到了黔国公沐绍勋的面前。
    三十八岁的沐绍勋年富力强。
    他不知道,其实属于他的命运也早就改变了。原本,沐绍勋在嘉靖十五年就在大明准备征讨莫登庸时英年早逝,时年才三十三。
    可现在沐绍勋还意气风发,见到女婿后先行了一礼:“殿下。”
    “公爷。”朱载垺却不托大,“父皇旨意过来,请公爷入京商议大事,可是外藩之事?”
    沐绍勋眼睛发亮:“应该是的!殿下,您王号为越,如今又以皇长子之尊旅居云南。虽名为探亲,但又不能说是就藩、开了王府。这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礼交部的公文,我们都知道了。此去京城,定是商议大事!”
    沐绍勋不是个例。
    随着乾清宫里诸多商议的推进,大明诸边、诸省,一时之间有不少重将都接到了旨意要入京。
    不是所有重将,这份名单是有选择的。
    但是俞大猷、马芳、纪维民、曲志南……许多名字,都代表了耐人寻味的含义。
    都是能打的、打过硬仗的。
    夏日初到,天气炎热。
    朗照的烈日之下,大明内外似乎都酝酿着巨大的风暴,令许多有心人感到沉闷、压抑,或者躁动不安。
    这一切,都源于朱厚熜的炽热雄心。
    点燃引线的,是寒冷冬日里伊塞克湖畔的俺答。
    他有他的想法,而朱厚熜早有自己的计划。
    第462章 战争机器,启动!
    兴国公严春生一直就在京城,他不用从外地接旨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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